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江山茶在小时便知晓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家中妇人不能与男人同坐一条椅子上。
这件事情是隔壁的李婆婆说的。或者说是李家婆婆强行灌输的。犹记幼年时,她在自家院中玩耍,累了就坐在椅子上,手中还攥着一个二舅舅给她做的风车。那时李二狗来到她家中,坐在她身边,伸手就要抢风车。
她见状,只是紧紧攥着风车,哇哇的叫了起来。
然而自己家人没叫来,倒是隔壁家的李婆婆为了找李二狗回家,闻声而来,见着他和江山茶坐在一条椅子上,她便伸出手来,就要打李二狗。
还没待江山茶反应过来,李婆婆的手便落了下来,结实地落在李二狗的脸上,“你这孩子,怎么能和女孩子坐一条椅子上呢?”
她仍清晰的记得,当时李二狗的右脸瞬间红肿了起来,眼角还攒着泪花。可他什么也没说,乖乖地跟在李婆婆身后,离开了江山茶的视线。
这件事情虽说已过数年,但江山茶仍清晰的记得,李婆婆那张令人惊骇的脸与极为生硬的语气。
她并不讨厌李婆婆,相反倒是对他们一家的关照极其感激,单纯不喜李二狗罢了。
那时的她懵懵懂懂,不明是非善恶,只是觉得当时的李婆婆如凶神恶煞,她既是敬畏又是害怕。
如今细想,李婆婆的这个所谓的“规定”,其实也并未听自家人谈起,或许说这只是李婆婆凭空捏造?
但还是注意为好。毕竟也不知道其源。
金向看着她微蹙的眉心以及紧张的神情,他不由得怀疑是不是他有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向周遭一瞥,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
江山茶看着他一副疑惑的神情,便再伸出手来推了推他,说道:“你没听说,男女不同坐吗?”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风俗?
金向脸色沉了下来,细想了一番,没有头绪。
他显然是并不知道这奇怪的风俗,说道:“没有。”
“那……那你现在知道了,可不能和我坐一块石头上了……你自己再去寻去吧。”江山茶商量着,说罢就要坐下。
金向见她都这么说了,也不想她难堪,便也离开到不远处找了块岩石歇下了。
远处还传来声声清脆的哨笛音。
见着身后没有动静了,江山茶偷偷往后瞧了一眼,只见金向坐在后方,双手撑在身后,四指自然弯曲置于石上,仰头看天,双眼微眯望着流云,若有所思。
额处被一簇阔叶遮住,流光顺着鼻尖而下,少年的肌肤被日光所染,病态青白色的面庞此时好似恢复了常态。
此时的他,有股难以言说的神气,那种与生俱来的恬然自安与风雅相互黏附,眉梢间的清冷淡然平添了些许孤傲。颇似外族的皮相此时将那种朦胧的相似更为放大,粗麻的衣物着身,就像落魄的异族王子。
惹人注目的,还得是脚上那双新鞋子。
鞋子甚至可以用难以直视形容,上头还绣上了一只丑陋得看不出是什么植物并且针脚一片乱麻的“花”。据绣娘本人介绍,这是一朵山茶花。
绣上山茶花的目的,是为了在金向找到家人时,功成名就时不要忘记了他们一家,灵光一闪的绣娘便兴致勃勃地绣上了一朵山茶。
金向本人知晓这件事后是极其拒绝的。他可不想走在大街上被人侧目而视。
可看着江山茶眼巴巴的神情,他无奈的穿上了这奇怪的鞋子。
却意外的合脚。
上头的山茶不如牡丹鲜艳夺人,甚至有些陈旧的迹象,这是金向唯一庆幸的事情。
好像是注意到江山茶的视线,金向侧过头来,嘴角处还衔着一抹笑意,语气淡然,“江姑娘看我作甚?”
小动作突然被发现,江山茶忙转过身,背对着他,脸庞就像刚出锅的热水,烫的可怕,可口中不饶人,“谁说……谁说我在看你啊……”
可是声音逐渐降低,毫无底气。
身后传来了低低的笑声,如石入深潭。
“不许笑。”江山茶硬着头皮转过身来,看着眼中早就染上笑意的金向,恼羞成怒,“有什么好笑的!”可是声音却在逐渐的降低:“看就看呗,这有什么啊……”
“好好好,我不笑。”金向收起了笑意,望着江山茶的方向,侧着头,双眼弯弯,说道:“可江姑娘为什么要看我呢?”
