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鹤清楚的看到,李怀光的喉节滑动了几天,正在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感情。细下一看。他的眼圈已红。

    萧云鹤目视前方,说道:“李怀光,去和你的兄弟们,做一番道别吧。朕和良器,在这里等你。”

    “陛下。谢谢你……”李怀光长吸了几口气,声音有些发颤的说道,“不过,不用了……罪臣,实在没有脸面。去面对那些热血男儿。要是让他们知道,罪臣是以这样地一个罪名和原因离开他们……他们会受不了的。”

    萧云鹤皱着眉头说道:“如果不让他们知道……他们会永远逼着朕,找朕要人。朕也是带过兵的人。知道一名将帅。对一支军队来说意味着什么。那就是它的魂,他的魄。眼下这两万朔方军,被重组编入其他军队,这是肯定地。不过,朔方之魂朔方之魄,应该永存下去。李怀光,不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但是在朕的眼中,你永远都是一个敢做敢当顶天立地的汉子。自己犯下地错。就要自己去坦然面对。如果你就这样一声不吭的走了,朔方男儿们,会很失望的。”

    “罪臣知道了……”李怀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拍了一下马徐徐上前。突然又勒马回缰跳下马来,对着皇帝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又一声不吭的跳上马,朝军营奔去。

    一旁的李晟也感慨道:“李怀光。真是一个血性肝胆的性情中人啊!抛开他的事非成败不说,微臣对他,地确还是有几分佩服的。毕竟人这一生,没有几个人能活得像他这样的本色。”

    “是的。他是一名纯粹的将军。”萧云鹤说道,“纯粹到像一个孩子王。不过,这种纯真和本色,真地很令人动容。只是很可惜,这样的纯真与本色,往往又是世俗和国法所不能容地。谁也不能肆无忌惮的生活在这世上。朕这个皇帝,也不行。”

    李晟点了点头,默然无语。心中想道:难怪皇帝从一开始就执意不肯杀李怀光。原来他对李怀光,是这样的了解和理解。李怀光天生就只是为战争而生,而对政治相当的白痴。就像皇帝所说,他只是纯粹的将军、一群孩童的孩子王。在他的世界里,除了他的军队和将士,没有其他过多的东西。如果这世上还有唯一一个他尊敬的人,那肯定是皇帝无疑。很可惜,在这群孩童与皇帝之间,他选择了孩童,放弃了皇帝,最后他失败了。事情就是这样,像一场游戏。而这场游戏的胜利者,也不见得有多好过。这一次事件就如同一把双刃剑,将双方都重创了。

    李怀光进入军队里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萧云鹤和李晟等人,都不知道。他们只是在这里静静的等了一个时辰。远远听到军队里,传来整齐而威壮的鼓声、铮响。平日里听来威武庄严的军乐,现在听来却透出许多的无奈和凄婉。那应该,是朔方的军士们在和他们的父帅辞别。

    萧云鹤这样做,倒不是纯粹的是为了照顾一下李怀光的感情。他这个雄踞朔方多年的大元帅,可不能这样悄无声息的走了。来得清楚,也要去得明白,否则那几万军士那边,可不好交待。军心如果不稳,那可就是大忌了。萧云鹤足够相信,李怀光这一趟去军营,会说一些该说的话,做一些该做的事情,不会乱来的。

    男人之间的信任,有时候就是这样简单,不需要太多的理由。这个时候,皇帝与这个被废的大元帅,只是两个男人而已。

    许久以后,李怀光回来了。骑着马,步履不快不慢,表情平静淡然。他跑到了皇帝和李晟的面前,下马,跪倒。磕了九个响头,然后一声一吭的朝西南方向徒步走去。紧接着。几个御史台的御吏,押着徐庭光也跟了上去。

    萧云鹤骑在马上,一直静静的看着整个过程,一字不语。直到李怀光等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夕阳映照之下的秦川山丘之后。

    萧云鹤和李晟,齐齐地一声叹息。

    李晟犹豫了半晌,还是说道:“陛下……李怀光。今天为何始终不肯和陛下与微臣,说上两句话呢?”

