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玄门关城头上,放眼望去全在高声笑语推杯换盏,个个欢喜得不亦乐乎。

    萧云鹤与马燧坐在一起。已经各自喝了一两壶好酒。马燧毕竟年纪大了,拼酒哪里是怪胎一般的萧云鹤的对手,这时已经有了几份醉意。

    虽然是醉了,可马燧却感觉心中仿佛更加的清醒。有一件事情汉王虽然绝口不提,但他清楚,汉王此刻,肯定在思考这个问题。

    那就是……之前约定地。战胜后汉王与他一起回到国都。

    马燧心中暗自思忖:以汉王现在的名望、势头和实力,就是想一鼓作气推平关内、袭卷国都,也不是难事。他当真会乖乖的跟我回国都吗?话说回来,就算汉王是个重信守诺的好男儿,他愿意跟我去……他手下的十万大军和西川的千万百姓。会答应么?

    马燧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这酒越喝下去,反而感觉越苦了。

    萧云鹤心思何等地细密,早已觉查到了马燧神色有些异样。他趁着换盏之际微笑说道:“马大帅,似乎有了心事?你我已是同生死过命的交情。不管有什么话,直讲何妨?”

    马燧微微的怔了一征,看了看四周。大家正玩得兴起似乎没人注意到这边,这才低声说道:“不瞒大人,末将……确实在想一些事情。”

    萧云鹤爽朗的呵呵笑了一笑:“你在想……我会不会跟你回国都,对么?”

    马燧心头一震,眼睛突然睁大的看了汉王一眼,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点了点头。

    “马大帅……”萧云鹤微笑说道,“莫非你以为。本王是那种言而无信、过河拆桥地小人吗?这一场战役取得了胜利,无异于就是救了千千万万的蜀地百姓。如果没有你义薄云天的慷慨相助,西川怎么可能赢得这场胜利?马大帅是西川万民的恩人,更是本王的恩人。且不说言而有信,就是知恩图报。本王也必当跟随马大帅,往国都一行。绝不让你受累!”说罢,萧云鹤大气地举起了酒杯:“来,马大帅,我再敬你一杯!”“这……”马燧拿起了酒杯,却有些犹豫。

    刚刚汉王的那几句话,却是恰好说中了他的心事。当初二人约定地时候,马燧是怕事成之后没法向皇帝交差,才让汉王答应他一起上国都。现在汉王不顾自己的性命,慷慨答应赴京,不就是为了自己去祸吗?一个略显自私,一个慷慨大义,两相对比,马燧感觉十分的难堪。仿佛于情于理,都有些过不去了。

    “汉王,等一下!……”马燧缩了一下酒杯,犹豫不决的说道,“大人当真是要……随末将一起进京?”

    “对呀!”萧云鹤惊咦道,“这不是我们当初一起约定好了的么?”

    巧不巧的是,宋良臣这个楚彦人,恰好这时候过来敬酒。一片嘈杂声中,喝得半醉的他别的没听清楚,却将汉王与马燧这句对话听了个明白。

    宋良臣顿时勃然大怒,叭地一声就将酒瓮摔到了地上,雷声巨吼道:“大人,你干嘛跟这个老家伙进京?他几万人马有啥了不起!惹毛了咱,一并给他一锅端了!”

    一声吼下去,所有人顿时安静了下来,全都齐刷刷的看向了宋良臣。

    马燧更是惶然的仰头看着宋良臣,尴尬之极,简直有些不知所措。

    萧云鹤大怒不堪的嚯然站起:“宋良臣,你一喝酒就走性,谁让你胡说八道了?还不给我滚!”

    不料一向听话的宋良臣,这一回却像是发犟了地驴子,愣在原地又吼叫了起来:“这一回,你就是砍了俺的脑袋,俺也要柞在这里把话说完----汉王一心护着西川,专干好事。这倒好,专干好事地人,反倒要被抓到京城治罪!这他娘的是什么鸟天下、鸟皇帝!依着俺的性子,十万大军……唔、唔!”不容宋良臣再叫嚣下去,高固和马勋等人,已经像拖猪一样的将他捂着嘴横拖了下去。

    萧云鹤大怒的咬牙骂道:“这黑驴,喝酒就乱来----马大帅,此人粗卤惯了,口不择言,心却没有坏心,你千万不要在意!酒后无好话,不便议事,我们继续喝酒吧。”

    马燧刚刚从一阵惶然中回过神来,这时尴尬的干笑了几声说道:“宋良臣将军真是耿直率性之人,呵呵!末将从军数十年,这样的汉子也算是见多了,断然不会在意的。大人,请再饮此杯!”

