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时看得出殷旭意欲向前与李沁阳和谢晏行攀谈,便与他道:“去吧。”

    原还在犹豫的殷旭听闻此言如受鼓舞,这便跳下马车才与莺时道:“等我回来。”

    莺时看着殷旭走入车前那一片斜阳霞光之中,起初被侍卫拦着,再因那清贵沉稳的国婿一抬手,他才得以近身,三人在一处说起话来。

    不多时,那三人视线都投向马车,莺时方才有些体会到殷旭之前的紧张。

    她攥紧了手里的车帘,见殷旭回来,而李、谢二人并未离去,她想了想,从马车上下来。

    殷旭见状加快脚步感到马车前,伸手扶住莺时,道:“小心。”

    莺时问道:“这是要我也去拜见长公主和国婿?”

    殷旭点头道:“都瞧见你了,不去拜见便是不敬。”

    莺时咬了咬唇,拉紧殷旭的衣袖,道:“那我如果有失礼的地方,会不会惹得长公主不高兴?”

    “长公主夫妇还算和善,快些过去吧。”殷旭道。

    莺时勉强定了定神,随殷旭到李沁阳面前,欠身道:“民女参见长公主,参见王叔摄政王。”

    李沁阳抬了手,示意莺时起身,道:“我远远瞧着便知是个美人儿,这走近看了竟比我想的更出众。”

    李沁阳声色温润,出身王室少不得带些高傲矜贵,只因话语里带着赞许之意,听来便不那般高高在上。

    莺时始终低着头,道:“长公主谬赞,民女不敢当。”

    “实话实说,你不必自谦。方才听殷会首说起你们早已定了婚约,好日子可定了?”

    莺时脸上一阵发热,睨了殷旭一眼,摇头道:“还未定下。”

    “那怕是赶不上一趟热闹了。”李沁阳有些遗憾。

    谢晏行见李沁阳此时一心扑在莺时身上,凑近过去低声道:“素来也不见你是个爱凑热闹的人。”

    李沁阳莞尔,笑睨着谢晏行,故意气他道:“我便是喜欢好看的东西,嗯?”

    盈盈眼波潋滟,登时揶揄得谢晏行心口憋了一阵,却暖融融的,又不好在外人面前发作,只道:“我去那边等你。”

    李沁阳笑看着自家夫君走开的身影,脸上笑意更甚,对莺时道:“殷会首知恩不忘,又年轻有为,如今看他再有这如花美眷,我也算是当年无心插柳,结了如今的缘分。”

    “文初确实将当初与长公主相遇的际遇视若珍宝,每每只与我说一二分,再要问多一些,他却不肯说了,连我都不愿分享。”莺时道。

    李沁阳面色微变,意味深长地打量了殷旭一番,斟酌后道:“本也是平平无奇之事,没什么好说的。我听你说话的口音,是郢都人?”

    莺时迟疑片刻,道:“算是吧。”

    “算是?”李沁阳微顿,又看了殷旭一眼,道,“你这回答有些意思。”

    殷旭适时打断道:“我等已是打搅长公主出行,不敢再耽搁。长公主,国婿已然等候多时了。”

    李沁阳正欲去寻谢晏行,却见一队禁军自山下而来,步履匆忙。

    谢晏行亦立即回到李沁阳身边,面色阴沉,道:“该是出事了。”

    莺时不知发生何事,但惠风山此时已被山下的禁军围守,她和殷旭暂时无法离开,便只得在外苑内的空置屋舍住下。

    夜色四合之下,莺时和殷旭被困在房中无法出去,但房外的火光和不时响起的脚步声证明着外界正发生着什么大事。

    看莺时满面忧忡,殷旭当她是被这般阵仗吓着了,于是安慰她道:“不会有事的。”

    莺时的确担心外面的情况,但她此时在意更多的则是与李沁阳交谈时,那位长公主落在殷旭身上的目光,那种含而不露、别有隐情的视线加深了她对他们那一段过往的探知欲望,隐隐让她觉得,藏在他们心里的真相,与她想要知道的那些事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不见莺时放松下来,殷旭搂她入怀,柔声安抚道:“我们什么都没做,不会牵连到我们的,不用担心。”

    他们就这样一直被关押到深夜,才有人推开了房门,是个陌生的侍女。

    殷旭认得,她是李沁阳身边的人。

    他立即上前问道:“敢问现在外头是什么情况?”

    侍女看来淡定许多,道:“已调查清楚,今日之事与二位无关,可以离开了。”

    如今惠风山上多是郢都权贵,更有王室中人,今日之事怕不会就此善了,而殷旭不过一介平民,此时无法探问更多,便只能先带莺时回去住处。

    夜深人静时,莺时才有些睡意,便听得窗外传来声响,先是砸在房檐上,而后滚落下来。

    随即,窗扇上出现一道黑影,遮去了映在窗扇上的月光。

    莺时几乎从床上跳了下来,慌得连鞋都未及穿上便跑出窗前,身体发自本能似的直接开了窗。

    黑影自窗外掠入,莺时立即关上窗扇,还未回头便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云辛摘下蒙面的面巾,满不在乎道:“你不是猜到了吗?”

