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是夹杂着喧闹的寒风,寒意被阻挡着无法融入车内越发灼热的气息,但嚷嚷的声响始终提醒着车内人此时正处在怎样的境地里。

    耳边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似抓着莺时的心,不断加剧着她的排斥和抵触,却架不住马车一记突来的颠簸,她一时间重心不稳,像是投怀送抱似的又往殷旭怀里跌了几分。

    殷旭不由笑出声来,又凑近她耳边,喃喃道:“夫人。”

    温柔至极的口吻,尾音里还有哄她逗趣的笑意,微微上扬着,好不快活。

    莺时知他是有意提醒自己,实在无奈,只得贴去他耳边,闭上双眼唤了一声:“夫君。”

    袖中的手已攥紧得骨节发白,她甚至极其用力的紧闭了眼睛,才能勉强这样称呼殷旭。

    殷旭这才满意地松了口,轻托着莺时后颈,享受此时两人间的温存,道:“为夫这就带夫人回家,今晚就宿在府上。”

    “不。”莺时有些慌忙地拒绝,刻意避开了殷旭的视线,道,“今日不想去,只想回园子里待着。”

    她想回家,却不想跟殷旭共同待在那曾经只属于她的家里,尤其是知道她与殷旭之间会发生什么的时候。

    殷旭道她才从歹人手中脱身,还是更愿意待在熟悉的环境中,便没有在意她看来举棋不定的异常,将她带回了幽淑园。

    莺时回了幽淑园休整几日,其间不忘继续过问各项事务,心思逐渐安定下来,便算是做好了真正要去殷府的准备。

    随玉乍听莺时要去府上,自然以为不妥,又是开口阻止,但因莺时拿殷旭做了挡箭牌,她只得陪同前往,一面在心里暗暗做下了某个决定。

    莺时到了殷府便先四下逛了一圈,稍后才将府内参与管事的家奴都召集起来,算是以殷夫人的身份露个脸。

    随玉原先就在府上,因此府中老人大多只认得她,待莺时一趟小会完毕,几位管事立即找了随玉打听莺时的情况,毕竟这位新夫人几乎不在府上住,他们都不了解莺时的脾性,唯恐惹了她不高兴,以后也不好办事。

    随玉简单说了几句,只让管事们照旧仔细做事,多的不谈,却没想到,再回房中时,竟以不见了莺时的踪影。

    不知为何,随玉下意识便认定莺时会去曾经顾青棠住的院子,于是第一个边去那儿找,果真在园外见到了莺时。

    随玉只见过沦落风尘的顾青棠,并不晓得还是“顾小姐”的她是如何模样,此时看着立在风中的身影,并不见得有多坚韧尖利,反倒或许是北风渲染得多了苍凉之感,连带着莺时都看来落寞了许多。

    她不知为何心头闪过一丝的恻隐,但很快便被风吹散了,走去莺时身边,道:“天冷,夫人还是回屋里去吧。”

    “将这院子打扫出来,往后我回来便住在这儿。”莺时道。

    “这院子是公子下令锁的,不得公子亲口解禁,没人敢开。”随玉道,“夫人既与公子成了亲,理应与公子一道住在东院,这么个破落院子,实在不合夫人的身份。”

    “合不合是我说了算。”莺时显然不接受随玉的回应,但也没有为难侍女,道,“将三个月内府上的用度册子搬去给我吧,在哪儿看,你定。”

    莺时对掌家所表现出的热忱和专注始终让随玉担忧,可她眼下找不出确切的证据,便只能附和着,将府中相关的账目送去莺时手里,由她一一过目。

    殷旭的书房本该是莺时查看账本最合适的地方,但随玉只选了一处偏厅,特意搬了长案,备了纸笔。

    莺时不计较这些,拿了账本便仔细看了起来。

    殷府内人丁众多,比起幽淑园更加复杂,但和殷旭外头那些产业比又容易处理,因此虽然送来的东西不少,莺时看得倒快。

    如此半日过去,随玉眼看天色不早,进厅里道:“夫人今日在府上用晚膳?奴婢派人去通知公子,请公子直接回来。”

    “不必。”莺时合上手里还未看完的账本,起身道,“我回园子去,剩下的这些帮我一并送回去。”

    “这不合适吧。”

    “我喜欢的院子住不得,文初的住处,我看我一时半刻也进不去,我不回园子又该去哪儿?”莺时道。

    莺时听来颇为不满的质问在随玉心底掀起一阵不小的波澜,她想起过去仅有的几次见过顾青棠的情景,那如傲霜而立的身影和并不友善的口吻竟和此时的莺时重叠在了一起。

    察觉到随玉骤变的脸色,莺时收敛起心中的不满,从长案后绕了出来,经过随玉身边时,道:“走吧。”

    夜间当殷旭回到幽淑园时,莺时还在翻看账目,只是她到底看得累了,便抱着账本躺在榻上看。

    她腿上盖着毯子,身上裹着一件水红的小袄,毛领子托着下巴,被榻边的烛光一照,柔和了眼底过于认真专注的神色,当真是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只一眼,殷旭便被这娴静美好的情景融化了心头阴霾,身子挤去榻上,手臂既拦在莺时腰上,也半压着她手里的账本。

    那怕是他褪了氅衣才进来,身上还是少不得沾了寒气,忽然靠近过来,当真弄得莺时一个激灵,冷得她缩了脖子,本就只有巴掌大的脸,居然就被毛茸茸的领子遮了一半。

    殷旭抱着怀里又香又软的身子,随意扫了一眼手臂下的账本,道:“随玉说你在看府上的帐,怎么又看别业的东西了?”

