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年将刺关在贺公府的私牢里,檀檀被送过去时,九皇子在门口候着。

    “燕国公主。”九皇子双手抱拳作揖,“此事关乎我表哥性命,关乎我父皇声誉,关乎我们秦国的朝政,请你务必不要存以私心。”

    檀檀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九皇子见过她两次,她都是在贺时渡的身边。

    九皇子并不喜欢这个燕国小公主,漂亮是漂亮,也不像是个有心眼的人,但她是燕国人,只这一点,就是她的原罪。

    芳年领着檀檀去私牢,叮嘱她:“照我教你的那么说,只要让他说实话。”

    檀檀看着他:“你要记得答应我的事。”

    芳年点头,“我是大司马的人,从不出尔反尔。”

    檀檀腹诽,你们大司马最爱就是出尔反尔了

    檀檀在私牢里和燕国刺会面,九皇子在门外听着。

    那燕国刺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曾是燕宫侍卫,国破以后成为流民,他用了几年时间找到其它的爱国义士,组成了一支刺杀队伍,潜入邺城。

    长发披身,状况已有些癫狂。芳年把他用铁链子链着,他蜷缩在牢中一角,像只虚弱的狗。

    檀檀心中不忍。

    她被送到邺城的年纪小,她印象里的燕国男人,都是柳玉安那样的。他们虽没有什么打仗的能力,但总是干净体面,满腹才华。

    她从没见过这样死狗一般的燕国人。

    她报出自己的身份:“我是燕国六公主。”

    那捆绑着燕国刺的铁链被牵动,发出声响。燕国刺突然似发疯一般活过来,朝檀檀扑来。

    檀檀吓得向后退缩。

    “燕国六公主!你是亡国的贱人!”

    檀檀惶恐地看着他,小声却坚定地说:“我不是。”

    “陛下和皇后知道你成了南池大司马养的母狗,九泉之下死不瞑目!”

    “我不是!”檀檀大声喊道。

    牢里的动静,芳年也听见了。他恶狠地骂道:“这群燕国的狗逼,老子宰了他们。”

    她是燕国的公主,可更是养在南池的金丝雀。阿琴那么尽心地照顾她,平时,他们在她的面前连低俗的玩笑都不敢开。

    除了贺时渡,南池人人都喜欢这个小姑娘,她来了南池以后,南池好像突然有了生机。

    九皇子困惑地看向芳年:“你请我来,就是听这个的?”

    牢里,檀檀比自己镇定下来。她来这一趟,有她的使命在,她答应了芳年要套话,不能临阵脱逃。

    她握紧拳头,颤抖着嘴唇问:“你为什要杀贺时渡。”

    “这还用问!”刺怒道,“贺氏狗贼,人人得而诛之,燕国人要杀他,赵国人要杀他,就连他们秦国的皇帝都要杀他,他该死无葬身之地!”

    檀檀重复芳年教她的话:“他为秦国平定燕赵,立下汗马功劳,天下人都希望他死,唯有秦国皇帝不会。”

    “哈哈哈哈哈哈!”刺仰天大笑,“狂妄自大!贺时渡功高盖主,秦国的皇帝最想要除去他,如果不是秦国皇帝,我们怎么能有刺杀他的机会,他现在已经被剁成肉泥了!”

    刺不知贺时渡还活着的消息,他活在自己刺杀成功的幻想中,笑得越发猖狂。

    肉泥两个字,听得檀檀心惊肉颤。

    她困扰地看着那个刺褴褛衣衫,这一瞬间,她觉得他并不是真的恨贺时渡,而是刺杀他,是一种信仰,通过刺杀贺时渡,能让他的人生得到圆满。

    檀檀淡淡看着他,面色不悲不喜,她打断对方的笑:“贺公府的人答应了我会放了你。”

    那刺突然向她啐了一口。

    “老子一生效忠燕国,不要你这个秦国□□的施舍。”

    “你骂我的话,让我想要将你千刀万剐。”檀檀的指甲陷进手心里,她逼自己镇定,“但是我已经决定要放你走了,我不想改变自己的心意,也不想做出尔反尔的人。”

    她推开牢门,脸色苍白,“他一定没有说假话。”