可恶啊。
江山茶心中暗骂金向哪壶不开提哪壶,可还是如实地开口说道:“因为阿向生得好看啊!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就像……”
就像她家的团团,长得漂亮极了。
若是生在京城之中的官宦世家,肯定是妇孺皆知众人倾慕吧。
只可惜,他只是一介商贾。在如今朝中对待商贾的态度可窥视一二,阿向未来的生涯怕是不太好过。
金向挑着眉,静待她的下文。
他倒是想知道这孩子会说些什么胡话,
而江山茶此时却噤声,倒是反客为主,巧笑嫣然,说道:“阿向觉得自己长怎么样呢?”
金向明显一顿。他没曾想江山茶会反过来问他。
他抚上了自己的脸,看着江山茶,不解。
家中父兄都长得和他差不离,他从小也没见过多少人,也自认为看镜子太过于女儿气,不稀罕照镜子。
对于自己的外表,他显然没有很大的认知。
“阿向啊……长得就像谪仙一般,话本上的各路仙神怕是都不敌阿向三分。”
本身这姑娘就是油嘴滑舌的,这话说的多少是带着些夸张的意味,金向听后也只是嘴角微勾,并没有很大的反馈。
说罢,江山茶凑得更近了些,双手撑在岩边,打量的眼光看着不远处的金向。
这使得他多少不自在,于是开口问道:“江姑娘为何这般看着我?”
“阿向,你长得,好像西域人哦。”江山茶观察了一会,终于是收回了视线。
其实她也也没见过西域人,也不太了解所谓的西域是什么,也只是从前在饭桌前时常听外婆说起。一些八卦一般的故事,她还是听玲玲说的。
可书上说,西域人身形魁梧,眼眸状似狼,深沉泛异色,鼻梁高耸,下颔微凸。男女皆喜着袍,男戴毡,女挂布。肤黝黑身健壮,牧羊之故也。
江山茶也只是看着金向长得略有些不似常人,随口一说。
金向紧盯着她的神情,随后闭眼叹道:“你又在想那天的事情?”
“不是啊。”江山茶眨眨眼,说道,“我是在夸阿向俊俏。”
“有谁这般夸人的?不成体统。”
“我不就是这般夸吗?”江山茶眉眼弯弯,“况且阿向生得这般俊逸,我也不知道怎么夸阿向了。”
“油嘴滑舌,不知廉耻。”一个女儿家怎能这般轻佻?
“你怎么和外婆一般啊,”江山茶见着他好像有些不太高兴的模样,撇了撇嘴,“不说就不说嘛。”
干嘛还骂人呢?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夸他一下还不行了?
两人之间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见着江山茶突然不说话了,金向也知道是自己说错话惹得她不高兴了,便看向她,语气生硬道:“要是休息够了,就走了。”
听罢,江山茶盯着他,胸口闷得慌,一脚踹了身边的小石子,不满地开口道:“不要!我还累着呢。”
金向眉头一挑。
但看着她还在生气的模样,便也不多言,静静地陪在她附近。
江山茶趴在岩石上,看着脚边紧紧依附着岩石的紫色小花。如今炽阳高悬,花蕊藏在半合拢的花瓣之中,却还是露出了娇嫩的花药。
她只是夸了夸他罢了,怎么还生气了。江山茶这般想着,爬了起来,愤恨地踢了踢脚边的一块石头,看着它砸向不远处茂密的杂草之中。落地无声。
什么啊。
真当他是谁了呢。
明天就把你赶出家门,哼哼哼。
正当江山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厘头的想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时,突然注意到方才石子落地的草丛有一些动静。
她脑袋中的一些想法瞬间消散,整个人心惊胆战地盯着草丛。
这,不会是什么动物吧……
这阵蛇群出门觅食存粮过冬,嚣张得很。
不会是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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