    “不知道。”萧云鹤淡淡的说道,“不过,假如朕是现在的李怀光,朕也会说不出话来。我们之间。实在是太过了解和熟悉。熟悉到有些话,根本不用说出来,对方也能理解和体会。所以,有些言辞反而像是多余的了。朕现在只是希望,李怀光能够解开心结。从此安渡晚年。”

    “陛下,微臣想说的是……”李晟说道,“李怀光。不像陛下这样有着远见卓识。他所能看到的,只是现状。要想让他解开心结,唯一的办法就是兵制革新成功。所有地朔方军将士,都能有好的命运和前途。唯有如此,他才能彻底的安心。”

    “朕明白了。”萧云鹤点头,瞟了一眼李晟马上的箭鞘,说道,“良器。借支箭给朕一用。”

    李晟疑惑不解,还是照做了。一枚齐军军中常见的破甲箭,递到了皇帝地手中。

    萧云鹤双手握箭使劲一拧,将箭折成了两半。然后从自己怀中掏出一面黄手绢,将那枚折断的箭头包了起来。

    “来人。”一名飞龙骑将士跑了上来。拱手应命。

    “将这个东西,赶上头交给李怀光。”萧云鹤说道。“告诉他。朕给他一个特令。这枚箭头,就是信物。如果哪一天他想回到中原来走一走,看一看了。可以带着这枚箭头,来见朕。他可以在国都,逗留三天。”小卒接过黄布包,快马奔走了。

    李晟微微一惊,低声道:“陛下……重刑流放之人,非平反与特赦,是不许离开流放之地的。这样的做法,有违规矩。”

    萧云鹤淡然道:“规矩也是人定的。朕是皇帝,小破一下例也不过分吧?朕给他这个特令,就是想让他在今后地有生之年,能到中原来亲眼看到,那些朔方军的将士们能在兵制革新之后,过得比以前更好。抛开君臣关系不说,李怀光,也是朕很欣赏的一个男人,很要好地朋友。他这生最大的一个愿望,朕怎么忍心不满足他?”

    李晟默然点头,心中暗道:当年皇帝为李怀光拔箭吮毒,被李怀光当成了这一生最刻骨铭心的事情记在心头。虽然李怀光对这件事情从来不说,但我们都清楚,他下定决心谋反的时候,心中肯定也是很痛苦的。皇帝送他这样一枚箭头,是不是也是想留给他一个情意的纪念?皇帝的心思,没有人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皇帝也是一个性情中人。只不过在很多地时候,他的性情,必须要为大局做出让步,不可能像李怀光那样单纯和本色。皇帝,也不容易啊……

    夕阳西下,萧云鹤和李晟,调马朝国都而去。

    李怀光走了,萧云鹤的心中不免仍有些失落。不过,李怀光的事情,也让他颇切感觉到,这一系列的革新措施,已经到了骑虎难下、非推行不可地地步了。

    “良器,朕决定,削王裁吏了。”萧云鹤轻声,但很果断的说道,“武元衡那边,已经准备好了。裁汰冗员检点吏制地各项措施,已经预备完善只待推行。但是在这之前,朕必须要先做出表率,那就是削王。朕决定了,将朕的长子燕王李铎,降为奉天郡王。皇长女李珠儿,降为蓝田郡主。”

    “陛下!”李晟吃惊的说道,“历来皇长子,从来没有当郡王的先例,就算不是太子,也至少是个亲王啊!”

    萧云鹤眉头轻锁,说道:“那这个例子,就从朕这里开始吧。等他日他长大成人,有了实际的才能和业绩,朕再考虑把他升为亲王。朕出生的嫡亲儿女,都只当郡王、郡主。所有其他的非嫡亲皇族子女,只封县主、县公。”

    “这……”李晟愕然。其实他也知道,皇帝这是要以身作责。如果连皇长子都被削王了,天下皇族贵戚,还有谁敢有怨言?

    萧云鹤接着说道:“所有李氏皇族,除有重大贡献或是军功者除外,其余人等,一律降为国公、县主。从此不再享有亲王特权与封邑。良器,你认为朕这个措施,妥当么?”

