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拍马屁的话都是开始说起来难,一旦开了口,后面的就顺顺当当,越说越流利。曹冲现在就是这个样子,他甚至都有些佩服自己了,这些话居然也说得那么的真诚,那么的自肺腑。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钟繇被曹冲一席话说得老怀大慰,他朗声大笑道:“公子过奖了,曹公文武双全,海内所知。令兄子桓也是少年才子,曹公帐下更多有陈琳陈孔璋这样的大手笔,至于公子,尊师蔡大家那也是女中英杰,就是公子本人,这序文也是做得……啧啧,老朽真是不知道如何说才好,幸好早生几十年,如果与公子同时,哪有我钟繇的机会。哈哈哈……”

    宾主相对而笑。钟繇笑着拉曹冲入席,钟繇坐了主位,下面由张既等一帮属臣相陪,曹冲坐了宾住,周不疑、夏侯称坐在下面,典满许仪二人扶着刀站在曹冲后面,叉手而立,那股威势立时吸引了钟繇的眼光。他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指着他们二人说道:“这二位便是武卫校尉的公子和典校尉的公子?”

    “正是。”曹冲站起身来,为他介绍道:“这是许仪许正礼,这是典满典子谦,现在是小子的侍卫长。”

    不光是钟繇愣住了,所有的人都愣住了,许仪和典满更是手足无措,面红耳赤。钟繇没想到堂堂的曹公子,骑都尉,使持节的天子使臣,居然会站起身来向别人郑重其事的介绍自己的两个侍卫长,即使他们都是出自名人之后。

    曹冲还没感觉到异样,他跟着介绍了周不疑和夏侯称,提到夏侯称时特别说道他六箭凤还巢一举夺魁的事,相反倒是对他是夏侯渊的儿子并没有提到,还是夏侯称站起来对钟繇行子侄礼时,钟繇才知道眼前这个桀傲不逊的小子居然是典军校尉夏侯渊的三公子。

    “一代新人换旧人,这个曹公子颇有曹公简易之风,难怪曹公看中了他,可惜啊可惜。”钟繇心里叹惜着,端起酒杯来掀开了酒席的开幕式。

    席间宾主俱欢,钟繇在关中为官,关中萧条,被董卓手下的李?搞了几年之后,已经成了废墟,人口离散,不到原先的十分之一,就连那些家大业大的都背井离乡,逃得远远的。这几年虽然他做了很多努力,人口恢复还是很慢,那些世家子弟,宁可呆在荆州甚至更远的交州,也不愿意回到关中来。原因很简单,近有马腾,远有韩遂,谁知道这两个不安份的家伙哪天嫌官小又造反了。至于河东的白波贼,北边髡头的匈奴、鲜卑人了那就更别提了,一旦手头吃紧就要下山打劫。

    当然了,读书人也就少了,书法好的读书人就更少了。原来以善书出名的张芝张伯英初平三年就死了,这些年连个谈书论文的人都不多见,可把钟繇憋坏了,今天好容易遇到能书善文,说话又乖巧的曹冲,钟繇谈兴大,妙语成珠,在席间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

    曹冲既然有意奉迎,当然不会抢了他的风头,只是在关节处说上几句,既恰到好处不留痕迹的拍了钟繇的马屁,又让钟繇觉得眼前一亮,颇有新意,要说这种活都比较有难度,一来说话要有技巧,二来对书法确实要有相当的造诣才行,否则如何在钟繇这样的高人面前说话。

    好在,这两点貌似曹冲都很善长。

    趁着钟繇欢笑的时间,曹冲推座而起,举起酒杯向众人示意道:“书虽小道,亦可见人心道德,杨子云有云,书心画也,俗亦云字如其人。钟公书法妙绝古今,巧趣精细,殆同机神,小子心向住之,心慕手追而不能得其一,非用功不至,乃天资所缺,学养不够。小子当以此酒,为钟公寿。更希望诸位多多劝饮,以冀钟公微醺之时,偶露机要,以使我等有云开日现之机。”

    曹公子既然开始狂拍马屁,那些下属自然趁势而上,一句句马屁拍得钟繇兴奋不已,来而不住非礼也,钟繇也开始捧上了曹冲的场。他是名臣重臣,说的话自然比曹冲更有份量,经他这么一评,曹冲的名声总算是有了个好的评价,开始走出邺城的司空府,走进了大汉的士人之中。

    酒一直喝到深夜,钟繇确实有些醉了,他送走了曹冲,回到自己的卧房,长子钟毓安排人拿来了醒酒汤,服侍他喝了下去,又让人给他洗了脚,掖好了被子,才轻手轻手的要退出房,钟繇却轻唤了一声:“稚叔,你等等。”

    钟毓一愣,抬头一看,钟繇拥被而卧,眼神清澈而明亮,哪有一丝喝醉酒的样子,他吃了一惊,连忙迎上去扶起钟繇,然后将一个枕头放他背后。

    “父亲?”

    “我没事。”钟繇摆了摆手说道:“你坐,我跟你说说话。”

    “诺。”钟毓知道父亲如此郑重,必然有要紧的话要交待,连忙在一旁坐好,双手扶在膝盖上,做出一副恭听教诲的样子。

    钟繇看着神态谨然的儿子,半天没有说话,仿佛看得入了神似的。很久之后才轻声问道:“你如何看曹冲?”

    钟毓想了想说道:“曹冲天资聪颖,那些对书法的妙论人深思,古人未见,他虽有意奉迎,其实以儿子看,他的书法不在您之下。”

    “哪里是不在我之下。”钟繇叹了口气道:“你当着老子的面也要拍拍马屁吗?曹冲的在书法上的见识非我能比啊,真是惭愧,我那些平时悟到却不知道如何说出来的东西,在他那里一说,简直是传神之极,那神品、逸品之论,真是高论。”

    钟毓没有说话,他静静的听着。

    钟繇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为父前几年没有注意到他,只把心思放在了曹丕身上,这才将家传的古玉送给他。这几年一看,此子浮夸有余,稳重不足,伪而多诈,只怕不能成事。反倒是这个曹冲,很有司空大人之风啊。”

    钟毓轻轻的噫了一声,想要说些什么,却没说出来,钟繇看了他一眼,摆摆手说道:“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嘛,暗室之中,出于你口,入于我耳,难道还怕隔墙有心人吗?”

    “诺!”钟毓道:“曹冲虽然聪慧,但失于轻佻,御下虽温,却失之于宽,那个周不疑跟去年儿子看到他的样子比,轻佻了许多,就是那许仪典满,也是如此,上官于大庭广众之下介绍属下,似为不妥。”

    钟繇看着钟毓,眼睛眨也不眨,好久才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

    “稚叔啊,那你还是看好曹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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