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萧云鹤心中也更加的清楚。要将老头踹下去,本身并不太难。短短的月余时间内,他就有过不只一次的机会。可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将老头踹下去了,自己坐得住么?大齐的天下,会服他这个汉王一位将军么?

    萧云鹤不是朱,他没想过做那种一夜暴富地草头王。眼下的事情,只能耐往性子,一步步慢慢来了……

    下午,百官处理完公务,各自回府。萧云鹤就等着这个时候。到了陆升府上。

    陆升在朝中仡立数十年,当初连郭子仪那样的人也对他有些忌惮,在国都还是赫赫有名的。他的宅第也比较富丽堂皇,家里从来不缺少前来拜访地客人。萧云鹤到的时候,甚至有几个人在外面排着队。他细下看了看。大多还都是朝中的官员,品衔不一。这些人见了萧云鹤。都有点像是老鼠见了猫了味道,怯怯的打过了招呼,居然都散了去。

    萧云鹤心里暗自冷笑:这些家伙,行为猥琐,来找陆升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萧云鹤下了马走到陆升府门门前,门管小吏看了一眼萧云鹤,大概是不大认识,又见他衣饰华贵气宇不凡,于是小心问道:“尊驾可是要见我家大人?”

    “告诉陆升,汉王一位将军来访。”萧云鹤大咧咧的扔了一句,颇有些跋扈地看着那个门吏。门吏惊了一惊,连忙拜倒就作起揖来:“汉王大驾,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恕罪!汉王快快请进,小人马上进去请我家大人出来。”

    萧云鹤冷笑了笑,将马缰扔给门吏,大步走进了陆升府里。那个门吏慌忙叫了一个小厮进去通报,自己亲自去安顿萧云鹤的马匹了。萧云鹤走进府里没几步,陆升就慌张张的迎了出来,远远就拜道:“大人大驾光临,老臣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免了吧,卢大人。”萧云鹤趾高气扬,扬了扬手说道,“本王只是来随便蹿蹿门,没什么重要地事情。”

    陆升至从上次被萧云鹤狠狠摆了一道,又被他抓了某些莫须有的把柄以后,已经对他深深的忌惮。这时只能陪着小心,将他请进了正堂坐下,自己却是陪坐在次席,谦恭之极。

    萧云鹤慢条斯礼的品着一杯茶,看着陆升忐忑不安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卢大人莫非有心事?”

    “啊?”陆升微微一惊,“回大人话,老臣没有心思。大人突然光临,老臣只是有些……受宠若惊罢了。”

    萧云鹤作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悠悠然的说道:“卢大人,莫非,本王就不该来你府上蹿蹿门么?”

    陆升连忙道:“老臣决无此意。大人光临寒舍,老臣欢迎之至。”

    “唔……”萧云鹤略自笑了笑,说道,“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事情,向卢大人请教。”

    陆升醒了醒神:“请教不敢当,有何事情,但请大人示下?”

    “是这样的。”萧云鹤说道,“卢大人在阁部,是负责大齐国税征缴地宰相吧?”

    “正是。”陆升说道:“老臣受陛下重托,专司管理国家赋税事宜。”

    萧云鹤点点头,说道:“我听闻,在朱叛乱之前,卢大人就力主多征几门课税。诸如茶税、间架税和除陌税,是这样的吗?”

    陆升惊疑不定的点点头:“正是如此。为扩大国家税收,老臣多征了这几门课税。从此,税收的确是有所上涨,为此皇帝陛下还曾嘉奖过老臣。”心里却在寻思着:这个一位将军,不打仗了,怎的又关心起这些事情来了?

    萧云鹤却是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是卢大人,你高居朝堂,却不知道眼下民间税收,流失得相当厉害。别地不说,国都西市,我大齐最大的市集,每天流失地税收,就以万贯来计。你可知道?”

    “这怎么可能?”陆升很是有些惊讶的说道,“京兆尹的仓曹每天都有人在市集上监督执法,定期收缴商税,怎么可能有人偷税?”“是有人监督不假。”萧云鹤冷笑了笑说道,“我今天来也不是来检举谁贪赃枉法了。我只说一项,除陌税,是专为商税所设。交易的双方,不论利润大小,都要按每贯五十文交纳除陌税,对么?价值一贯的一次交易,朝廷就应该能够收到一百文的税收,对么?”

