许念平向皇帝汇报说,大阁领卓不群求见。



    被贬到“二线”暂不得重用的卓不群又一次来到皇帝面前,呈上一个手指粗的小竹筒。



    竹筒里的信纸打开,内容是:



    年前在京吃街摊时听到有人提过“康王”二字,当时以为听错了,并未在意;



    日前去州衙缴纳出境什税时,在门口似乎听到有人低语“起事”和“康王”等字眼,待想找出说话之人,却未找到。



    因要马上随同楚家公子前往沃斯,并无机会仔细查探,只能如此简单告知。



    在大宣,出入国门前需要去府衙缴纳“出境什税”或“过境什税”,还要办理押金手续,叫“出关钞”或“经堂押”。



    前一项费用低,一般是以铜钱为单位;后一项费用高,一般以白银为单位,尤其是以商队的形式出国,数额很大。



    如果不按规定缴纳、抵押,无法出国不说,还会面临严厉的惩罚和处罚。



    而在各州府间通行,也需要办理“通行文牒”,缴纳“通行税”;进京则要申请“进京文牒”,缴纳“进京税”。



    皇上通过这张字条,分析出以下几条结论:



    一、年前和年后两次听到有关康王的消息,很有可能就是康王有所异动,而且还涉及“起事”一说,恐怕异动不小;



    二、卓耀是在办理手续之时在衙门附近听得此消息,很有可能说话之人是要进京的;



    三、楚清人虽然到京都了,但是去沃斯的行程并未耽搁,是派她儿子去的,没耽误帮皇帝赚钱的正事;



    四、卓不群的儿子卓耀将同去沃斯;



    五、办理过境手续以及缴纳费用这些重要的事情都由卓耀来做,可见此子在楚家地位很高,极受信任也极得重用;



    六、这一点不太重要:卓不群可能未与儿子说明自己被隔离和降职,还算老实,也侧面说明了为什么现在还能有卓耀的消息递过来。



    “这信,你可看过?”皇帝问道。



    卓不群:“是,看过。属下大半年都没有收到犬子的消息,连过年都没个问候,接到信便以为是写给属下的拜年信,一激动就给拿出来看了。”



    父子难得见面,连通信都很少,看到终于有消息传来,迫不及待就看信也是必然,皇帝理解。



    看看字条落款处日期,是三天前,那就是说,准备进京来帮助康王起事的人,应该在路上,若是进京,最快的话也就三天之内。



    皇帝低头沉思起来。



    若康王真的意图起事,会定在何时?又会以哪种形式?



    当年梁王起事时,还是太子的庆德尚且没有掌握整个皇宫,梁王都没能成功;如今庆德已是皇帝,所有禁军皆紧握于手,偏居皇陵的康王又能有何资源来逼宫?



    若庆德是康王,他不会选择这条路。



    那么就是趁皇帝离宫时搞暗杀?



    今年皇帝需要举行的活动比较多,一是每年一次的“开耕礼”,一是每三年一次的黄帝陵公祭,下半年轻省些,但也安排了秋猎。



    今年太史局测算的“开耕礼”吉日有三个,与礼部商议后,定在二月十二那天,离现在也就剩下不到五天。



    那些人要是进京,再起事,恐怕时间会很仓促。



    若是帝陵公祭那日,就是三月的清明节后、到五月之间的某一天,现在礼部测算了三个吉日,还没有最后定下来。



    可是帝陵公祭规模宏大,除百官之外还有各地赶来的民众,有时甚至达到十万之众。



    这样的公祭仪式搞刺杀,基本上不大有胜算吧?



    皇帝想了又想,也难说,人越多,场面也就越乱,又是要远离京都,那么完全可以在路途上行刺。



    想到这里,皇帝认为最有可能的时间应是在帝陵公祭、或者是秋猎这种时候。



    而放在眼下看,“开耕礼”时间上太过仓促,秋猎又比较晚,那么最有可能的是公祭。



    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虽然近来并未听到皇陵那边有什么动静,但也难保不是康王做出的假象,黎明前的黑暗才是最黑暗,所以,也不能放过五天后的开耕礼。



    “这信还经过谁的手?”皇帝又问。



    “属下一收到就赶紧入宫来了,并未经他人之手。”卓不群回答得从容和恭谨,手心却是湿黏一片。



    不动声色地在衣袍上偷偷擦了擦,可是后背处也是冷汗涔涔。



    儿子给送来的信纸有两页,却只让把字少的这份呈给皇帝,因为儿子在信中说:“爹,能否接你出来,在此一举,万望果断,不要犹豫。”



    卓不群一生、包括他的兄长、他的妻子、他的儿子,都在为守护帝王拼死效力。



    大哥卓不凡,早年就没了,甚至都没有成家;妻子生下孩子不到一年也病死了;如今虽然还有个儿子,却天遥地远不得相见。



    他是获得了荣誉,身为暗卫营大阁领,帝王死后他会进入皇陵陪葬帝王,那是帝王赋予他的荣宠,是他将得到的最高荣誉。



    即便如今皇帝让他负责训练器械等后勤事务,可并未剥夺他大阁领的头衔。



    可是,那是他想要的吗?死了都不能有自己的坟头、接受儿子的祭拜吗?



    他觉得自己在暗卫营中度过大半生,而家人已经在自己内心深处等待更久。



    卓不群是多么希望有一个温暖的家,自己这辈子没指望,但他希望能看到儿子娶妻生子,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可是,对帝王忠诚的信仰已经深深地印在他的骨髓里,离开皇帝,那就等于背叛。



    卓不群和他的兄长都曾为皇帝身先士卒,他们忠诚地为他效力,始终如一。



    但是此时的他,身为一个父亲,他也有责任去守护自己唯一的家人,也是他的血脉。



    尽管皇帝破例准许儿子脱离暗卫营,可是儿子为了他,依旧在楚清身边做卧底,如果被发现了会如何?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他不可以牺牲了自己的一辈子,再搭上儿子的性命。



    他深知离开暗卫营很难,基本是不可能之事,可是儿子为他找到了机会,就算再渺茫,也该试一试。



    他也深知离开是不可为而为之,一步步将走向另一段人生,而那将是怎样的人生根本无可设想。



    但他想去尽一个父亲的责任,想让此后余生能陪伴儿子,这是他的心愿。



    这是个艰难的抉择,但是,卓不群选择听儿子的话。



    既然做了选择,他便不会后悔。



    冷汗自后心顺着脊柱流进后腰,卓不群的心跳似乎要震穿自己的耳膜。



    不是后悔,是害怕,害怕皇帝会发现他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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