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的是桌球,一局一胜。

    晚饭过后,两人的“对战”就这么开始了,姜则厌还挺慷慨地把首发球的机会让给了虞伽,然后,人挺松散地靠在台球桌边,看着她驾轻就熟地扶着杆眯起一只眼瞄准白球,再将小臂轻轻向前一推,白球匀速滚动着击向台面中央的15颗球子。

    姿势挺标准,发球也挺有技巧,看来打过不止一两回了。

    姜则厌扶着杆侧额看她,那时,她正捋着发,换了个姿势,再次专注地瞄球。

    又一杆子出击,白球擦着半色球的边缘稳稳进洞,脸上却未表现出丝毫进球后的雀跃,淡定得犹如一切尽在她的意料和掌控之中。

    十分钟过后。

    虞伽连续进了五颗球。

    本以为要一杆到底,结果剩最后两颗球的时候却因失误而迫不得已地停下,那会儿,半色球体堪堪擦着洞口滚去了另一边,她收杆,与此同时,总算分出点神来瞥一眼身旁神态松弛的姜则厌。

    姜则厌挺敷衍地给她鼓了鼓掌,笑了下,随后转身投入于“稳赢她”的局势里,暖黄色灯光笼罩,虞伽站在台球桌边上,一边拿巧克粉轻轻磨着杆头,一边看他气定神闲地发出第一球。

    他打球的状态跟平时懒洋洋的状态完全不同,跟变了个人似的,身子稍稍压着台面,球杆贴着身侧轻轻一推,没有丝毫犹豫,看准了就发球,动作既稳又利落感脆。

    挺撩。

    ……

    五分钟过后。

    毫无悬念的,七颗全色球以完全不同的角度和进球方式接受着同一种“进洞”的命运,挺牛,同样也是一记无情的嘲讽,嘲笑着她的自以为是。

    虞伽慢慢放下巧克粉,拇指轻轻摩挲着球杆,看他稳若泰山地瞄准最后一颗黑8,胸口轻微起伏着,面上看着挺淡定,可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当下的局面,一秒也不敢挪开。

    虽然心里清楚这场赌约早就分出了胜负,但残寸的一丝侥幸仍期盼着此刻他会犯下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失误,才好让她逆风翻盘。

    但她清楚,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于是,脑子飞快地转了一下,就在姜则厌即将发球之际,虞伽轻“嘶”了一声,与此同时,他不易察觉地轻微蹙眉,小臂也跟着轻微晃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嘶”确实分了他的神,所以白球才会意外跑偏,所以她才起死回生般再度拥有了翻盘的机会。

    “可惜了。”虞伽没看他,轻轻摇了摇头,当真故作可惜地摆出了一副惋惜状。

    姜则厌回头瞅她一眼:“你挺行。”

    虞伽没理他,此时此刻只想全神贯注于最后的两颗半球和那颗黑8上。

    这也是她最后的机会。

    姜则厌没再说话,把球杆撂一边后,转身去酒柜前拿酒,而后懒洋洋地拿着两个搁了冰块的水晶杯折身回来,全程没往虞伽身上放一眼,坐下后,手肘搭着膝盖,垂着眼拧开一瓶whisky。

    ……

    “哒”的一声。

    进了一球。

    紧接着,又“哒”的一声,第二球进。

    那时,虞伽正下意识朝他那儿扫了一眼,结果看到的却是姜则厌一脸不在乎地侧额倒酒的模样,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他落拓分明的五官轮廓,利落清晰的下颚线,还有他一贯懒懒散散的公子哥模样。

    “你看着挺紧张。”姜则厌朝她斜了斜额,笑得挺坏,“要不要过来喝一杯舒缓下情绪?”

    “你是不是挺希望我输的?”她反问。

    “你猜。”

    “你是不是更后悔那天救了我?”