    “正是。”陆升的心里已经打起鼓来:你又在打什么算盘了?除陌税,刚开始几乎就是为国都东、西二市量身定制的。这两个市集,每天交易的钱货高达百余万贯,甚至更多……一轮除陌税征收下来,几乎就能养活整个皇宫里的人。为此,皇帝曾对我大加表彰过。你不会又眼红了要算计我吧?

    这几项课税,都是陆升的杰作,弄得天下人怨声载道。萧云鹤暂时都不去想这些了,眼下只是挑唆他:“那卢大人又知不知道,有人为了逃避除陌税,特意将货物价格压得极低了来卖呢?”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陆升连连笑道,“除非那些货商们都不想赚钱,不要生活了。”

    “当然有了。”萧云鹤轻轻的抿着茶,满含深意的诡笑道:“比喻说,宫市。”

    陆升可是个混迹官场多年、奸狡如狐的家伙。他一听萧云鹤说出宫市二字来,心中马上明白了过来----汉王这家伙,看来是想要我帮他对付霍仙鸣了!他的人昨天被霍仙鸣抓进了大理寺,现在肯定耿耿于怀吧?想不到,他也有倒求我的一天,嘿嘿!

    陆升幽蓝如鬼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谲而阴气的怪笑,不急不忙的说道:“大人……这个宫市,可是皇帝他老人家主持的。难不成,这收税还要收到皇帝面前去?宫市采办的货物,也是用于皇帝里的各项用度,一向由皇宫内苑监的府库开支。而皇宫内苑监的府库,向来都是直接从国库中拨取钱财。这要是去收税,不是将大齐的钱,从袖管放进腰包,多此一举吗?”

    果然老奸巨滑!萧云鹤心中骂了一声,面情却是依旧十分悠闲,徐徐说道:“卢大人,你这可就大错特错了。除陌税,可是双向收取的。不光是买方要交税,卖方也要交税。就算皇宫里出去办货的人这笔税能免了,但是……西市上那些商家的人,税款如何能免?这难道不是一笔税款流失吗?就算是多此一举的将钱从袖管放进腰包,我也觉得,有这个必要。因为你不向宫市收税,向百姓货商去收税时,他们肯定也会不满。”

    陆升笑得越发阴阳怪气了,瓮声说道:“宫市,一次才买多少一点东西?就算收税,每天要收的税款也不足千贯。但是,为了这征收一千贯钱,却要凭空的投入许多的人力物力,降低宫市的办事效率。这些,都是得不偿失的。而且宫市办事慢了,皇宫里面要用的东西供不上,也会龙颜不悦呀!”

    萧云鹤挑起嘴角。也有些诡异的笑了笑:“卢大人,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陆升微微一怔:“大人此话怎讲?”

    “你想想吧,卢大人。”萧云鹤提高了一点声音,声形并茂地说道,“现在,假设我就是西市的一名客商。宫市每天在我这里采办价值一百贯的货物。按理说,我本人是不是应该交五贯的税?”

    陆升看着萧云鹤。点点头:“正是。”

    “那好。”萧云鹤站起身来,悠闲的踱着步子说道:“我现在就跟宫市的人商量,愿意将这笔价值一百贯的货物,以五十贯地价钱卖给他们。甚至是不要钱。这样税也免了,我最多损失的钱。是不是一百贯?”

    “不错。”陆升有些迷惑了:他到底想说什么?

    萧云鹤呵呵一笑,说道:“然后么,宫市的人得了我的好处,必定经常来我这里采办货物,这是必然的吧?表面看来。我每天在损失一百贯,可是……如果我将其他许多地交易,都算到宫市头上。比如说。一天之内,我交易了一千贯的货物,除陌税双方一算起来,是不是一百贯?这一百贯钱,我就悄悄的省下了。如果更多交易一点,我是不是能赚回更多?”

    陆升挤着老鼠眼思索了一阵,连连摆手道:“不可能、不可能。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京兆尹仓曹的税官。每天都在监督。如此大胆地偷漏税款,怎么可能行得通?”