    马燧也是聪明人。宋良臣这样小小的闹腾了一下,就已经充分证明了他心的料想----就算汉王同意北上国都,他手下的这些将军,也绝不会同意!

    二人继续喝酒,都默契的不再提起回京的事情。

    宴席直到半夜方散,马燧都有七八分醉了。萧云鹤带着几个人,亲自送马燧回军帐安歇。

    马燧躺了下来,旁人退下。萧云鹤走到他榻边,亲自给他盖上了一床被褥。

    “汉王……”刚刚还在沉醉之中的马燧,突然又睁开了眼睛,还说话了。

    萧云鹤微微笑了一笑:“马大帅喝多了,早些歇着吧。”

    “不……末将没有多喝。而且,心中反而更加清楚了。”马燧躺在塌上想起身,萧云鹤按了他一起,示意他不用起来。

    “末将想得极为清楚了……”马燧连连重复着这句话,最后说道,“大人,还是不要跟末将回京了!”

    “什么?”萧云鹤愕然惊道,“你怎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马燧的表情顿时变得十足的复杂。似苦笑、似欣慰、似释然、似开心。

    他郑重的说道:“因为末将看清了一件事情----汉王大人,是英主。西川的百姓和剑川军的兄弟们,都离不开汉王。更重要的是,大齐的天下可以没有垂垂老矣的马燧----但是,绝对不能没有汉王!”

    萧云鹤正要说几句话,帐外传来一阵厮杀声,然后听到两声闷哼和惨叫,以及有人被摔到地上砸得砰砰作响的声音。

    “什么人如此大胆,胆敢半夜来闹军营?”萧云鹤怒声一斥,帐外传来一声愣头愣脑的惊呼声。

    萧云鹤眉头一拧:“宋良臣,你这个楚彦球!给我进来!”

    闱帐被掀起,宋良臣将大黑头探进来瞟了一眼,惊叫一声咦呀,又想逃走。缩了一阵,瑟缩的蹩了进来。

    萧云鹤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干了什么?”

    “没、没什么!”宋良臣嘿嘿的干笑,“那两个小猴子挡在帐外不让我来见马大帅,就被俺……扔到一边凉快了,凉快了,哈哈!”乍一看到萧云鹤面带怒气,他干笑了一阵又打住了,尴尬的柞在那里,手足无措。

    马燧笑呵呵的站了起来,打着圆场说道:“今天帐外来伺候的是新来的两个小卒,不懂事,肯定是挡了大将军的驾了。宋良臣夤夜来访,肯定是有要事。他们挡了你的驾,吃点苦头也没啥。大家都是厮杀汉子,又不是斯斯文文的读书人,不用讲那么多规矩。”

    宋良臣嘿嘿的笑:“多谢马大帅宽恕!”

    萧云鹤何尝不清楚,这个宋良臣大半夜的来找马燧。肯定没什么好事。只是他没有想到汉王居然在马燧地帐中,这才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那两个守在帐外的小卒今天肯定惨了,指不定就被他打晕,或是远远的扔走了。

    萧云鹤瞟了宋良臣几眼,说道:“你来干什么?”

    “我,这……”宋良臣虽然出身草莽,但却是个憨厚耿直的人。不会说谎。吞吐了半天,好不容易想出个借口----“我来找马大元帅喝酒的!”

    萧云鹤又好气又好笑:“马大帅已经喝多了,本王送他回来歇息的。今晚不喝酒了,你回去。记着,自己去领三十军棍。夜闹军营打伤士卒。成何体统?!”

    “唉,唉!----”马燧连忙挡到萧云鹤面前,呵呵笑着说道,“宋良臣兄弟是一员难得地虎将,老夫对他是极为推崇。难得他来找我喝酒。虽然犯下小错,大人看在老夫薄面上,就请饶了他这一回吧?宋良臣兄弟。你还不快给汉王磕头认错?”