    指尖还搭在窗闩上,莺时却为这并不意外的结果而担忧起来,转身看着坐在暗影中的少年身影,道:“今天这样的日子你还贸然行刺,你……你受伤了吗?”

    “总算想起来问我了。”

    满室幽暗中,莺时听见一些声响,再看着面前那轮廓一直有着动作,便知道是云辛摸着黑在处理伤口。

    想到他们初遇时候,云辛在客栈里换下的那件血衣,她不禁上前一步,问道:“伤得重吗?”

    云辛含糊应了一声,忍着痛在伤口上撒了金疮药,挨过了最初最剧烈的痛楚后,才松动牙冠,道:“皮外伤,对了,韩悬的事……”

    莺时忍不住追问道:“他的什么事?”

    云辛原只想将莺时的注意从自己的伤上引开,却不想她的反应这样大,不由愣了神,稍后才道:“他嘛……家族世代经商,在郢都商界颇有声望,当初若不是顾有容,他爹本该是郢都商会的会首。”

    “你说什么?”莺时问道。

    她知道关于韩悬的事必定会与殷旭所言有出入,只是没想到区别竟是这样大。

    “我说……”云辛咬住纱布,打断了接下去的话。

    莺时静默地站在原处,袖中的手已攥成了拳,期待却也害怕地等着云辛继续说下去。

    云辛看幽暗中站着的身影已不自觉的发颤,他道:“你先坐下,我慢慢与你说。”

    “这样就好。”莺时道。

    莺时平素娇柔,性子软,但真当遇事,她总有自己的坚持,这点云辛已有体会,便不与她争执,道:“韩家的门第与顾家相当,顾家那位小姐跟韩悬、韩定源、韩家二公子早有了婚约。”

    云辛说得云淡风轻,落在莺时耳中却如晴天霹雳,震得她身子一歪,像是要倒去地上一般,好在是及时扶住身边的床柱子。

    幽夜之下,几声听来的吃力的粗重呼吸占据了云辛所有的听觉,那声音与床边的身子一样止不住地颤抖,仿佛随时便要断了似的。

    云辛起身道莺时身边,关心问道:“你……你没事吧?”

    原本紧紧握着床柱的手缓慢下移,身子放低了坐去床上,莺时却还要靠着床柱才能勉强坐着,虚弱着道:“我没事……没事……”

    云辛俯下身,借着暗夜里微弱的光,将将能看见莺时的眼波,那一点光也是淡淡的。

    舔了舔唇,云辛斟酌着该如何继续接下去的谈话。

    少年就在身前,莺时看得见他伴随着呼吸而起伏的身形轮廓,问道:“还有呢?”

    “看你这样子,我若再多说些,你……”

    “还有呢!”莺时固执地重复道,语气比前一声重了,但还压着声。

    “还有……”云辛犹豫之下,道,“我找到一个地方,等有机会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以为云辛要走,莺时立即拉住他,问道:“你先告诉我,他……他还活着吗?”

    沉默成了如今最有力的回答,让交汇在幽光中的目光心照不宣。

    那只抓在云辛肩头的手不由地收紧,攥着粗布的衣裳,像是给她不多的支撑。

    随后她才又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等去见了那个人……”

    “你一定知道。”莺时笃定道,“我等不及见那个人,也不知道几时才能见到他,我现在就要知道。”

    她的声音因为发颤而有些不成调,每一个字说来也都比往常艰难得多。

    莺时的坚持完全展现在此刻坚定的眼波里,不同于身体看似脆弱的反应,她的眼睛在这样的僵持下越发明亮。

    云辛被她看得有些无措,讪笑一声,转过视线去,道:“你这人,还真是越来越不一样了。”

    “云辛,我现在除了你,没有任何可以求助的人。我只是想知道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不怕我骗你了?”

    “怕。”

    “那你还问我?”

    “怕也要问。”

    “为什么?”

    这一次换莺时沉默,注视着面前的那双眼睛,冷淡里带着些许戏谑,分明有意在为难她。

    她松开攥在少年肩头的手,靠回床柱上,眼睫轻垂,无力道:“不想我问,你为什么要说?你哪里是要报我的恩,总是另有所图吧。”

    尽管此时他们无法看清彼此的面容,可莺时直截了当的话语还是给了云辛不少难堪。

    他少不得恼怒,但看着那虚弱起伏的身影,肩头那被她攥得发皱的一处仿佛还留着她掌心的余温。

    她被迫接受着早已被遗忘的过去,在各方的说辞间努力辨认着真假,在继续做余莺时还是做回顾青棠之间摇摆,从而陷入越来越多的痛苦和纠结中,再也无法脱身。

    想到是自己给莺时带来了这些困扰,掠过心头的歉意压制住了星星怒火,他道:“他就死在郢都的宜昌街上,被人当街纵马踩得重伤不治而亡。”

    “查到是谁纵马吗?”她的声音平静许多,眼波亦盯在暗影中的某一处,仿佛已知道了答案。

    “武安侯府的人,就是那位郑家的大小姐。”

    眼前的幽暗里仿佛徐徐展开了一个画面,那里头有光,有屋舍楼宇,有窜动的人流,有喧闹的市井声响,还有那与周遭一切都格格不入的惨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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