    “有什么不可能的?”萧云鹤冷笑一声,“宫市的人现在办货,根本不需要任何凭证,也不开据任何地依据了。我说我的货物被宫市采办走了。小小的京兆尹仓曹税官,敢去查皇宫内苑监的帐吗?就算敢去查。内苑监的宦官们,能让他们查吗?现在内苑监的那些人,连本王府上的人都敢动,更别说是小小的七品京兆尹仓曹了。卢大人,你自己仔细想想。宫市之所以愈演愈烈,这其中怎么可能没有猫腻?那些宦官们,所得地大笔好处,难道真的只是从压价、砍价那里得来的吗?卢大人在朝堂上这么多年,这种事情想必是心知肚明,不用我来提醒。眼下的宫市,已经成了内苑监的生财之道。但这笔财,实际就是倾吞地大齐赋税。你卢大人苦心孤诣的推出除陌、间架等税,没给大齐增加多少税款,却是被这些人掳去了。你堂堂地宰相,却在为这些人做嫁衣,还真是讽刺啊!”

    陆升听得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眼睛不停的滴溜溜转,喃喃自语道:“莫非……当真是这样的?”

    萧云鹤也就不说话了,静静的坐了下来品着茶,心中却不由得暗笑道:能搞出间架税、除陌税,只能说明你陆升心够黑够贪,不知道从中落了多少好处,到头来还不清楚这下面许多的隐情。无奸不商,商人的心思,可是诡谲得很。具体他们和宫市之间有没有这样的猫腻,我也未尝可知。只不过,这种可能性是绝对存在的。但是你陆升想派人去查,却也肯定什么也查不出来。偷漏税款,可是要被流放甚至是抄家的。那些商人宁愿被宫市盘剥,也不想敢领这份罪。所以,他们的账面肯定是非常干净的。只不过,他们所缴的税款漏差,全都被宫市的人挤走了。查来查去,这件事件必然还是着落在宫市之人的身上。皇宫内苑监那里,肯定是一笔糊涂帐。

    陆升独自沉吟的思索了好一阵,却是突然一醒神,说道:“大人,按理说,这种事情,应该交由御史台去查办哪?”

    看来这厮,不仅够奸,还够滑呀!萧云鹤心中冷笑了一阵,悠悠然的说道:“从道理上讲,倒是这么一回事。但是卢大人,你我都是明白人,我只提醒你一句吧。本王,堂堂的大齐亲王、尚书令,他皇宫内苑监却未把我放在眼里,横行霸道的就将我的人锁进了大理寺。眼下,他们又肆无忌惮的侵吞除陌税税款。卢大人,你当真没有嗅出这里面的味道来吗?”

    陆升顿时一怔,略作紧张的急道:“此话怎讲?”

    “哼----”萧云鹤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宦官,那些个没了根儿的假男人,心里总是不平衡的。仗着得了一点皇帝地宠幸。恨不能凌驾到天上去,哪里还会将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现在,他是在向我们挑衅,试探我们的能耐喽!”

    陆升也可以说是纵横官场数十年的老精怪了,对这种事情极度的敏感,这时候一个激灵就醒过神来,压低声音说道:“大人的意思是说……霍某人。想将老臣给扳倒了?”

    “这话挑拨离间的,我可没说。”萧云鹤笑了一笑,故作轻松的说道,“不过,历来官场上没有永恒地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这一点卢大人不必我说教吧?眼下,内苑监就敢公然挑衅、侵夺卢大人的利益了。这件事情,本王看在眼里。心里有点愤然,就忍不住过来提醒卢大人一句了。当然了,他们对本王。也有那么一点不敬。但是一个宦官,再怎么嚣张也是无法凌驾于亲王头上的。毕竟,疏不间亲,本王身上流着地是李家的血,他们是扳不动我多少的。可是卢大人……你可就有些不同了。其实说起来,卢大人之所以推出茶税、除陌税与间架税,是为了给大齐增加税赋。但这些课税的征收,在民间引起的怨言不小。全天下百姓都恨上了你卢大人。这个,你不会自欺欺人地详装不知吧?”

    陆升的心里已经飞快的盘算开了,这时细细地听着萧云鹤的每一句话,赞同的点头:“的确是有那么一点风声,说间架、除陌等税。在下面引起怨言不小。但是,老臣的初衷确是为大齐增加税收。想不到。中间执行起来,却出现了这样的秕漏。税是收了,钱财却被皇宫内苑监的人得了……这个,确实令人恼怒。”

    萧云鹤眼神诡谲的看着陆升,低声说道:“等过得一年半载,除陌税弄得天怒人怨地时候,皇帝没理由听不到这些声音。再反观国库,却没有增加几个铜板。追问起来,你卢大人如何应对?”

