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了殷旭的承诺,莺时在后头三日里乖乖留在幽淑园养病,每日按时服药,午后与白蓁蓁练练绣工,还每日都能见上殷旭,日子清闲平静,因着病情影响的心情得到了很大缓解。

    第四日,殷旭如约携莺时去了郢都城外的开阳观。

    开阳观建在离郢都南门五里外的开阳山上,多是近郊百姓前来进贡香火,比不得城内的三清和玉皇观富丽堂皇,却也是郢都一处香火颇旺的道观。

    莺时的身子始终软绵绵的不怎么有力气,便是在车上也多偎着殷旭,待到开阳观前,她才提了劲儿,由殷旭扶着慢慢下了车。

    殷旭早让侍从前来打点,观主知是郢都商会会首驾临,亲自带着观中黄冠们自山门处迎接,引去了后山雅舍。

    来前,二人已经斋戒沐浴以示诚心,因此小憩之后,观主引他们至大殿老祖像前,开坛祈福。

    如此一番动静便过了小半日,莺时不想即刻回去,便提议在观中用午膳,又趁着午膳前,与殷旭一起在开阳山中信步闲逛。

    此处不比他们在济州时宿的竹海山林,多有人声行踪,只是比起郢都城内的市井烟火已是清静得多。

    二人一起在山林小道间踏着层层树影而行,看看翠叶层叠,心境自也比总待在高屋建瓴之下要开阔一些。

    已是走了小半个时辰,殷旭担心莺时体力不支,劝道:“再走便直接下山了。”

    莺时看着身边三三两两经过的近郊百姓,道:“难得出来,只再陪我走一小段。”

    殷旭只道:“才养好一些的身子,你再不留心,又该不舒服了。”

    眼见莺时不高兴地抿了嘴角,殷旭纵是再担心也舍不得她有遗憾,便只好宠着她道:“那就再走一会儿,只一会儿。”

    前一刻还似有阴云罩来的眉眼转眼便放了晴,莺时拉起殷旭,甜甜笑道:“知道了。”

    二人相视而笑,正要继续往山下走,却是见一个穿着黄衫的美貌女子挽着竹篮正往山上来。

    那女子抬眼瞧见了殷旭,先是一愣,随后瞧见一旁的莺时,神情更是古怪,视线总在莺时身上打转逡巡,像是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来。

    莺时被女子充满探究的目光看得不甚自在,不禁往殷旭身后躲了躲。

    殷旭以眼神无声安抚莺时,牵了她的手继续往山下走。

    “殷会首。”女子唤住殷旭,上前道,“果真不是我看错了,真是殷会首。”

    殷旭看来冷淡疏远,本就比那女子站得高了两级石阶,更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道:“芸娘?”

    芸娘嫣然一笑,淡妆之下竟绽出了浓浓媚色,艳丽夺目,与这一身简单的衣饰并不相称。

    未回答殷旭的话,芸娘又去看莺时,不禁感叹道:“真像。”

    眼看着莺时那般提防又怯生生地躲在殷旭身后,牢牢抓着他的臂,芸娘却摇头道:“可到底不是她。”

    殷旭眸光已经沉冷如冰,不过是碍于众目睽睽,才有所克制,对芸娘道:“还不走?”

    芸娘不但没走,反而往上再站了一级石阶,别有深意地打量着莺时,对殷旭道:“殷会首念着故人,我也算是故人吧,怎的才见面便赶人?”

    “哪家从了良的娘子还记着过去的事?”殷旭道。

    芸娘面色一滞,浮在脸上的笑容随之散去,仍看着莺时道:“殷会首这是从哪儿来寻来的美人儿,眼看着教我想起个人来,殷会首是也记着她呢?”

    殷旭攥了莺时的手在掌心,眸光一凛,瞬间便似往芸娘身上扎了个血窟窿,道:“你们都不曾忘了她,我自然也记着,她到底帮了我不少的忙。”

    芸娘嗤笑着,往一旁探了身,视线擦过殷旭身侧,对莺时道:“小姐可千万记住殷会首这话,就是不知得帮多少的忙,才能换得殷会首出手相帮。”

    “你这是什么意思?”莺时问道。

    浸在芸娘眼底的错愕里不禁闪过一道喜色,她失声道:“你……你再与我说句话。”

    莺时对着举止怪异的女子实在没有好印象,推了推殷旭,道:“我们走吧。”

    殷旭这才牵着莺时,将芸娘丢在了林荫罩顶的山道之上。

    经此一事,莺时的情绪已然低落,兴趣缺缺地走在殷旭身边,多时未曾说话。

    殷旭停下脚步,扶住她的肩,道:“是不是晒得热了,我们回去吧。”

    莺时点头,往回走的路上,她主动挽起殷旭手臂,仍闷着声。

    殷旭陪她走了一路,打了几番腹稿,才开口道:“姣姣,有些事,我原未与你说,是觉得都是会中公务,或应侯爷所需,不会碍着你我的关系。”

    莺时似神游天外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道:“嗯?你说什么?”