    芳年说:“我刚让人去民间给你买好吃的了,晚点让他直接送去南池”

    檀檀点了点头,“好。”

    说罢,她失魂落魄一般朝着南池的方向走去。

    她的沉默和配合,让芳年微微一怔。九皇子将他的疑问说了出来,“前几次我见她和表哥在一起,孩子气还很重,怎么现在表哥不在了,她反倒像个亡国公主的样了。”

    两个大男人互相瞅瞅,谁也说不出其中问题出在哪。

    九皇子正色:“刺这里你来处理,我要去见表哥。”

    二表哥是时复,对九皇子来说,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大表哥是个盖世坏蛋,二表哥是个阴险瘸子。

    时复那只腿,对外都说是天残,随着前任大司马和姨母去世,那条残腿的真相只有他们表兄弟三人知道了。

    论年纪,贺时渡比时复年长三岁,轮心智,贺时渡从小就比同龄人成熟。

    九皇子啊、时复啊,都是他的跟屁虫。

    这个大表哥人坏还胆大,他九岁那年,领着一帮兄弟去掏土匪窝子,成功了几次,就被土匪给记住他了。

    说来也奇怪,大家念同样的书,都是儒家的孔孟,贺时渡却一点也没学会兄友弟恭,时复想跟他一起去剿匪,他总是嫌他弱,带出去丢脸。

    有一次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转性了,带着时复一起去掏土匪窝子了。

    他们几个都被土匪记住了脸,不能再露面,他安排了时复去。

    时复被土匪抓住,他们从他细皮嫩肉的脸上看出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将其绑票,生生折磨段了他的一条腿。

    后来时复得救,贺时渡被父亲扒光衣服,抽了五十鞭,鞭鞭见血。

    若不是贺家就这两个孩子,贺时渡早被当场抽死了。

    所有人都以为那次以后,贺时渡会转性,但随时日的流经,他仍旧我行我素,死性不改。

    贺时渡越是张狂,时复越是阴郁。他像个吸血鬼,吸食掉亲兄弟所有的血。

    因为他素来行事高调,渐渐,所有人都默认那次他带时复掏土匪窝子,是他故意害时复被抓的。

    “九皇子。”时复叫醒发呆的九皇子。

    九皇子搬来椅子坐下,和时复平视。

    “二表哥,刚刚那个燕国刺招供了,是父皇要下手。”

    时复给他倒上茶:“你不先消化一下这件事么?”

    “哼。”九皇子低头,自责道:“表哥说的对,我愚孝、愚忠。丢了宿卫一职,害表哥背负这么多骂名,害他身处险境!”

    “这都是他自己要做的。”时复说。

    “要不然,我去向父皇求情我永不踏入邺城,不会和太子争任何东西,这样一来,父皇就不必如此忌惮表哥了。”

    “糊涂!”时复突然怒斥。

    “贺时渡是什么人你不清楚么。他要保你,你逃去天边也能把你捉回来。”

    “那”

    忠厚的九皇子想不出办法了。

    时复沉默了片刻,说道:“除去我大哥,对现在的秦国来说远远弊大于利。陛下如今眼里心里只有除去我大哥这一件事,被一叶障目,但还有明白人。我恩师赵邈是陛下谋臣,陛下能听进他的谏言,我去找他求情。”

    九皇子道:“那我去找太子说清其中利害,没了表哥,武将肯定得反,南伐无主帅,于大秦只有弊端。”

    时复说:“不必跟太子说那么多,这些太子自然清楚。”

    会面完,二人决定分头行动。

    一日后,九皇子又跑来了贺公府。

    时复对楼仲康说:“我就跟你说,九皇子今日肯定得再来一趟。”

    屋里沉重的氛围因他一句打趣轻松了起来,楼仲康讪笑道:“九皇子今日不是去求见太子了么,有结果啦?”

    九皇子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捂着鼻子打了个打喷嚏,“太子今日压根没见我。我在雨里站了一天,现在鼻子不舒服。”

    时复唤来婢子去给九皇子熬姜汤。聊完这些琐事后,他们又陷入了那种阴沉而焦灼的气氛里。

    三人都知道,只要贺时渡在,就不会有这种氛围出现。

    他是一把烈火,所到之处,所有人都能从他身上汲取热度。

    楼仲康率先出声:“求人没用。”

    九皇子问道:“二表哥,今天赵太傅怎么说?”