    “再猜。”

    虞伽没吭声,身板儿笔直地站着,隔着一张台球桌的距离与他遥遥相望,那时的姜则厌在喝酒,水晶酒杯凑到唇边,眼睛微眯着,迎着她笔直而坚定的目光。

    从这两天的相处中,虞伽愈发了解到一个与外表天差地别的姜则厌,他是个不择不扣的富二代没错,但他绝不是那种只会烧钱谈感情的玩垮子弟,他特会藏情绪,脑子也聪明,心思还贼深沉,她自知不是他对手,也知道在他面前玩心眼捞不到任何好处反而会把自个儿搭进去。

    因为无论智商、情商、还是财力。

    他样样碾压她。

    这么想着,虞伽轻吸一口气,睫毛向下盯着眼前台面上的稳赢局势,说:“明天一早我就走。”

    姜则厌一言不发地轻晃着玻璃杯中的酒和冰块,与此同时,冰块触底,发出细微的“当啷”声。

    虞伽继续说:“我知道我身世不明,你留我在身边就像留一个祸根,你不希望我留下也正常。”

    “这么快就认输了?”他眼睛往台面上轻飘飘地撂上一眼,“这不就差最后一步呢么。”

    虞伽反应迟地抬眸看他一眼,刚好这时候姜则厌也在看她,他换了个坐姿,抬着腿,身子懒散地朝后靠着,扣着机械表的手腕搁在膝盖上,杯里的冰块持续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响,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嘴角没了笑容。

    虞伽吸一记鼻子,知道有些事儿不是她能掌控的,之所以心里如此忐忑是因为她根本不清楚姜则厌和她做这个赌约的真正目的:“你不希望我留下,我就永远赢不了你,而我也不想死缠烂打。”

    他不置可否地答:“你留不留下来对我没影响。”

    虞伽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然后听到姜则厌说:“不到最后你怎么知道赢不了我?机会就一次,松手了就没了,你想清楚就行。”

    这是他给她的,也是她反躬自问的最后一次机会。

    最后一次反悔和撤离的机会。

    她在犹豫,在思考,也在琢磨是要留下来继续执行计划还是乘一切没开始前彻底杜绝念想,带着遗憾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

    然后,在接下来的一分钟里,双目对视着,再然后,虞伽抽一口气,重新握住球杆的模样就像厚积薄发的战士,身子猫着贴向台面,目不转睛地瞄准最后一颗黑8,进行最后的奋力一搏。

    那一击几乎用尽了力气,同样也给心里最终下定的结论赋予最坚定的信念。

    白球迅速撞向黑球,两球相撞后黑球匀速滚了一段,随后“嗖”的一下稳稳进了洞,彼时,虞伽正微微扬起下巴,球杆滑到台面上,她以一副王者姿态看着姜则厌,说:“我赢了,你说的话算数么?”

    姜则厌抬手揉了揉脸,而后无声地笑了下:“挺牛。”

    是挺牛,除了他打黑8那会儿她确实用了点小聪明使了点诈以外,一骑绝尘的实力也确实有目共睹。

    但姜则厌不知道的是,打台球是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娱乐项目,而那些和窦屹天天切磋技术的日子仍历历在目。姿势是他教的,要领是他传授的,第一次发球也是他手把手贴在她身后带着的,他说进不进球是一回事,但打球的姿势必须漂亮。

    她记住了,从此球不仅球打得漂亮姿势还贼带劲,但她从来没想过,窦屹做的那一切都是带着目的的,挺恶心也挺令人唏嘘。

    ……

    打完台球后,虞伽抱着一碗葡萄上楼吃了,膝盖上的伤还没好透,洗了澡还得重新换药,于是打开圆妈送进来的医药箱,慢条斯理地上完药再用纱布一圈一圈地裹上。

    等收拾完东西合上医疗箱的那会儿,外头刚好有人敲门,虞伽转头说了声“进”,圆妈端着一碗甜水拧开门进来。

    “燕窝雪蛤羹。”圆妈笑眯眯地走过来,把碗搁在沙发前的圆形茶几上,“你喝喝看甜度怎么样?小姐不爱吃甜的,所以每次炖的都是无糖,但我看你蛮喜欢吃我做的糖醋小排,估摸着你口感偏甜,所以在你这碗里稍许加了点冰糖不知道会不会太甜哦。”

    “谢谢圆妈,你不用特意照顾我。”

    “要的要的,少爷带来的客人我们肯定要小心照顾着的呀,而且少爷从来没带过女孩子回来的哦,我猜你跟少爷的关系肯定蛮好的吧?”