    殷旭道她定是为了芸娘所言而心生芥蒂,神情更是认真,道:“我说,我身为一会之首,所谈事务、所遇商场上的朋友,难免需要出去应付,曾经是,如今也是。但我向你保证,从未在外眠花宿柳,方才那芸娘只是曾经在几次筵席上见过。”

    “与顾小姐一起?”莺时问道。

    她像是不过随口一问,听不出真正情绪,倒真让殷旭难以把握,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殷旭不做声,大抵便是默认了。

    莺时未将他推开,反而抱紧了他的手臂,与他贴得更近,道:“这种事我可以理解,也相信你绝对不会出去寻花问柳,我只是……越发对你的这位故人之女好奇起来。她究竟长的什么模样,是什么样的性情。你们每个人说的都不尽相同,我都怀疑你们说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还有谁与你说过?”殷旭追问道。

    莺时丹唇轻抿,没有回答殷旭的问题,提着裙角继续拾级而上,看着自己跟殷旭在地上拉出的影子,她道:“我想听听你跟她的事。”

    “我与她没什么事,不过是借了个名头给她,帮她免去一些麻烦,她则帮我应付周旋一些难缠的人,既是我还与她爹的人情,也算是各取所需。”殷旭道,“外人总以为我与她另有关系,实则她巴不得离我远些。”

    “这是为何?”莺时问道,却不见殷旭作答。

    那从树冠叶隙间落下的阳光点点照着殷旭的脸,即便此时就在他身旁,有时光线太亮,莺时也看不大清他的神色,反而被日光晃了眼。

    她耐不住心中疑惑,又轻推了殷旭一把,催促道:“你快告诉我,她为何这般对你?”

    殷旭却答非所问,道:“你以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好人,还是恶人?”

    突如其来的问题着实将莺时问得云里雾里,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殷旭耐心等着,没有催促,只与她一块继续往开阳观走。

    “自然是好人。”短暂沉默后,莺时缓缓道,“我所能记起的皆是你对我的好,哪怕是想寻一点差池都寻不到的。要我说你不好,我更是说不出这违心的话来。你在我心里,是最好的。”

    “因你看见的是‘文初’而不是他们口中的‘殷会首’,我作‘殷旭’时可不比见你时的耐心温和。”殷旭道。

    莺时又沉思片刻,道:“我听你平素与随玉说话,还有方才见那芸娘,的确不似我认识的‘文初’。”

    “这便是原因。”见着前头有几级石阶损坏,殷旭引着莺时从旁边绕行,道,“小心别摔了。”

    莺时由他牵着手,小心踩着石阶边沿跨过去,又与他十指扣着,并肩而行,道:“那你作‘殷旭’时又是何种模样,让我瞧瞧。”

    “并非做戏,如何演得出来?尤其被你看着,便只想这般与你说话,陪在你左右,丝毫戾气都拿不起来。”殷旭比之方才温儒得多,眼底尽是柔情,对莺时道,“姣姣,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所作所为皆为活着罢了。”

    莺时摇头,抢步上前,踩在殷旭前头的石阶上,这才比他高了一些。

    她负手看着殷旭,仍摇着头道:“不是为了活着。”

    “那是为何?”

    “是为了好好活着。”莺时特意放慢了语速,咬重着“好好”二字,是要他听得清楚,“为了你跟我都能好好地活着。”

    那春山间的清愁已经化去,此时她眉眼温柔,纯粹且真挚,注视着眼前含笑的情郎,道:“我不管旁人如何看你,我只知道你是‘文初’,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不为芸娘那些话不高兴了?”殷旭问道。

    “说不上完全不介意,但你若是能再坦诚一些,兴许我便不会放在心上了。”

    “此话何解?”

    “我已是很了解‘文初’了,却还没怎么见过‘殷会首’。若有机会,带我见见嘛。”

    “左右不过是个浑身铜臭的商人,有什么好见的?”

    莺时凑近殷旭身前,嗅到的只有他身上的木荷香,哪来的铜臭味。

    殷旭被逗得发笑,眼看时间临近午膳,便又拉着她往开阳观去,道:“你不饿?”

    莺时却站着不动,与殷旭牵在一处的手悬在彼此之间,她道:“将来我要当的是殷夫人,你说我需不需见见殷会首?”

    殷旭失笑,腕上稍一用力,便将莺时拉近到身边,由她扑进自己怀里,低头柔声道:“若殷旭有千般恶,你可还愿意嫁给他?”

    莺时道他是对自己过于小心才这般自谦,她认识的殷旭必定不会是恶人。

    她莞尔道:“那你需与我说说,他都做了什么恶,我才好酌情原谅他。”

    她眼波盈盈,格外温和,唇角的笑意娇美也满含理解与宽容,看得殷旭心旌摇曳,各种思绪翻涌,唯独不见喜色。

    察觉殷旭异常的神情,莺时关心道:“文初,你怎么了?”

    殷旭找准时机岔开了话题,道:“日头大,晒久了有些渴。”

    莺时也觉得这会儿有些口渴,便立即与殷旭一道回了开阳观,待用过午膳后才回了幽淑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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