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三是在淑妃离去凌云峰不久后醒来的,和张管事的主动献身试药关系不大,是假死药的药效到了。

    但即便是药效最重的假死药,也敌不过苏沐棠的计划大胆。

    竟然堂而皇之地放火,又堂而皇之地将未死之人埋入墓穴,再这般悄无声息将人运走。这可是大活人一个,便这般瞒天过海了,苏二爷对这事的态度可见一斑,也难怪苏沐棠要助她母亲诈死了。

    这也是为何他堪堪醒转,不顾林御医的反对,也要执意下山来的缘由。

    不放心她处理这样的事情,一个女子再如何强悍,也不过二八年华。

    没想到她安排得天衣无缝,倒是叫他的担心显得多余。

    等天边那抹倔强的白影彻底融入白昼,裴以安这才收回视线,堪堪垂眸,低声吩咐:“你带上几人,暗中跟在先才那只船走水路,到了地儿也别急着回来,等我的消息。”

    张管事心有不愿,毕竟他是好不容易才得到三爷的信任,那可是上百丸药啊,吃得他上吐下泻的,魂都快没有了,如此辛苦换来的差事,自然不愿被发配到天远地远的地方。

    踌躇间,张管事瞥见裴以安春风一笑重暗藏的危险,终是当即跪伏在地,应道:“属下遵命,属下定不负公子所托。”

    苏沐棠送走了柳氏,开始清点柳氏在芙蓉院的财产。这才发现,她母亲虽然看起来柔弱,却十分有远见,竟然将大半身家换成了黄金,存在自己的私库里头。

    苏胜男悄悄运出侯府,着人换成通宝银号的银票,竟然有十万两之多。

    可见她娘虽情场失意,于经营一事倒是颇会算计。

    家私,布匹,箱笼等搬不走的大件,苏胜男也没办法给她娘带去番禺,就叫人用布匹遮了,一把锁给锁了起来。

    侯府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眷恋的了,但承恩伯府的王玉婵还没有安顿好,这是她如今在京城唯一的牵挂。

    于是她时隔多日,再一度去了高宁巷。

    当王玉蝉得知自家表姐打算回北疆,一时之间只剩下失落在心头,“沐棠表姐,你若是走了,整个京城,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王玉蝉同苏沐棠一样自小去了北疆,同京城的闺秀并不熟识,苏沐棠尚且有人刻意攀附讨好,唯独她这样的家世,没有人愿意理财她。

    “你不是还有玉钗?”好歹也是双生姊妹,苏沐棠记得上一世两人之间并未龃龉。

    “她呀。”淡淡瞥了一眼窗外,见四下无人,王玉蝉这才小心地道,“玉钗看上了宁国公府的上官彦,原本是轮不上她的,恰母亲同上官彦的姨娘有拐着弯的亲戚关系。于是,这阵子玉钗都在往母亲屋里跑。”

    上官彦苏沐棠是知道的,虽是庶子,却学富五车风光霁月,苏沐棠记得他正是上一世这一届的新科状元,还是皇帝亲点的郡马,娶的正是汝阳王的女儿昭阳郡主。

    又是昭阳郡主?

    苏沐棠眼尾上扬的眸子眯了眯,“玉钗想要攀附上官彦,这是何时开始的事?”

    没多想,王玉蝉掐指一算,“大约两月有余了。”

    脚下一虚,苏沐棠险些没站稳,若是她没记错,秋红查出来的结果,秋叶和昭阳郡主的下人开始有联络,便是从去岁年关开始的。

    秋叶同昭阳有关,是为了陷害她,玉钗也似乎成了昭阳围猎的对象,玉蝉更是曾和玉钗一同双双落水,而她们的共同点则是——都是苏家的血脉。

    再联想到阿兰姑姑临走前说出的那个惊悚的事实,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出来——皇帝不仅想要混淆侯府血脉,难不成还想要对侯府暂存的血脉一网打尽,即便是女儿也不放过。

    可叹他祖父为了北卫百姓镇守边疆,为了减轻皇帝的疑心,三十年来从不归家,更是将两儿一女安置在京中,形同于质,即便如此,还是换不来皇帝的一份安心。

    如今,更是要对肱骨之臣一家赶尽杀绝。

    这京城看来是留不得了。

    淡然转身,苏沐棠眉间已染了一层冷凝,“玉蝉,你嫁去番禺吧。”

    不明所以,王玉婵抬眸凝视着苏沐棠,在她疑惑的眼色中,苏沐棠说道:“玉蝉当知我外祖家有几个舅舅,表兄弟也有不少,在京城的大表兄柳弘之,你是见过的,你若是不反对,我便去信问下祖母意见。”

    对柳弘之的确因为苏沐棠的远古,有过几面之缘。柳弘之生的俊雅风流,王玉蝉原就是有几分好感的,如今被这么一问,竟羞赧地低下了头,

    苏沐棠是过来人,一看便知有戏,上一世两人便是被她牵在一处的,日子倒也和美,可见这两人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皆是有缘之人。

    至于玉钗,上一世直到苏沐棠去世,也没听说过她嫁人的消息。

    有的人,年少时见过的人太过惊艳,从此以后便不愿将就。

    苏沐棠何尝不是如此,她原本是没打算管这个与她并不亲近的表妹,可如今皇帝或已盯上侯府这一丁点血脉,她就不能不管了。

    “至于玉钗,你还得好生劝下,宁国公府那样的人家,别说是做妻,便是做妾也很勉强,何必为难自己上赶着遭人嫌弃?”