    李晟思索了片刻,说道:“一名亲王,现在要占有百顷良田、仆奴数百。小则暴富一方,大则尾大不悼。陛下削去亲王,能为国家节约极大的一笔开支,减轻百姓的许多负担。微臣认为,这是善举。之前,关内的皇族们对陛下阳奉阴违心怀怨恨,现在甚至还密谋造反了。陛下用雷霆万钧的手段将这一场阴谋扑灭,制裁了几个关内的重要皇族。现在再推行削王之策,相信也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情。”

    萧云鹤微微的笑了一笑,苦笑,然后说道:“所以,朕这几天有时候在想,朕真不知道是该痛恨李怀光,还是感谢李怀光。他虽然罪薛谋叛,但反过来倒是帮了朕一个大忙。要不是有关内皇族联合大元帅密谋反叛,朕要削王,恐怕还会缺一个理由李晟也是无奈的笑了一笑,摇头。

    “回去吧。”萧云鹤振了一下声调,提高声音说道,“李怀光走了,我们要做的事情还很多。这一场没有烽烟的战争,已经打响了。”

    一两个月以后,前去抚慰河北并州的宰相陆贽,回来了。在他离开国都的这段时间里,关内可谓是发生了翻天覆地一般的剧变。

    数名皇亲联合大元帅李怀光谋反,现在已经尽数被浪放。除了他们以外,其他的所有李氏皇亲,都被削去了王爵,降为国公、县主。连皇帝的长子和长女,也都降了一级。这一切,可都不是做一做表面功夫就了事,更不是政治做秀。皇帝在向所有人昭示一个决心:将有一场巨大的转变,降临在大齐王朝的身上。

    刚刚回到京城的陆贽,也明显的感觉到了这一点。他第一脚踏入皇城,就被皇帝召进了弘文馆里。这时候,已经是文武百官下班回家歇息的时间了,辛时二刻。

    弘文馆里的人,却是不少。马燧、李晟,六部尚书再加上薛存诚、孔巢父。当朝最重要的大臣,全在这里了。陆贽第一脚踏进弘文馆的时候,不由得微微吃了一惊:皇帝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举行这样正式的御前会议吧?!

    陆贽刚刚站稳还没来得及和同僚们叙礼,皇帝就大步流星的从御书房里走出来,到了正馆议事厅里。众臣准备参拜,萧云鹤手臂一扬说道:“今日不必跪迎拘礼。大家都坐下吧。”众臣都看到,皇帝的手中拿着厚厚的一叠文案,而且表情也比较严肃。

    大家都在各自的位子前坐了下来,心中一起想道:皇帝要干大事了!

    萧云鹤坐定看了众人一眼,说道:“朕自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举行正式的御前会议。今天,有三件事情要办。其一,是一起听一听陆贽从河北带回来的消息。河北的局势,现在是全天下最为敏感和重要的。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今天一起商议对策。其二。李氏皇族已经大半被削去了王爵。关内空留出大量的土地房宅以及仆役丫鬟。这些东西如何处理,一定要议个清楚。其三,在办完了前面两件事情以后,朕再跟你们讲。”

    皇帝今天的言语很简练,看来是早已在胸中筹画得清楚了。而且他还埋下了一个伏笔----第三件事情,会是什么?

    陆贽已经站了出来,对皇帝拜了一拜。说道:“陛下,微臣受皇命前往并州抚慰百姓,代帝巡猎。总体来说,还是幸不辱命,宣扬了陛下地浩荡宏恩和朝廷的抚民政策。河北一带诸多州县的官员、将军。尤其是以前忠于太上皇与贤王的官员将军们,现在都对陛下和朝廷有了很大的改观。微臣此去河北,共计释放了囚徒七千余人,罢免五品以下官员一百四十三人,罢免五品以上官员三十一人。提拔官员四十六人。打开仓禀二十四处,用以赈济灾民。陛下赐给微臣的尚方宝剑,斩下人头二十余颗。这些人当中。有贪官污吏,有地痦恶霸,也有军中的凶徒。微臣所办地任何一件事情,全都记录在案,随时可供陛下与御史台的同僚来查点。”

    萧云鹤微微笑了一笑,说道:“陆贽,你知道不知道,你在河北的这二三个月时间里。朕至少收到了三百多封检举揭发你滥用职权、欺凌地方官员的折子。”

    陆贽表情平静淡然道:“居然只有三百多封?微臣以为,会有上千封、甚至是上万封呢!”