    宋良臣自然是借坡下驴就要磕头省了这一顿打,萧云鹤一扬手:“罢了,你就别在我面前做戏了。你伤的是马大帅的卒子,既然他都不计较了还给你求情,本王还能说什么?不过,你如果再不约束一下你的行为,迟早砍了你这颗黑头!”

    宋良臣一愣,随即欢喜的笑了起来:“多谢大人!多谢马大帅!”

    马燧也呵呵地笑了一笑。说道:“宋良臣兄弟,我知道你是一个耿直的人。这么大半夜的来找老夫,肯定不是为了跟我拼酒。我知道,你是要我别把汉王带回国都,是么?”

    “呃……”宋良臣愕然的愣了一愣。有些犹豫不决的看了萧云鹤几眼,然后点了一下头说道。“是地!马大帅,你别让汉王去国都哪!”

    马燧微笑道:“为什么呢?”

    宋良臣死心眼一般直言快口的说道:“皇帝一直看汉王大人不顺眼,就想除之而后快。汉王这一去国都,还能活命吗?汉王没得活命了,西川的百姓就没有照料了。剑川军十几万人又会变成熊样,吐蕃地蛮子来报仇,肯定会将蜀地的人都杀光的……我、我也说不清其他许多!反正,汉王就是不能去国都!”

    萧云鹤和马燧都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你们笑啥?”宋良臣愣住了,“俺说得不对么?”

    “你说的没什么不对。”马燧像哄孩子一般的玩笑说道,“老夫也已经决定,不请汉王进京了。”

    “真的?!”宋良臣大喜,顿时满面红光乐不可吱,居然扑通一声冲着马燧跪了下来,连连磕着头,“马大帅,马大爷!你就俺的再生爷娘,俺给你磕头了,回家给你烧高香!”

    砰砰砰地一阵响,宋良臣硕大的头胪在地上连连磕了七八下,震震作响。马燧顿时骇然的上前扶住他:“宋良臣将军,你这是做什么?快请起来!”

    萧云鹤也顿时感觉既难堪又感动,只在一旁暗自叹息。

    宋良臣磕了一阵头,反而欢喜的嚷道:“马大帅,你可是没唬俺啊?真的不要大人进京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老夫从来不干那种言而无信地事情!”马燧正色的说道。

    “大人!大人!听到没有,你不用进京了!”宋良臣大喜过望,甚至高兴得快要流出眼泪来,“你真地不用进京了!!”

    萧云鹤微微点头笑了一笑,对马燧拱手说道:“多谢马大帅美意。只不过……本王是否进京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今日我等都喝多了一些酒,还是明白再作细商吧?”

    “大人,你!……”宋良臣愕然的惊呼出声来,却被萧云鹤扬手止住。

    马燧略作思索,也拱手回了一礼:“就依大人的,明日再作细商。”

    “马大帅好好歇息,我等告辞!”说罢,萧云鹤就带着宋良臣一起走了出来。

    马燧又躺回了榻上,吁了一口气。暗自沉吟叹道:“西川有如此将帅,难怪逢战皆胜哪!老夫从军数十年,又何时遇到过宋良臣这样的汉子?汉王,真是好福气。老夫嫉妒、嫉妒啊!”

    出了帐外,宋良臣就急急的道:“大人,刚刚老头子都说不让你进京了,你怎么又还推搪起来?”

    萧云鹤拍了拍他的背。微笑说道:“事情挺复杂的,我一时跟你说不清楚。你先安心回去歇着,别瞎闹腾了。我知道你刚才就准备来吓唬马燧的,是吧?”

    “呵、呵呵!”宋良臣只能干笑。

    “回去吧,别添乱了。”萧云鹤笑道。“你地好意思,我算是心领了。但这件事情,容本王细作思量,你别坏了我的大事。”

    “嗯,俺知道了。”宋良臣拱手拜了一拜。告辞而走。

    萧云鹤一人慢慢踱着步子,朝州府衙门而去,心里也在细细寻思着这件事情。途经武元衡的房间的时候。房门打开,武元衡走了出来见了一礼:“大人,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

    “伯苍也没有睡吗?正好,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说。”

    “大人快请!”

    二人进了屋,坐到桌边。

    “是关于,我进京的事情。”萧云鹤开门见山,将与马燧之间的约定的事情,跟他说了个清楚。

    武元衡细心地听完。思索了一番,然后说道:“这么说,大人当初答应马燧,并不只是权宜之计先要稳住他了?”