    话糙理不糙,承恩伯的爵位到这一代就结束了,王玉蝉的父亲王全异如今不过在户部领了个六品管文书的副职,已去世的母亲也不过是侯府不受宠的庶女,继母更是普通的耕读世家。

    这样的家世,在这个讲求门当户对的圈子,妄图攀附一等国公家,哪怕是庶子,那也是异想天开地可笑。

    “沐棠表姐,我晓得了,我会劝她的。”

    从高宁巷的承恩伯府出来,天空似洒上了一层阴霾,苏沐棠的心晴沉郁非常。

    她原打算将王玉蝉的亲事说下,再以要守三年孝为由拒绝同萧夙的婚事。

    如今看来,还得先确保承恩伯家两个表妹的安全。

    苏沐棠自胸前掏出勺子,吹了一小段,另一个接替秋红的女将士顷刻间出现在高宁巷尾的暗处,她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秋月见过小姐,小姐有何吩咐?”

    “从今天起,你就暗中保护玉钗和玉婵,若有发现,及时来禀。”

    “是属下遵命。”

    能被调来近身伺候自己心中的女子英雄,并被自己心中的英雄亲自赐名,秋月内心是按耐不住的狂喜,然而才当差不过短短三日,就被改换了任务。

    望着那个一身雅致的白袍,却难掩其皓月如风的气韵的背影,秋月暗暗想到:一定要完成将军交代的任务,才能早日回到将军身边,成为秋红那样得力的将士。

    今日是二月初一,民间的中和节,是个家家裁缝新衣的好日子,望着街面上的人潮涌动和万家灯火,苏沐棠有些恍惚。

    她嫁入裴家的那一年底,裴以安的姑母带着女儿也即是裴以安的表妹来京城过年,这以来就不曾离开,直至她被作为人质带离到一处荒废的院子,她们母女都还住在裴府,是裴府名副其实的主人。

    可笑的是,她却一直以女主人自居。

    第二年中和节那日,出于礼节,苏沐棠预备了上好的蜀锦给母女两裁新衣,却被他那个表妹嫌弃花色老气,当即赏了下人。

    苏沐棠想着来者是客,思忖自己向来不擅长打扮装束,或许真不知美丑也未可知,便且叫上表妹去姑母到河坊街的布庄可劲儿挑。

    裴以安的姑母李氏倒是腼腆,只选了一两匹和心的料子,而那个叫做钟雅雯的表妹,却是挑了不下十匹,还刻着最贵的选,这便罢了,玉器铺子,珠宝铺子,书画铺子,胭脂水粉,统统没有放过,塞了整整一车厢。

    连带着她们三人回府,皆需要再赁一辆马车,才能够回府。

    若是钱财可以消灾,苏沐棠觉不会吝惜这些身外只物,可当她陪笑又赔钱却换来钟表妹向裴以安抱怨,“嫂子倒是家世样貌样样好,只一样手太松了,这可不是兴家的媳妇。”

    当天夜里,裴以安特意来她房里,递给了她一个盒子,里面放了一叠银票,头一次对她叹息道:“姑母是过惯了苦日子的,见不得人铺张浪费,那些料子我已退了,钱都这里,我又填了些,你都收好了,往后别让姑母再发现你如此挥霍。”

    想着往事,不知不觉,苏沐棠也走到了一处布庄,闺秀们正在选京城最时兴的花样子做衣裳。

    掌柜的见苏沐棠气度不凡,想来也是不差钱的,就殷勤地凑了过来,“这位小姐明艳动人,只穿一身素色实在是委屈小姐了,不若来店里看一看,瞧一瞧,本店的蜀锦比之贡品那也是不差了。”

    正说着,那掌柜便递过来一卷蜀锦,华美贵气,却又不显浮夸,是苏沐棠中意的类型,定睛一看花色繁复,正似当年她从库房里翻出来给钟表妹裁衣服用的,忙推辞道:“这料子不错,不够看着太老气了,还是不用了。”

    那掌柜的似是听见什么笑话,“这位小姐不识货啊,这可是京里面现如今最时兴的款式,连宫里面的淑妃娘娘也爱穿,淑妃娘娘你知道不,那是宠冠后宫啊,连故去的孝贤皇后都不及其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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