    众人都一起呵呵的笑了起来。萧云鹤扬了一下手,让人抬上来一个箱笼。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百多张奏折。

    “这些折子,朕一张也没有看。”萧云鹤说道。“朕很忙,没时间理会这些闲言碎语甚至是恶语中伤。朕派出的大臣。朕自己相信。那些来告状、喊怨、诉苦甚至是骂娘的人,无非是在河北吃了陆贽的苦头,来找朕讨个说话的。朕现在就布告天下,朕地说法就是:陆贽要办的事情,就是朕要办的。陆贽在河北地一言一行任何动作,都是直接代表着朕的态度----来人,将这一箱子废话,拖出去烧了。”

    “是!”两个侍卫正待上前拖走箱笼,陆贽却突然一下闪出来拦住:“慢!”

    侍卫被挡住了。陆贽对着皇帝,十分正式的拱手拜了一揖,说道:“陛下,礼是礼,法是法。国家的法度,不容儿戏。陛下对微臣如此信任,微臣自然是感激涕零,非肝脑涂地无以报答。但是,这些参微臣的折子,陛下这样不闻不问,也是不合理的。微臣身为谏议大夫,要提醒陛下:不管这些折子是污蔑也好,是中伤也罢,都有必要正视它们。微臣建议,将这些奏折中所奏之事,全部拿出来公之于众。如果其中有涉及到律法的地方,微臣愿意接受御史台的查劾。唯有这样,才能服众人之心。陛下将这些折子一把火烧了,首先是忽略了那些上奏之人地敢言之心。臣子上奏皇帝说事,皇帝却不闻不问一把火烧掉,今后谁还敢上奏?另外,陛下不看这些奏折,一来是对微臣的信任,二来也是对微臣的一种不尊重。微臣自忖,在河北公干七十三天,没有做下任何有违情理法之事。现在既然有人来参奏微臣,就该将奏折中所叙之事调查清楚,以还微臣一个清白。微臣直言,请陛下恕罪!”

    陆贽这一席话说完,自己已经拜倒在地。所有在场的人,无不对他投去赞誉的眼神。能够如此大公无私地顾全律法,陆贽不愧为当朝奉公守纪之概模。

    萧云鹤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朕就收回之前下地命令。来人,将箱子抬到朕的书房里。朕有时间,一定详细的看一看每一张奏折上都写了些什么。如果有必要,朕会让御史大夫张万福,亲自查证和审理这些奏折中所说的事情。”

    “陛下英明。”陆贽再拜了一拜,继续说道,“之前所说的,是微臣在河北的事迹。微臣离开河北时,并州一带的局势。基本还是很稳定的。之前隐藏的反对陛下地那股潮流,已经在渐渐消散。人心,也在慢慢聚拢。马燧率军回京以后,之前的反王,卢龙节度使朱滔和平卢淄青节度使李纳在宣布向朝廷妥协称臣之后,都没有大的动作和反应。河北的局势趋于稳定,百姓们人心思定。再加上有李光颜、李抱真等人驻守要道,兵力也相对雄厚了许多。短时间内,朱滔等人难以再在河北闹出什么大的乱子。因此,河北现在,是迎来了近十余年来难得的一段平静时光。”

    “好。很好。”萧云鹤简短的说了三个字,对陆贽此行做出了高度地评价。他知道,陆贽现在这些话,虽然说得轻巧,可是做起来可就真的是无比困难了。河北那地方。割据四起,节度蕃王和封疆大吏们对朝廷的态度是不冷不热,尾大不悼。陆贽此去河北。雷厉风行的履行了一个钦差大人的职责,当真是非常地不容易。更为重要的是,河北一直都是大齐朝廷最大的一块心病。在这一块相当于大齐六分之一的土地上,大齐已经丧失控制权达数十年之久了。河北就像是大齐的后院。后院不稳,萧云鹤想在中原干出点别地什么成绩,那就是空谈。