    “啊?”陆升这下还当真有些惊愕了,紧张的低声道:“大人的意思是说,皇宫内苑监的人收去了除陌税款,黑锅却让我来顶?到时候国库没有增加收入,皇帝反倒要怀疑我侵吞税款?”

    萧云鹤嘿嘿一笑:“难道没有可能吗?我要是霍仙鸣,再想些个手段,在哪个柜坊里以卢大人的名义,存上个百八十万贯,栽赃给卢大人。卢大人……你想不死,都难喽!”

    陆升骇然地一怔,老鼠眼睛也睁得像花生那么大了,恨恨的一拳砸到矮几上:“着实阴险可恨!”

    “别激动,卢大人。”萧云鹤轻摆了摆手,“他们现在都敢对本王挑衅了,在你头上弄这么点花招,也应当是预料之中地事情。只是你卢大人聪明一世,却在这时候犯糊涂了,居然还没有查觉出来。”

    陆升何等精明的人,这时已经明显的听出了萧云鹤话里的意思,一拱手拜道:“大人有什么差谴,就请吩咐,老臣一定誓死追随。”他心里清楚的得:汉王此来的意图,就是想联合我,扳翻以霍仙鸣为首的皇宫内苑监!

    “免礼、免礼。”萧云鹤呵呵一笑,“事情也还没有无可收拾的地步。关键的源头,就是在宫市。只要将宫市那里给掐死了,皇宫内苑监,也就无从作梗。这件事情,相信对于卢大人来说,应该不难吧?”

    陆升眼睛里神色飞快的变化,思索了一阵,肯定的点头道:“不难!老臣纠合御史台和大理寺的人,马上彻查西市各家商铺的往来交易账薄,然后密切监视宫市。只要在其中发现猫腻,他霍仙鸣就死定了!”

    “等等。”萧云鹤扬了一下手,“这件事情,不好公然大张旗鼓的来办的。你想想,宫市与商铺之间,必定是有过密约,账薄也肯定是早早准备好了以备仓曹查验的。明目张明的去查,肯定不会有什么结果,而且打草惊蛇。”

    陆升一听,这话有理,于是说道:“那依大人的意思呢?”

    “就给他来一招照瓢画葫芦。”萧云鹤说道,“卢大人不妨派出一些心腹,扮作宫市的人去采办货物。然后私下里与客商们商议,以货款抵税款。到时候,不就一切清楚明白,证据确凿了吗?”

    陆升一听,顿时喜笑颜开,一拍手赞道:“妙计、妙计!这样一来,不仅能得到宫市之人侵吞国税的证据,亦能揪出西市里的奸商,一举多得呀!”

    “唔……这样多好。”萧云鹤故作得意洋洋的点点头,“等到了那时候,卢大人一本奏上去,还用担心他霍仙鸣有好果子吃吗?本王再从旁助卢大人一臂之力。这件大事,就必然能够成功。”

    陆升顿时满心欢喜起来,俯身给萧云鹤长长的拜了一礼:“多谢汉王点拨提携。此番大恩,老臣至死难忘。”

    “罢了。”萧云鹤站起身来,大摇大摆的朝屋外走去,“本王尚有些私事要办,就不劳卢大人相送了。哪日要上奏参人,提前跟我打声招呼便是。”

    “一定、一定。”陆升佝着身子,跟在萧云鹤身后,还是将他送出了府门。待萧云鹤走后,陆升独自一人仍然思索了片刻,越发的觉得汉王这番话,入情入理甚合实情。而且汉王刚刚与霍仙鸣结了怨,眼下已经和自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这一回,有幸能和汉王这样一个精怪如鬼的人站到一边而且不用被他糊弄了,陆升心里居然还有些莫名的庆幸和激动。看来他那句话说得真对呀,官场之上,没有永恒的敌人和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没过多久,陆升便派出了心腹前往西市,开始了他的秘密行动。

    萧云鹤忽悠完陆升,心里一阵轻松和好笑,暗自想道:好了,陆升这么紧张,肯定自己也是不干净的,还不知道贪了多少国税。他动了,霍仙鸣定会见招拆招。这两人,用不了多久就会打起来,朝堂上就热闹了。只是可怜了西市上的那些奸商,这一回要当作二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了。不过,如果是洁身自好乖乖纳税的老实人,也不会栽害进去。如果有人倒下,那就是心术不正,自讨的。