    莺时被他抱着不怎么舒服,原是想推开他,不料殷旭趁机往她身下后腰伸了手臂,硬是将她搂得更紧,还嫌不够只是蹭她的肩,再往她颈间蹭。

    “东西都压坏了。”莺时忙道。

    “你现在对它们比对我都上心。”殷旭的不满从鼻腔的几声闷哼里毫无保留地表达了出来,一面抬起手合上账本放去榻边的茶几上,这回彻底抱住了莺时。

    “是你让我待在家里的,我没法跟着你,自然只能做这些。”莺时轻轻推开殷旭一直在自己颈间蹭来蹭去的脑袋,问道,“殷会首是又受了谁的气,来我这儿找痛快了?”

    殷旭忽地顿住,目光随之停留在莺时眉眼间,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情绪。

    莺时原只想试探着问些关于殷旭在商会里的事,不防她才开了口便得到殷旭这般不知阴晴的反应,心下慌了,随即转过视线,道:“你这样看着我,会吓着我的。”

    殷旭又顿了一会儿才扬起嘴角,把玩起莺时纤细的手指,道:“手这么凉,怎么不让随玉拿个暖手炉过来?”

    “这不是等着……咳咳……回来亲自给我暖手嘛。”莺时道。

    殷旭笑意更甚,微坐起身,鼻尖几乎抵着莺时侧脸,轻轻滑动着,再捉住她的手裹在掌心,道:“现在不光会拿我打趣,还给我起花名。”

    他学着莺时方才的样子咳了两声,问道:“是什么意思?”

    莺时睨着他不说话。

    跳动的烛火里,他的掌心摩挲着她发凉的手,一点一点地传递着属于他的暖意给她,问道:“我这个暖手炉,夫人可满意?”

    莺时唇角露出些笑意,往他怀里靠了一些,道:“可我却不能为你分担更多的事,就连你到底为什么不开心,我都不知道道。”

    “你的心意我明白,但眼下我还能应付。况且,只要我每日回来见着你,不管外头有多少头疼的事,我都不放心上。”殷旭道,“而且,你如今经手的事越来越多,这些可都是我的烦心事,怎不叫为我分担?”

    “那殷会首觉得,我做得如何?”莺时问道。

    知道她在讨赏,殷旭自然不会吝啬,道:“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莺时从他怀中坐起身,看似为难着没有出声。

    殷旭以为是有什么难处,跟着紧张起来,问道:“怎么了?是多有难的事,让你觉得我没法帮你办成?”

    莺时还是看来情绪低落着,道:“我今日去府上又见了那个院子,就是……你说的,我……顾青棠以前住的那个。”

    忽然拢来眉间眼底的阴翳连殷旭都无法控制,前一刻还柔和暧昧的气氛因“顾青棠”三个字彻底烟消云散,就连榻边的烛火都好似被吓着了,猛地跳了一下。

    灯火暗淡的瞬间,莺时试着去攥殷旭的衣角,却又在亮起的那一刻松开。

    殷旭却忽然捉住她的手,力气大了些,吓得莺时失声,抬眼去看他时,眼底充满了惊慌和害怕。

    看她吓得身子都有些发颤,殷旭才察觉到是自己失态,只是并未松开她,而是将她重新拉入自己怀里,柔声道:“对不起姣姣,从前的事对你我来说误会太大,也过于残忍。我并不想想起,更怕你如果想起了依旧会不相信我。我……我不是有意要吓你的。”

    关于过去,他总是表现得这样诚恳,深彻的无奈里满是对他们之间感情的惋惜和对顾青棠的爱恋,仿佛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莺时咬紧了唇不让涌动的情绪占据理智的上风,又怕被殷旭发现她无从掩饰的愤怒和仇恨,便又主动埋进他心口,闷着声道:“我知道,现在的我愿意相信你。”

    殷旭被莺时的主动取悦,也更贪恋她对自己的依赖,收拢了双臂,将她抱得更紧,道:“姣姣,我们一直这样好不好?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可以应付。”

    莺时痛恨他的深情,痛恨眼前所谓的恩爱,这种以牺牲她所有幸福、用谎言和欺骗构建起的美好在真相面前显得无比龌龊肮脏。

    她按捺着心底汹涌的愤恨,贴在他心口,听着他有些紊乱的心跳,道:“可是我喜欢那个院子,你将它送给我好不好?不是还给顾青棠,是送给为你日夜担心、想要为你分忧的莺时,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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