    “既然河北的局势还算良好,那朝廷,也终于可以办一些早就该办的事情了。”萧云鹤说道。“淮西李希烈,在汴州惨败一场,元气大伤。再加上内部不和,短时间内也是难以作乱地。伊慎那边,朕会给他加派兵力。密切注意淮西的一举一动。无论如何,朕需要伊慎、李抱真等人。拼尽全力给大齐带来三年以上的平静时光。这三年里,朕,要率领的着你们,对大齐来一次真正的洗筋伐髓,让大齐的江山发生一场脱胎换骨的变化。接下来,我们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处理削王之后地遗留问题。关内,空留出了一千四百余顷良田,一万多名仆役丫鬟。这些田产和仆役如何处置,大家来商议。”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细细的回味着皇帝的每一句话:对大齐来一次真正的洗筋伐髓,让大齐的江山发生一场脱胎换骨地变化----这意味着什么?一场翻天覆地的革新,就要进行了吗?

    众人都忍不住心中悸荡,既激动,又不安。洗筋伐髓、脱胎换骨,说来容易,办起来却是异常艰难地。一个人要这样转变一下,那无异于就是死了一次样的。一个国家要这样转变,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没有人知道。

    这个时候,也没有人先站出来说话。萧云鹤也不着急,开始钦点:“今天我们所议的每一件事情,每个人都要发表意见。说得好不好、对不对,都不要紧。但是,都必须说。这是一道严旨。大家明白了么?”

    “明白!”众人一起拱手应诺。

    “那好。”萧云鹤说道,“王锷,你是户部尚书。如何处理田产和仆役这样的事情,你应该发表一下你的意见。你先说。”

    王锷五十多岁,曾经也是混迹过军族的人,身板很结实。由于他一直以善于理财而闻名,因此在萧云鹤继位之初,就被破格提拔成了户部尚书,成了大齐的管家。

    王锷站了出来,拱手一拜说道:“陛下,微臣以为,现在是还富于民的时候了。至从安史之乱后,天下割据尾大不悼,只顾自己收刮敛财。官场气候逐渐变化,皇亲国戚和官员将军们敛财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攀富比财,几乎成了官场上的一股风气。眼下,无官不贪,也几乎成了官场的一个潜规则。数十年来,节度使越来越福,皇亲国戚们越来越富,百姓们在层层盘剥之下却是越来越穷。微臣曾记得,前隋之所以灭亡,就是因为国富而民穷。百姓们无地可种,无饭可吃。因此,就逐渐形成了最大的问题。只要稍有外地,百姓们就会毫不犹豫的谋反、闹事。仓禀实而知礼节,微臣以为,必须还富于民、还地于民,才能真正的稳定天下局势。”

    “说得很好,不愧是我大齐的理财高人。”萧云鹤赞道,“就事论事。现在关内空出的这千顷良田,你认为应该发放给哪里人?”

    王锷说道:“那些皇亲国戚们,除了本身有限的永业田田产,其他大部分都是从当地百姓手中盘剥而来的土地。微臣以为,应该将这些被抢夺的土地,归还给以前的那些百姓。如果当初的田主已亡,可以顺延给他们的子孙、亲属。具体应该发放多少到个人,应该严格按照均田法来执行。按丁按口来发放,确保这一措施的公正、公平。”

    萧云鹤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大家有什么意见?”

    “微臣有话要讲。”谏议大夫薛存诚站了出来,毫不犹豫的说道,“还富于民、还田于民,都是不错的法子。不过,这个退田给以前的田主,或是顺延给他们的子孙、亲戚,却有点一厢情愿和不合实情。许多百姓失了土地以后,不是成了流民逃亡他乡,就是入军成了雇佣兵,甚至是举家死光了。死光了的姑且不论。如果是流亡到了千里之外,或是入军成了士兵,朝廷还要派人将这些人辛辛苦苦的找回来,再发给他们一份土地吗?这需要多少花费、多大力气?所以,微臣以为,这个实际的做法,有失妥当。”