    “以陛下心意已定只由,回绝了我。”

    “啊”九皇子因这出乎意料的答案而错愕,“赵太傅虽与表哥之间有水火不容之势,但他向来是个讲理的人,此次怎么不认理呢?难道他也不顾秦国江山了?”

    “你说的没错。”时复点头,“他也不顾秦国江山了。”

    九皇子不解:“这?”

    时复道:“这不是政治上的事,而是人性的事,陛下与赵太傅皆以年迈,未来的秦国是盛是衰,已是他们的身后事了,你让他们怎么能看到未来的事。”

    听到此言,楼仲康挑了挑眉。

    这个贺时复,也是一肚子心眼,搁这儿用话术故意旁敲侧击九皇子呢。

    九皇子耿直这是众所周知的,让他为了贺时渡他未必敢反,让他为了秦国社稷,他绝对敢。

    楼仲康按见二位公子爷还在探索人性,不耐烦站出来:“等你们这帮人婆婆妈妈地谈什么人性,我们武将早已经拔刀去救出大司马了。”

    “不可!”九皇子反对,“楼将军,我知道你担心表哥,但你手上的兵,是秦国的,不是大司马府的。”

    “是啊,九皇子说的没错。”时复点点头,“况且想要调动楼将军的兵,除了大哥手上的虎符,还需要陛下手中的另一半虎符。”

    九皇子急道:“我去偷!”

    楼仲康嘲笑:“嗤九皇子,你还真是公私分明啊。”

    因楼仲康提起了要带兵去救贺时渡,就在刚才的方寸之间,时复脑海中已经制定了一个可执行的计划。

    “南池府兵。”他道,“南池府兵只听令我大哥,只有我大哥才能调动南池府兵,南池府兵是精锐之中的精锐,若由南池府兵去千江寺接我大哥,陛下定会放人。”

    “我是不解。”九皇子说,“为何带南池府兵前去,父皇就会放人?南池府兵再厉害,寡不敌众啊。”

    楼仲康牙齿磨蹭了一下,赶在时复面前解释给九皇子:“陛下要杀大司马,那大司马每天去上朝时,他大可调动宫廷禁卫朝大司马动手,为何偏偏要把他引去千江寺,还要借燕国刺之手?陛下是不想让此事弄出动静啊。”

    楼仲康的话点醒了九皇子:“我明白了,让南池府兵去接表哥,只是为了和父皇抗衡,你们不是真的要反!”

    时复扬起下巴,淡淡看着九皇子:“不是我们,是你。”

    “我?”九皇子指向自己。

    “我一个瘸子,如何号召南池府兵?楼将军是秦国的将军,由他带领大司马府的私兵,岂不做实了我大哥结党营私的罪名?”

    九皇子已被架到一个没有退路的高位上,他咬唇沉思。

    时复说:“你站不站南池的队,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和太子,还有朝里的大臣都认为你站队南池。疼你的表哥和连你名字都记不住的父皇,九皇子自己选吧。”

    九皇子试着从楼仲康那里得到一些正确的指引。

    楼仲康冲他挑眉:“父皇,表哥,九皇子怎么选啊。”

    九皇子叹气。

    上贼船了,上贼船了。

    “那”他还有疑虑,“南池府兵只听南池大司马调令,就连二表哥他们都不认,我如何能调动他们?”

    “没错,这是个问题。”时复颔首,道:“这只是我的策略而已,未经过大哥同意私自行事,你们也知道他的脾气,不感激我们就罢了,指不定还要发一通火。而且要调动南池府兵,必须有大哥的口令。”

    楼仲康道:“这还不简单么,我找人去偷偷给大司马送信。”

    “不可,千江寺上下都封锁了起来,前几日我派人去探听大哥伤情,里面的一切都密不透风。但我倒是有一计,也许可行。”

    在九皇子和楼仲康的注视下,时复道:“燕国人有用风筝传报的习俗,这是我们从燕国细作那里扒来的秘闻,陛下尚且不知。”

    楼仲康轻笑一声:“大司马对燕国公主不薄,给她吃穿,免她流离失所,是她报恩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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