    “也有一点这个意图吧。但是,如果真的要进京。也并非断不可行。”萧云鹤说道,“要不然。我也不会那么轻率的就答应他了。”

    武元衡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皇帝对大人深深忌惮,天下人人皆知。大人如果进京,会有好结果么?”

    萧云鹤微微笑了一笑,说道:“当初还没有开战的时候,我对进京也并不是太害怕。就算我进了京城,也有五成以上的把握可以安然无恙。现在打了个大胜仗,彻底粉碎了赤松德赞地阴谋,我就更加不怕了。有尚结赞那些俘虏们在,还怕说不清楚他们栽赃害我的事情么?”

    “的确。刚刚下午,臣下审问了一尚结赞等人,他们也招认了,的确是他们在国都活动,试图栽害汉王大人。”武元衡话锋一转,双眉紧锁,“可是大人你也知道……这只是皇帝的一个借口罢了。”

    “是,我是知道。”萧云鹤说道,“所以,我更要给彼此一个台阶下。不然,大齐内部就真地会全面爆发内战。你想一想,皇帝派马燧来征剿我,他却倒帮了我一把,一起击退了赤松德赞。现在到了揭破阴谋的时候,我如果逃避不进京……皇帝固然不会放过马燧,而且,到时候口说无凭没有对证,朝堂上的那些人,又如何会相信之前只是尚结赞等人地阴谋?只有我亲自进京了,才有可能保住马燧,彻底揭穿赤松德赞挑拨离间的阴谋,和皇帝在大齐天下人面前毁我名誉的险恶用心,从而避免大齐全面开战内战。”

    武元衡深深的思索了一阵,点点头说道:“有道理。汉王大人,是整件事情的核心。不管旁人如何作证,总抵不过汉王亲自赴京一趟,来澄清这许多的事情。这一次的事情,闹得太大了。朝廷出兵征剿地方节度使,看那情形就像是把汉王也当成是淮西、河北叛王一样同等对待了。李希烈那些叛王们可以不在乎天下人怎么看他们,汉王却是不能。所以,澄清这一次事件的真相挽回名节,倒是显得很重要。还有,就是如大人所说地,保住马燧,避免内战。大齐真的是再也经不起内战的折腾了。可是……话说回来。大人一厢情愿的要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皇帝却未必会顺着你地意思来。你他的眼中,你就是最大地祸患。淮西那些人再怎么闹,也只能是一方土霸王,成不了大气候。而大人身负李家皇帝的正统血脉,德望日隆……是能跟他争江山的!”

    萧云鹤深吸了一口气,点头说道:“是的。我明白,皇帝肯定不会轻易的放过我。其实从形势、舆论上讲,皇帝没有任何理由对我不利。但是……人心难测,皇帝这个人的心胸又颇为狭隘,指不定随时就能做出一个决定,将我废了。所以,现在的一切变数,都只在皇帝一人的身上。”

    武元衡也冥思苦想许久,才犹豫不决的说道:“大人……有把握将马燧完全拉笼过来吗?他统领关内禁军,是整个大齐朝廷的武力屏障。如果有他的竭力相助,大人倒是有可能安然的在国都走一趟。”

    “没有把握。”萧云鹤摇头,“马燧是一个忠勇之人。虽然他与我一见如故彼此仰慕,但要他为了我抚逆皇帝对着干,我却没有丝毫的把握。而且,李刚刚告诉我,皇帝此前就已经将李晟、李怀光和楚彦等人都召回了京城。说是回京犒劳封赏,实则就是卸了他们的兵权并扣为人质。现在,李怀光的义子石演芬暂时统领朔方军,充为节度使留后;李留守泾原。而凤翔节度留后,则是猛将郝。”

    “郝?”