    萧云鹤想着这些事情,自己也忍不住呵呵的笑了起来。从陆升家出来,正好就到了西市。至从回了国都以后,萧云鹤还没有真正的在这个大齐第一集市上逛过。难得今天心情还算惬意,于是悠然自得的逛起街市来。

    尽管现在大齐已经不如当年景气,也刚刚蒙受了战乱,但西市上仍然比较热闹。这条长达数里、宽愈数十步的大街市上,南北的货商云集而来。若不是陇右和河西被吐蕃倾占,从西域丝稠之路上来的胡商,能比大齐本土的商人更多。他们将带来诸邦领国的珍奇货物,来换取中原的丝稠、茶叶和陶瓷等特产。眼下的西市,顶多只剩鼎盛时期的一半规模,但每天的交易额也不下于百余万贯了。

    胡姬开的酒楼,是西市上的一大特点。许多异邦来的人家,都习惯在这里开酒楼,以本国的特色酒菜吸引西市上的各色人等前来享用。而且这些人家,一般都会有一个姿色尚优的胡姬在门口招揽食客,或唱或跳,或弄卖风骚,颇有几分特色和风味。萧云鹤一路走过去,有好几次都差点被酒肆的胡姬生拉进去。不过他一直没有在市井酒肆喝酒的习惯,就都拒绝了。

    路经一家绸缎庄时,萧云鹤不经意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汤紫笛。小丫头正在绸缎庄里兴致勃勃的挑选布料。身后还跟着两个东女国地武士。

    萧云鹤眼下左右无事,也就一脚踏进了庄里,唤了一声:“汤氏那霸,真巧呀。”

    “咦,是汉王大人哟!”汤紫笛在这里意外的碰到了萧云鹤,倒有几分兴奋,兴冲冲的走到他身前来行了一礼。说道,“大人也有兴致来这西市逛玩呀?”

    绸缎庄的老板一听是汉王,慌不迭的就要跪礼,萧云鹤叫免了,对汤紫笛说道:“我出来办事。恰好途经这里。怎么,要办衣裳么?”

    “是呀。”汤紫笛手里还抱着一段布,说道,“眼看着就要入冬了,我们这些人的衣服都在火灾里烧了哦。”

    “哦?你不说我还要忽略了。”萧云鹤说道。“不用买布匹了。我府里还有数百匹皇帝赏赐的上好绢丝没有动用。稍后你回府,我让府里地人带你进库房去挑。”

    “嘿嘿,那不好吧?”汤紫笛明显有些兴奋。却又还有点不好意思了。

    “无妨,别客气。”萧云鹤笑了笑说道,“几百匹绢丝放在那里,不用也会蛀坏浪费了。说来,府里的人都要添置冬衣了。这样吧,店主人,你带几个裁缝到本王府上来,给所有人量体做衣裳。工钱必然不会少你的。”

    绸缎庄的店主是个五十余岁的忠厚老者。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展颜笑了:“多谢大人。草民这就去叫伙计们,准备去王爷府上。”

    “嗯。”萧云鹤对汤紫笛扬了扬手,“那就走吧?”

    “嘿嘿,那就要多谢大人啦!”汤紫笛性格直爽,这时也就不客气了。高高兴兴地和萧云鹤一起出了绸缎庄。走了几步,她贼贼的笑道:“只是。我这样厚颜无耻的找大人讨要衣裳,不知道宾就会不会骂我呢,嘿嘿!她要的衣服尺寸都量好了,花色式样也定好了,让我带来裁制衣裳的。她对我说,我们住在汉王府上已是添了许多麻烦,切不可再随意地接受汉王的馈赠。这下,她可能又要说我了。”说罢,还扬了扬手里的张纸,要给萧云鹤看。

    那上面,还正是画着一张衣裳地式样,以及各处的尺寸。看来这个小女王还真是多才多艺,精细的女红活儿也拿得起来,自己能做衣裳。

    萧云鹤随意的看了看,正准备将纸条交回给汤紫笛,却突然心中一怔:这个字迹!……

    怎么会这样?!

