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食过后,张宅大院内亮起了烛火,璀璨灯光连成一片,唯独柠香阁依旧黑黢黢的。



    李鸾嵩已经醒了一会儿了,镜子里明眸善睐的女子容颜、身上迥异突起的傲人春光、还有这满身的娇软柔香和满眼的旖旎纱帐……让他觉得自己——



    遭报应了!



    之前说什么来着:要变娘子。



    “啪”的一声脆响,李鸾嵩捂脸,看,心想事成了吧。



    泽兰听到了动静,忙掀帘进来,看他捂着一张脸,赶紧问:“娘子醒了,还是不舒服吗?”



    李鸾嵩摇了摇头:“我是谁?”



    什么问题?泽兰惊愕,但还是磕磕巴巴答:“是……大娘子啊?”



    李鸾嵩又摇了摇头,问:“我是问,我是谁的娘子?”



    老天爷呀,这是怎么了?泽兰觉得事情有点大,咽了一口唾沫,道:“大爷啊,张侍郎,张成儒。”



    哦,是他,礼部侍郎张成儒,正四品。一个满肚子酸诗的文人,长得正是京城小娘子喜欢的款儿,细皮嫩肉文文弱弱,看似君子,其实怂包。



    李鸾嵩终于放下了手,心里已然明白了,现如今是这张成儒的夫人成了他。



    行吧,既来之则安之。一贯躺平的晋王殿下适应能力极强,总之先过了今晚,躲过那讨厌的策论和朝会再说吧。



    他满屋子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了一副惊恐的泽兰脸上,估计这是那位娘子的贴身婢女,恐怕这会儿已经吓呆了。



    “是这样。”李鸾嵩清了清嗓,飞快地在脑中转了一圈,开始编:“我怕是伤了脑子,许多事想不起来了。”



    失忆?



    泽兰瞪大了眼睛,中暑能让人失忆,真太可怕了。



    “那……奴婢这就去请大夫。”她转脸就要出去,被李鸾嵩一把薅了回来:



    “不用。”



    他力道有点大,泽兰一屁股坐地上了。



    “娘子。”泽兰懵了,娘子不是病了吗,而且一整日没吃东西了,哪来这么大力气。



    李鸾嵩却丝毫没有察觉任何不妥,反倒觉得这副身子实在柔弱无骨,没力气。



    “我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屋子里有些闷热,身上都是汗,他抹了一把脖子上的黏腻,道:“拿扇子来,然后去厨房弄点吃的。”



    说完,想了想又添上一句:“弄点肘子肉,饿得厉害。”



    见鬼了。



    娘子从来不吃那种肥腻的东西,泽兰猛然回头看他:“娘子,您真没事吗,奴婢跟了您这么些年,您可从来不吃那个啊。”



    “啊?”李鸾嵩拼尽全力忍下最后一丝不耐,道:“那我现在想吃了,可以吗?”



    “可以可以,奴婢这就去吩咐。”泽兰爬起来跑得比兔子还快。



    不多时,一大份红烧肘子外加两份清口小炒就送了进来。



    按照李鸾嵩的吩咐,泽兰端着一杯茶水,一边伺候他吃饭一边帮他“回忆”过往。就从今天说起,说娘子为什么会晕倒,然后泽兰就发现怎么越说越往前,越说越多。



    大娘子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连他爹叫沈福都忘了,更别提继夫人刘氏和妹妹沈菘蓝了。



    事情有点严重,泽兰挠了挠头,又开始从头说,说到张府老太太和妯娌的时候,就发现大娘子的脸色不太好。



    李鸾嵩本以为自己变成多么厉害的一位娘子呢,原来这位娘子跟厉害不沾边儿啊,这过的什么日子啊,也太委屈了。



    憋了一肚子气,大肘子都不香了。“啪”的一声,他摔下筷箸刚想张口就听不远处传来女子叽叽喳喳的尖锐嗓音。



    随即,大门被拍响,有人叫道:“大嫂,开门,老夫人让咱们来跟大嫂要银子。”



    “谁?”李鸾嵩皱着眉头问泽兰。



    泽兰已经接受了自家娘子失忆的事实,忙解释:“是二房的宋夫人,今日老夫人说几房夫人参加荷花宴需要置办首饰、衣裳,银子由娘子你出。”



    门外又响起一个声音,是王佩兰:“大嫂,开开门,咱们进去说。”



    紧跟着是张冠华阴阳怪气的腔调:“她现在款儿是越发大了,弄这一套大娘子的架子给谁看。”



    这回不用李鸾嵩问,泽兰主动解释:“三房的王娘子和府上的五姑娘。”



    说完,又看了一眼李鸾嵩,忍不住道:“娘子,她们来要钱您可不能再像往常那样,她们要多少就给多少了,那可是您自己的……”



    “大嫂,开门。”



    外头拍门拍得越发急促,声音也十分不善。



    李鸾嵩的火气已经被这几个女人拱到了最高处,不耐烦听泽兰说话,摆了摆手道:“去,都撵走。”



    啊?