    “是的。”萧云鹤说道,“此人我也不熟。但据李讲来,似乎是李晟和楚彦一起提拔起来的一员猛将,曾经也是神策军中的人物,英勇无敌不输宋良臣和高固。据说他生擒了吐蕃士兵后,就会将人活活剐死只剩骨架,然后放在马上送回吐蕃。因此吐蕃人对他极为痛恨和害怕。赤松德赞甚至还悬赏和郝等同重量的一名金人,买他的脑袋。足以见得此人是何等的凶悍。不过,他与李晟和楚彦的交情都极深。李带兵从凤翔经过时,他虽然没有直接参战,也送了大批的粮草军资和三千兵马,让他带着一起来急袭羌水驰援西川。”

    “这么说,郝倒也是个靠得住的人了?”可马上武元衡又有些忧虑的说道,“可是,现在连李晟、李怀光和楚彦那些人,都被扣在了国都。李、石演芬和郝他们,也是不敢乱来啊!”

    “可不是么!”萧云鹤闷哼了一声,颇有些烦闷。

    武元衡是何等聪明的人,看到汉王这般表现,就差不多揣透了一些他的心思。于是说道:“看来,大人更倾向于----进京?”

    “嗯……”萧云鹤也不否认,“其实我一直都是在坚持一个原则,不能让大齐爆发内乱。无论获胜的是哪一方,最终都将面对一个乱摊子。就算能够废掉皇帝坐上龙椅又能如何?收拾残局,会比夺位本身这件事情更令人头疼。我不想做第二个朱,更不想再让大齐蒙受什么灾难。要不然,凭我现在的实力,一顿乱砍乱杀拼掉朝廷,也不是不可能的。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要是这样做了,还不如当初收复国都的时候,一口气废掉皇帝自己篡位算了,又何必兜这样的***?”

    “是的。”武元衡深表赞同的说道,“当初,汉王虽然收复国都立下奇功,可毕竟人微言轻,也缺乏声望、实力和帮手。可现如今,这一切都不同了。大人声名卓著,手中有了实打实的兵权,仕人百姓对大人也有了很高的期望。更难得的是,连皇帝最亲信的人,也开始对大人表示认可了。国都那边,最大的豪门仕族郭家,也会对大人比较支持,这都是极为有利的。与此同时,这也是一把双刃剑。大人得到的越多,皇帝对大人就越忌惮,越想除去你。所以,国都一行,比千军万马矢石交攻的战场更加凶险,一定要慎之又慎。其实,臣下这些日子以来,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感觉,大人入京,最核心的问题就是----如何保障安全。而这件事情,只能着落在一个的身上。”

    萧云鹤心中一动:“你是指,马燧?”

    “不错。”武元衡说道。“马燧是个义薄云天的忠勇之人,为人最讲信用,也很有正义感。他统领国都禁军,是皇帝最信任的将军,也是权力最大的统帅。如果由他来保护大人,可以一切无忧。虽然凶险,却也是有惊无险。与此同时。国都是一切矛盾的核心。皇帝不会轻易放过大人,自然会百般刁难,甚至伺机要除掉你。大人只要小心从事保得自身周全……其实不难在凶险之中,觅得良机!”说到这里,武元衡的话斗然停住。

    良机?忍无可忍,被皇帝逼反的良机么?!国都,皇宫,是离皇帝最近的地方……如果在那里闹起来,远比征派数十万精兵。武力征讨要容易得多、所造成的损失也要小许多了----萧云鹤的心中,本能的就想到了这些。

    二人四目相对,心照不宣。“可是……”武元衡调转话锋。说道,“最大的忧虑,就是不知道这个所谓地良机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一年?十年?二十年?除非大人想办法诱发它,否则,一切就都只能---等。这也太被动了一点。”

    听完这席话,萧云鹤心中暗自赞道:武元衡,果然心思细密,聪明过人。任何一个细微末节都考虑到了。良机。主动诱发……他没有直接说明该如何去做,而是旁敲侧击的提醒,做得很聪明。毕竟……这种事情太过敏感,很容易就会让汉王和他武元衡自己背上一个阴谋造反的罪名。而且,就算最后事情能够成功。汉王成为上位者,这种事情。也是不能见光的。

    聪明人,武元衡!