    “怎么啦,大人?”汤紫笛看着萧云鹤有些发怔的样子,奇声问道。

    “哦,没什么。”萧云鹤笑了一笑,说道,“这件衣服,是你们东女国的特色衣裳吧?我见第一回见到宾就时,她就穿的这种。要不这样吧,纸条交给我,等绸缎庄的老板来了我会告诉他如何裁制宾就地衣裳的。免得……到时候要去给宾就量身,冒犯了她的贵体。”

    “嘿嘿,大人还真是细心!”汤紫笛乐吱吱的笑起来,随即又有些诡谲的低声说道,“大人是不是还有些担心,那个绸缎庄地店主人会趁机揩油呢?”

    “真是胡说八道!”萧云鹤哭笑不得。这个小姑娘家家,想象力也太丰富了,鬼心眼也特多。

    “嘻嘻!”汤紫笛笑得够贼,“我看得出来,大人和宾就……那个、那个。你是怕自己到时候吃醋吧?咱们宾就的身段儿,可是人间少有哦,哪个男儿会不喜欢呢,嘻嘻!”萧云鹤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随便你怎么说好了。”顺手却将那张纸条收到了怀里。

    一行人回到了府里,正是晚餐时分,汤紫笛等人便回了西厢院。因为风俗习惯总是有些不同,萧云鹤都是安排他们东女国的人自己在一起用餐的。免得大家到了一起拘谨。

    出去收了几天租的俱文珍回来了,看到萧云鹤,神色却是有些不安。

    “怎么了,俱文珍?”萧云鹤看他与平常有异,不由得问道。

    “是这样的,大人。”俱文珍有些吞吐的说道,“这几日。小人带着府里的丁壮,出去收食邑的租赋了,可是……”

    “怎么回事。”萧云鹤略有点不悦,“有话就直说,一次说完。”

    “是、是。”俱文珍吞了一口唾沫,有些惶然地说道,“大人的食邑。都在国都百里近郊以内,共计二千八百余户,永业田七十余顷。可是这一回我去收租,却没收上来多少东西,最多只收了三成。”

    萧云鹤眉头一皱:“怎么会这样?”食邑的纳贡和农田收成。就是汉王府这些人吃饭的保证。要是租赋都收不上来,这百余条人明年只能去喝西北风了。

    俱文珍困窘的说道:“大人……从去年到今年现在,关内一直不太平,再加上朱又闹了那么一回,农田荒废得厉害。而且连年征战。百姓们大多都去逃荒了。大人名下的食邑居民,只剩了一半不到。而且……这些人……”

    萧云鹤恨恨的敲了一下他地头:“快说!”

    “是!……”俱文珍神色紧张的瞟了一眼萧云鹤,说道。“去年年头的时候,大人亲自下令,让食邑下的居民百姓,今年比往年多抽三成贡赋;每亩永业田,多交三斗食粮。今年关内又打了仗,百姓们没法安心种地。再加上朝廷新出的间架税、除陌税和茶税,于是……都交不出租赋来。许多人害怕大人怪罪处罚,都拖儿带口地逃荒去了。而且。大人名下的永业田,今年居然有六成以上的田亩是荒废的无人耕种。小人带着人去收租,百姓们就像是见了瘟神一样……不是躲起来,就是大批的人联合起来抗租,还差点和我们地人闹将起来。”

    俱文珍满以为。汉王肯定会大骂反了、反了,然后勃然大怒。没想到。萧云鹤却是紧拧着眉头,反而安静了下来,坐到了椅子上。

    萧云鹤的心里,已经郁结成了一团。关内这地方,算是大齐比较富裕的所在了。自己一个亲王属下地食邑,也大多是些还算富足的居民。没想到,这些人也沦落到了这般境地,由此也可以想象,大齐其他各处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这一回俱文珍去收租赋,尚能收到三成。再照这样下去,明年能不能有一成,都无法保证。

    百姓,其实是皇族的衣食父母。这些人自己都没得吃、没法活了,皇权哪里学会有保障?可恨朝堂上还有陆升那样的人,巧立名目推出间架税、除陌税这些伤天害理的课税,让百姓地生活雪上架霜。真到了那一天,百姓们忍无可忍,必然会悍然反抗揭竿而起。隋末殇帝暴政,不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吗?