    虞伽捞起桌上的水晶碗,一下又一下地用勺子舀着里头的燕窝雪蛤,心不在焉地答:“我跟他没什么关系。”

    “怎么可能哦?我看的出来少爷对你蛮照顾的,知道你喜欢吃葡萄还特意弄了点葡萄回来。”

    虞伽笑:“葡萄不是他买的,那只是个巧合,但西瓜是他亲自挑的,他在意的人是卢晚棠。”

    “那倒也是的,你不知道我们少爷对卢小姐多上心哦,为了照顾她身体,休学了半年来这边陪她度假休养的,耐心不要太好哦!我有时候也蛮佩服少爷的,因为不管卢小姐怎么发火他都不生气的。”

    虞伽静静听着。

    圆妈继续往下说:“有次卢小姐碗砸地上,那个碎渣子直接蹦起来划伤少爷脸了呀,立马浮起一道血口子吓死人了,但少爷也没发火,还是压着脾气亲自给她喂饭,当时我在边上都看傻眼了呀。”

    虞伽听着,脸上没表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说实话,其实无论姜则厌如何在乎卢晚棠都不会在她心底掀起一丝涟漪,只不过对于她现在的处境而言,他越在乎卢晚棠,也就意味着她能在他身边立足的机会越渺小。

    挺心烦,但她应该要了解得更多一些。

    这么想着,细细吹一口勺子里的糖水,品了一口说真好喝,甜度也刚好,然后顺其自然地把话题绕回去:“你家少爷和卢晚棠认识挺久了吧?”

    “是呀,青梅竹马的哦!不止小少爷,还有大少爷也跟卢小姐是亲梅竹马从小玩到大的呀,我老早就在顾家工作了呀,他们几个都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这几个词在虞伽心里循环往复地细细咀嚼着。

    她很清楚这段关系并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日积月累后建立起的深厚感情,这其中无论是十多年的友谊也好,情分也罢,绝非是她这个忽如其来的外人可以轻易插足或动摇的。

    回想起下午时分卢晚棠谈起姜则厌时的眼神和种种态度,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卢晚棠并不喜欢姜则厌,这也代表着,她并非完全没有机会。

    她要的不多,只是留在他身边,能让她有一个避风挡雨的港湾就行,缺德的事她干不出,破坏别人感情的事她更懒得去做,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起码的道德和原则还是有的。

    虞伽慢条斯理地喝着燕窝羹,回想起圆妈先前所说的话,这会儿才反应迟缓地问一句:“卢晚棠身体不好么?”

    “哎哟,说起这个,我们都觉得挺奇怪的,卢小姐以前性格很开朗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去年开始突然变得易怒易燥,听说好像还得了什么抑郁症?反正来这边也是为了养病的,养了大半年了呀,现在好多了,也很少发脾气了。”

    圆妈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轻叹了一声,而后又继续说:“昨天她摔完东西你跟吴家少爷上楼都看到了吧?”

    “嗯。”

    “小姐挺久没摔东西了,昨天那样也是因为被她晓得了少爷下个月要回国的事儿,但少爷没同意让她回去,所以才发那么大脾气。”

    冷气在背后呼呼地吹,虞伽拨弄了下铺洒在肩后的长发,然后默不作声地把最后一口燕窝喝完,搁下碗,抬头看一眼圆妈:“所以姜则厌下个月要回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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