    萧云鹤似是而非的点了点,也不表态。武元衡自然也不再详述下去。他清楚,以汉王地智慧和谋略,肯定已经领会了其中的意思。该怎么做,根本用不着他武元衡再去教。

    入京,最核心的两件事情,二人已经商议了一个大概:一个是安全,一个是目的。

    “汉王,臣下想去见一见马燧。”武元衡平静的说道,“想和他谈一谈。”

    “嗯……明天吧。他今天已经睡了。”萧云鹤感激地笑了一笑,“伯苍也请早点歇着,时候不早了。”

    二人又小述了几句,各自回房歇息。

    萧云鹤的心中,却是久久不能平静。他越来越感觉,武元衡真是上天赐给他的一笔财富。有些话,他是不好和马燧直接说起地。而武元衡却能。偏偏武元衡又聪明过人,总能准确的表达汉王想表达、却又不好表达的意思。总能看清一些事情的核心与要害,从旁提醒一些关键的问题,却又不会说得十分露骨。从而给汉王一个思考和发挥的空间,给彼此一定的距离感,以及,安全感。

    这就是上位者与臣子之间,最为默契与和谐的关系。曾经当过一回皇帝地萧云鹤,手下走过的人不计其数。聪明能干并不比武元衡差的人,也有不少。但将分寸把握得这样恰到好处的,还真是不多。

    萧云鹤感觉,武元衡真是越来越像长孙无忌了。而且,气度与智慧,更加胜之!

    马燧也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军营里刚刚吹响训练号角不久,武元衡一身淡素白衣,步行来到了马燧的帅帐前。

    “卑职汉王府长史武元衡,求见马大元帅,烦请通报。”武元衡彬彬有礼,对帐前小卒拱手施礼。小卒愕然一愣:“大人请稍候,小地马上去通报!”

    “不用通报了,快请武长史进来!”马燧在里面听了个清楚,声音宏亮的大声发了话。

    武元衡走了进来,面带微笑长身拱手行礼:“卑职拜见大元帅!”

    “呵呵,原来是武长史大驾光临,快快免礼,请坐!”马燧表现得颇为热情。

    武元衡谢过坐了下来,拱手道:“大元帅在维州城中,休息得可好?敝处简陋,怠慢大元帅了,真是死罪、死罪!”

    “武长史这是哪里地话?”马燧呵呵的笑道,“老夫从军一生。粗鲁惯了,可不习惯这么斯文客套。话说回来,老夫也不是来游玩享乐的。汉王赤诚相待,已经让老夫宾至如归了。至于吃什么喝什么,全没在意。能与汉王大人以及武长史这样的俊才相处一场,老夫也甚感荣幸呀!”

    “大元帅太客气了。”武元衡面带微笑,“其实卑职此来。是有些话……想对大元帅讲。不知道大元帅,现在是否忙碌?”

    “不忙。长史有话,但说无妨。”马燧正了正色,认真的看着武元衡。他心里清楚,武元衡就是汉王的第一幕僚。名声在外。他特意前来,肯定也是为了重要的事情。

    “其实……”武元衡微微一笑,“就为了汉王大人入京地事情。”

    “哦?”马燧并不惊愕,微笑道,“长史大人。也是来劝老夫不要请汉王进京的,对么?”

    “不。”武元衡一笑,“恰恰相反。卑职。支持马大元帅,请汉王进京。”

    “哦?”这一下,马燧就吃惊了,“理由呢?”

    “三个理由。”武元衡言简意赅,“其一,为了澄清事实,洗脱汉王大人之前被人栽赃嫁祸的罪名。卑职已经审过了尚结赞等一些俘虏。他们已经招认,正是吐蕃在国都活动。施下了反间计。既然已经有了证据,要澄清事实就比较容易了。而且,最佳人选与唯一人选,只能是汉王自己。”

    马燧点头深表赞同:“说得不错。”

    “其二。”武元衡接着道,“为了名节和避免内战。不管事实真相如何。汉王的名誉和声望,已经在这一次事件中受损。朝廷都已经发兵征剿西川了……这样的事情。在天下人看来都不是什么好事。毕竟知道内情的人不多,许多人都会认为,汉王真的有不臣之心。所以,除非汉王上京一趟,才能证明他问心无愧,才能重新挽回失却地名节,才能打消皇帝的猜忌之心,从而避免矛盾升级演变为内战。”

    “有道理。”马燧再度点头。

    “其三……”武元衡停顿了一下,微微一笑,“为了承诺。”

    马燧自然是愕然一愣:“这!……”

    “汉王,已经将之前的事情都告之卑职了。”武元衡说道,“马大帅义薄云天舍生取义,不顾自己的得失而在阵前反戈帮助了西川。这份气概、这份胸襟、这股正气,令卑职万分的敬仰。汉王大人,也是无比感激和佩服。也正是因为如此,汉王大人绝对不想再陷马大帅于不忠不义,从而为大元帅招来祸窜。如果大人不与大元帅入京,皇帝肯定会问罪于大元帅……这个,显然是大人最不愿意见到地。”

    “这、这……老夫不会有事的。”马燧急忙道,“皇帝对老夫颇为信任,加之这一回又打了大胜仗,而且有太子作保,断然不会有事!请大人,一定不要以老夫为念!”