    萧云鹤不由得呵呵的笑了起来:“薛存诚,你还真是直言不讳。不过,朕倒也是觉得,这种归还土地的具体方法,有点欠妥。那么,大家一起来想个合适的法子吧!”说罢,就朝李晟略瞟了一眼。

    李晟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和皇帝寸步不离,何尝不知道皇帝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他站出来说道:“陛下,微臣有个建议。”

    “讲。”

    李晟拱手拜了一拜,说道:“其实王大人所说的法子,也并非完全不可执行。那些失去了土地的农民,还是很想落叶归根回到故土的。陛下不妨诏告天下,说要是归还之前被吞并了的土地。那些百姓听到诏告,肯定会尽快赶回故地,领回本该属于他们的土地。那些入伍充军了的人,也会想办法将土地遗交给子孙亲属。这样一来,就可以照顾到大部份失去土地了的百姓。如果再有无人认领的土地,微臣建议,将它们分发给即将退役的职业军人们。”

    “退役?!”李晟刚刚说完,马燧就惊咦了一声。众人都听到了这一声惊咦,也几乎都同时发出这一个声音。

    萧云鹤不急不忙,说道:“现在的军队,都是雇佣军。李晟,你倒是说一说,他们该如何退役?”很显然,这是在演一出君臣双簧。因为在很早以前,萧云鹤就和李晟说起过关于改组兵制的事情,就提到过谴散一批老弱雇佣军的事情。

    “陛下,微臣是这样设想的。”李晟自然是胸有成竹,朗朗说道,“现今大齐天下,名例在册的士兵,共有近百万人。其中拱卫国都的御林军,大约是二十余万。加上朔方、泾原、凤翔、兴元、成都等府所在的地方拥兵。共计约四十余万人。这四十余万人当中,有许多已经是负伤在身无法再战斗,或是年岁已高,无法再征战。还有一些,已是厌倦从军,人在军营,心已经飞到了故土。这些人。都有必要让他们回归到地方,发放一定的土地和物资,让他们安然地渡过余生。这样,不仅是有利于缩减国家开支,也有利于照顾到人心。尽到人道。现在天赐良机,有了大批的土地可以安置这些即将退役的将士们,何乐而不为?”

    “陛下,微臣有个疑问!”马燧站了出来,拱手一拜说道。

    “嗯。问吧。”萧云鹤说道,“你问的,或者也是朕和大家都想问的。”

    “是。”马燧说道。“李相公,刚刚你说到的这些退役军士,他们在回到故土之后,还能不能按月在朝廷领到军饷?”

    李晟不急不忙的说道:“既然是回到了地方并分发了土地,自然是不能再享有军饷。我所说地缩减国家开支,就是这个道理。从开元年间起,大齐开始推行雇佣军和节度使制度。从那时候起数十年来,大齐的国家一直不堪重负。其中一个重大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些雇佣兵。他们在军队里的开销本来就异常巨大。从马匹甲仗到衣食住行,每一文钱都要国库出钱支撑。除此之外还要拿军饷,致残、老迈退役后,一直到死也要享受朝廷供给的军饷。这数十年来,已经有近两百多万退役地军人。每年从朝廷的国库中拿走近千万贯的钱财。如果朝廷没有这一项开支,那将会变得何等的富有?有了这笔钱。国家就可以做许多的事情。”

    “明白了。你地意思是,军人一但离开了军队,就从此不再享受国家的任何好处?”马燧有些生气,气鼓鼓的说道,“李良器,你也是带兵地人,你的心怎么就这么阴狠?那些将士们在战场上抛头洒*杀了一辈子,最后捡了一条性命回到故里,却没有任何的保障。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

    “马相公,刚才我已经说过了。那些退役的军士,都可以分发到一定的土地,从此享受真正平静的生活。这不正是大多数从军的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吗?”李晟争锋相对地说道,“在他们退役的时候,朝廷也可以一次性发放一批钱财和物资,作为他们短时间内谋生的基础。再往后,他们就要凭借自己的劳动和努力来营生。生儿育女养家糊口,本来就是一个男人的天职。我们地士兵都是勇士,连死都不怕,还怕在家种田养家糊口吗?!”