    从这件小事,萧云鹤也回想到了另外一些事情。大齐从玄宗手上,开始实行了募兵制,一直演变到了后来了节度使藩镇。府兵闲时为农战时为兵,战斗力也并不比花钱募来的职业军人差。只是后来,大齐繁荣了,土地兼并得也更加厉害了。许多百姓失去了土地,沦为了流民或是被迫从事其他行业。各个军府,到了既定地上番时间却无法提供府兵,只因为军府下的百姓没了土地,连生活都成了问题,怎么可能还自备粮草军械来从军?

    所以,说到底,府兵制被破坏、募兵制被迫兴起、然后导致节度使和番镇割据地出现,最根源的原因,就是土地兼并得太过厉害----均田制已经形同虚设了。

    眼下的大齐,百姓们不仅失去了土地,还要被战乱侵害;打完了仗,又是朝廷的层层盘剥……照此下去,大齐安能不倒?

    萧云鹤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中也越发的焦急起来。要挽回这个局面,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眼下这大齐,简直可以用积重难返来形容。如果不用雷霆万钧的手段,从朝堂之上到民间狠狠整治去除这些弊端。大齐,只会走向末日。

    可眼下,自己却仍然只是一个异姓的亲王而已……

    俱文珍见萧云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怯怯的说道:“大人,要不要小人,派人将那些食邑下的百姓们抓几个起来,狠狠惩治以儆效优。说不定,就能多收几成租赋起来?”

    萧云鹤怒眼瞪了俱文珍一眼:“鬼扯,胡说八道!我看你这脑子里面,装的就是一堆大粪。你把人抓了,明年谁来种地,谁来织桑,这跟杀鸡取卵有什么区别?”

    俱文珍骇了一跳,慌忙跪倒下来:“小人愚昧,小人该死!”

    “起来。”萧云鹤闷闷的长哼了一声,“这样吧,挑个时间,本王亲自下去走走。你给我说说,本王的食邑,在京畿一带哪个县分布的居民百姓最多?”

    “华原县。”俱文珍抹了一把冷汗,说道,“大人的七十余顷永业田都在那里。而且,有八百余户的食邑。”

    “华原?这名字挺熟啊!”萧云鹤略作思索,这才想了起来:当初在奉天,与武琦云和苏菲儿分手的时候,武琦云就曾说过,她们会住在华原县衙的了?

    想到这里,萧云鹤才将苏菲儿拜托他的那件事情给想了起来,连连拍着额头说道:“幸好、幸好,不然都要忘记,辜负人家了。这样吧,俱文珍。等下你带着我的名帖,去李晟和浑府上走一趟,让他们帮我办一件事情。你跟我来。”

    说罢,萧云鹤将俱文珍带到了书房,将之前武琦云交给他的那封信给了俱文珍,说道:“李晟和浑,在阁部是处理军国大事的宰相。你让他们在弘文馆和史馆的籍册里帮我查一查,这封信上的两名大齐烈士,遗骸埋藏在哪里,有没有可能找到。”

    “哦,大人说的是那个武姑娘和苏姑娘拜托的事儿吧?”俱文珍接过信来,有些苦笑的说道,“这就跟大海捞针一样的,怎么可能找得到哟?”

    “少废话,去吧。”萧云鹤扬了扬手,说道,“尽人事,听天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么。查都没查,怎么知道就查不到了。”

    “是,那小人去了。”俱文珍拜了一拜,转身出了书房。

    萧云鹤背剪着手,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闲的时候无可事事,这一忙起来,所有的事情都又堆到一处了……还有我身边的一些怪事情,该想个什么法子,摸个清楚呢?

    接下来的几天里,一切都十分的平静。陆升派了人在西市蹿掇,暗底里忙得不亦乐乎。内苑监的人似乎还没有发觉到什么异样,一如既往的在欺行霸市。

    汉王府里的人这几天可乐呵上了。汉王下令,给王府上下人等每人添置两套冬衣,请了裁缝到府上来订制。最开心的莫过于宋良臣,他身裁巨大,在市集上都难得买到衣物,连铠甲都是将作监订制的。看着裁缝们踩着桌椅给他量尽寸,众人都忍不住大笑。东女国的那些武士们,常年赤着脚光着腿,现在也都有了御寒的汉服冬衣和鞋子,个个乐得笑不拢嘴。小女王和汤紫笛则是重点照顾对象。她们的服装比较难做,绸缎庄的老板亲自动手,替她们缝制东女国的特色衣裳,同时也加做了几套大齐的女装棉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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