    “你错了,马大帅。”武元衡笑容不变,淡淡说道,“大元帅自讨,比之汉王、李晟、楚彦、李怀光四人加起来如何?”

    “这……”马燧愣了一愣,心中思索道,这四个人,都是眼下大齐天下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也都是立过大功的人。自己跟其中一人比起来,可能稍逊于汉王而不输于其他三人。可是跟他们四人加起来相比,可就有多远差多远了。现如今,这四个人已经有三个被扣在了国都,另一个正面临皇帝的征讨。而且……这四个人,当初何尝不是和自己一样地深受信任和重用。而且,汉王还是皇帝的长子血脉,曾经最受信任和器重之人。

    马燧太明白武元衡的言下之意地----所谓的皇帝的信任,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马燧看着这个笑容谈定的书生,忽然有了一种寻求帮助的冲动,急忙说道:“那依武先生的意思,老夫该如何做?”

    武元衡连忙拱手行了一礼:“卑职何德何能,敢教大元帅做事?卑职只知道,汉王是个性情中人,也是个勇谋俱佳的大英雄。他承诺和决定了地事情,肯定是不会改变的。所以,大人的国都之行,势在必行。”

    马燧也是聪明人,知道眼前这个书生肯定是有了想法了。于是站了起来正色对武元衡抱拳行了一礼:“请武先生教教老夫,该如何来办?”

    武元衡慌忙站起来还礼,然后走近一些,说道:“大元帅义薄云天帮助了汉王和西川,汉王信守承诺慷慨赴京,其中也有报恩于大元帅的意思。你们二人……英雄相惜,全为一个义字。卑职不敢教大元帅如何来做,只是希望……不管汉王大人国都之行吉凶如何,都能----平安。”马燧微微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嘴里喃喃念道:“平安?……”

    “是的,平安。”武元衡微笑道,“我想,是人都会有生存地权力和**,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亲人和朋友。汉王不仅仅是汉王,也是卑职这些臣下之人的良师挚友,是两个女人地丈夫,是两个胎中孩儿的父亲,是十万剑川军将士的统帅和兄弟,更是西川数万百姓的精神支柱。我们都希望,汉王大人能够----平安。这就足够了!”

    马燧眼中闪过一亮亮犀利的光芒,缓缓点头道:“老夫明白了……老夫知道该怎么做了。多谢武先生点拨!”

    武元衡面带感激,对马燧拱手弯腰的行了一个大礼:“卑职代所有人,谢过大元帅的大恩大德!”

    狂热之中渐渐的恢复过来。一切又回复到了正常。大军也差不多整休完毕。宋良臣带着部队要返回东女国了,临行之时,又眼巴巴的来看了汉王一阵,想说话,却又不些不敢开口,只得哎声叹声的走了。这一路兵马走后,马燧、李朔也准备带着人马撤离维州,各自回去。

    为了避免在剑川中引起不必要哗然,萧云鹤暂还没有把进京的消息发布出来。于是他将高固、史敬奉留在了维州驻守,自己和武元衡以送行的名义,一路将马燧和李朔的人马,送出了蜀了。

    途经成都。

    武元衡来问汉王,是否在成都停留几天,汉王也好回去看一看两位身怀六甲的王妃。推算一下日子,再过不久,墨衣就要临产了。

    萧云鹤想了一想,把心一横,说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我回一趟家,她们知道我的事情以后,免不得又会要一阵伤感。到时候期期艾艾的,不免有些烦人。倒还不如残忍一点,就这么走了的好。反正……总有一天会再见面的。”

    武元衡轻叹了一声,说道:“大人决意要去国都,是为大局着想。不过……两个王妃,从此就会有些苦了。待世子出生,睁眼却见不到父亲。也无人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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