    “这……”马燧眨着眼睛想了半晌,缓缓点头道,“这才仿佛勉强可行。只不过,国家一时哪里来那么多的钱财,一次性支会那么即将退役地将士的钱物?”

    “这个就不必担心了。”皇帝发话了,说道,“如果李良器所说的这个法子确实可行,那么,国家不仅仅会一次性支付那些退役将士三个月的军饷,而且将来一年之内,但凡退役到地方的军士,都不必交付赋税和履行劳役。这也算是朕对他们的一种安抚。马燧,你以为如何?”

    “这个不错。”马燧这才有了一些欣喜,说道,“如果有这样的措施施行下来,微臣相信那些退役的将士,也会毫无怨言了。只不过……国家真的能够承担得起吗?”

    萧云鹤指了一下王锷,说道:“这个,就问我们的大管家吧。”

    王锷站了出来,说道:“刚刚陛下和李相公、马相公商议时,微臣已经粗略的算了一笔帐。当下朝廷实际掌控的四十多万大军,按五十万人计算。就算是有一半的人在这时候要退役,那就是二十五万人。每人每月军饷半吊钱,那就是十二万五千贯。一次性下发三月的兵饷,那就需要三十八万贯左右。而这笔钱,朝廷现在还是能够拿得出来的。从长远来看,这些退役的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也不用在军中吃粮、用物,区区的三个月兵饷这时候下发,也是十分划算的事情。更何况,他们退役为民,以后还能为国出力。种田织桑,实在是一件双赢的事情。”

    “看,人家王锷说得多好。不愧是我大齐朝廷的理财高手。”萧云鹤笑呵呵地说道,“这一次关内削王之后,一系列的大事都可以同时进行了。那些丫鬟、奴仆们,朕也打算让他们回归故土重作良民,就像当初朕放出的宫女一样。这样不仅有利于增加人口。也能照顾到人性。谁天生就是愿意为奴为婢的?朕让他们都回家去。由于他们之前是在皇家为奴,朕这个皇帝也不能不负责任。这些人,每人都按军人的标准发放两个月的兵饷,作为盘缠和今后营生的本钱。对于那些确实已经无家可归地人,朕可以让他们就地安家。就住在关内。这些人,都要严格登记管束,详加查证以后,也可以分发一定的土地。让他们成为关内真正的人口。众卿以为如何?”

    “大善!”陆贽马上接口道,“成全人性、抚民安国。不过如此。那些奴役丫鬟们,从此肯定对陛下感恩戴德。复为良民以后,他们肯定会努力营生。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平安生活。只不过微臣有些疑问:流民们需要土地,退役的军人们需要土地,丫鬟仆役们也需要土地。我们真地能拿出这么多的土地吗?万一到时候土地数量不够,那就会引发莫大的危机!”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吭声的武元衡,站了出来说道:“陛下,微臣有话要讲。”

    萧云鹤心中微微一激动,说道:“讲。”就在萧云鹤和武元衡初次见面后不久。二人就聊过大齐国家存在的问题,就深切地讨论过解决土地问题的办法。武元衡这时候出来说话,定然是要说起当初预想过的事情了。

    果然,武元衡开口说道:“正如陆相公所言,我们很有可能没有足够地土地。光靠没收而来的关内皇族的土地来应付。肯定是不够的。微臣建议,就从现在起。对土地政策做出一个重大的变革。从天宝年间开始,土地兼并日趋严重,大部分的土地都集中到了贵族、门阀们的手中。现在,是时候重新归划一下了。微臣的想法是,将现有地土地所有格局打乱,重新划分。而这个划分的标准,就是按照大齐国法规定的均田制来划分。而且从此以后严文规定,土地禁止买卖。任何人都只拥有土地的使用权,而没有所有权。这个所有权,将只归属于大齐的国家。比喻,一户农家地人都死光了无人来继承,那就要将这些土地上交给国家,由国家重新划分这些土地的所有权。只有这样,才能釜底抽薪地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

    武元衡刚刚说完,众人都一阵惊呼。因为在场的,都是朝廷三品以上大员,谁家中没有土地?将所有人的土地打乱然后重新分划,难免都要触及到个人的利益。武元衡的这个建议,也未免太过大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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