    泽兰愣住了。



    “没听见吗?都撵滚蛋。”



    实在有点猝不及防,泽兰看着他一脸怒容也不敢置喙,忙应是,转身掀开珠帘出去。



    大门被打开,从李鸾嵩的角度隐约可以见看见珠光宝气的人影。



    “各位夫人娘子,我们大娘子病了,实在虚弱得起不来床,各位明日再来吧。”泽兰应得有点心虚。



    “哟,才跪了多久就装出被欺负了的样子,给谁看啊。”



    “老夫人说了银子要今日给的,明日岂不是又要耽搁一天。”



    “让开,让我们进去。”



    ……



    泽兰抵挡不住几个人的纠缠,眼看就要让她们闯进来了,忽见一道寒光从眼前闪过,“噗”的一声,一根素银簪子划过宋清月鼻尖上蓉蓉的汗毛直直扎在眼前的门板上,簪尾抖动,发出嗡嗡的铮鸣声。



    众人都噤了声,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是说大娘子病得很虚弱吗,怎么还能扎“飞镖”呢,瞧这力道,等闲男子也难做到吧,这若是扎到脸上……



    宋清月两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幸亏边上的王佩兰及时扶了她一把。



    “大……嫂……吗?”王佩兰看着泽兰,泽兰也被吓到了,忽又想起娘子吩咐的话,忙道:



    “娘子现在脾气有点暴躁,还请各位先回去,这……”



    “可是,那银子呢?”一旁的张冠华仍旧不愿。



    “滚,都给老子滚。”李鸾嵩实在忍无可忍,冲着大门口吼道:“死了爹还是没了娘,跟老子要银子,你是叫花子吗,还是我生你养你了,快滚。”



    张冠华生平从未遭受过这种待遇,她可是老夫人的心头肉,全家千依百顺的五娘子,现下被人这样骂,一时竟忘了回嘴,只愣愣地结巴道:“沈……沈确,你给我等着,我……我去告诉娘。”



    说完捂着脸哭着跑了,泽兰劝也劝不住,再回头看看宋清月和王佩兰,两个人相互搀扶着,一句话也不敢说,走了。



    解气是真解气,泽兰从未见过娘子这样霸气过。



    可是,恐怕明日又是一场滔天巨浪吧。



    *



    掌灯时分,晋王府一片辉煌。



    沈确睁开眼躺在床上半天了,没敢动。



    现在的她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屋子里富丽堂皇,很明显是个男子的房间,满屋的刀枪剑戟,虽也有文房四宝却已是墨裂笔干,纸上更是一坨一坨的黑字。



    沈确从那些垒在案牍上的卷宗里辨识了她现在的身份:大皇子,晋王,李鸾嵩。



    倒吸了一口凉气,沈确只觉得头晕眼花。



    这位殿下可是如今大邺炙手可热的人物,沈确回忆起多年前的事,那时候她还待字闺中,就经常听父亲提起这位大皇子,武艺超群而且极擅排兵布阵,从十三岁起便随着陛下南征北战,战功赫赫,所到之处让敌人闻风丧胆。



    这些年大邺边陲安定全仰仗于这位盖世英雄,晋王的名号简直成了大邺的保护神,老百姓津津乐道大殿下的种种光辉事迹,也让这位俊朗英武的王爷成了京城中众多女眷的梦中人。



    怎么会是他呢?沈确实在想不通。



    抬起手臂托起腮,这才发现自己粗壮的臂膀,大手大脚,手掌上布满老茧,再照照镜子,这壮硕的身板,还有英俊的五官,的确惹人遐想。



    长得的确不赖。



    可是,沈确低头看向自己的裆部,那里的东西简直让她想要一头撞死。



    成亲三年,沈确仍是清白之身,如今倏然就拥有了这不属于她的丑东西,只觉得心惊胆战,头晕眼花。



    沈确又看了一眼,确定屋子里没人,于是岔开腿学男子一样大剌剌地坐,嗯,果然舒服,方才有点挤。



    可是……苍天啊,怎么洗澡,怎么出恭……



    沈确觉得很绝望。



    “哟,殿下起来了。”时公公赶紧进来搀扶,“您怎么不叫奴才呢。”



    沈确静了静神说无碍,问时公公:“发生了什么事?”



    时公公一脸苦相,将几个时辰前的事又说了一遍,还不忘强调那能让他卷铺盖滚蛋的“策论”。



    沈确点点头,没说话。



    想了想,既来之则安之吧,先把眼前的事情安顿好,再慢慢想办法。



    她起身走到案桌边,时公公忙问:“殿下这是要……”



    “我写策论,你帮我点烛,亮堂一点。”



    时公公简直都想抱着殿下转圈圈,激动得痛哭流涕道:“奴才这就去,谢殿下恩典,谢殿下恩典。”



    自家殿下真的是太好,奴才还能再干五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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