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鬼门关下游五里的地方,荆鄂水军遭到了蒙古船只的截击。一声鸣镝响处,两岸停泊的渔船纷纷离开河岸,桨橹翻动,朝着大河上以雁行队列前进的宋军先锋战船聚集过来,仿佛是无数的蜉蝣在河面上划过一样。当他们靠近荆鄂军的战船时,船头的弓箭手立即开弓放箭。这些北地的汉军弓手在水面上作战的本领果然比别处的蒙古军强几分,张惟孝还没来得及下令反击,已经有好几个水哨马的士兵中箭落水。

    张惟孝却没有马上下令还击,连日的操练和作战让他对使用船载的将军炮的战法日益熟练,一直到作为领头雁的他的座船开进到距离敌船只有六七十步的距离上,方才大声喝道:“开火!”

    领头的座船发射了弹丸之后马上减速后退,将发射的位置让给后继的战船,后来者接续开火,形成了一条绵延的火力线。一轮竹将军炮射击之后,拥挤在前面的十余只蒙古船只已经失去了控制,在河中打着转进退不得,也有船只被轰碎了船板,正在进水慢慢下沉。

    所有战船发射完一轮炮弹之后,张惟孝从座位上站起,手中握住一面红旗,踏上船头,大声喝道:“凡我水军,有进无退,有船只敢在我座船之后者,斩船头,船头阵亡者,斩全船士卒,前进!”

    每艘战船上的战鼓都开始发出激荡人心的鼓声,三十只宋军战船展开一字横列,加速突进了蒙古军的船队中。

    彭满站在八车战船的船头将战场的一切尽收眼底,荆鄂水军的左右两翼各自派出船只前出增援,很快就在前方形成了一股强大的突击力量,被火炮搅乱了阵型的蒙古船队尽管拥有上佳的水手和训练有素的弓箭手,却缺乏对付这些迎面而来的炮火的经验,一旦他们陷入混乱,则几乎不能够成为阵型严整的荆鄂水军的阻碍。

    “不要纠缠战斗,迅速扫清河面,前往襄阳城!”彭满大声喝令着,挥动手中的令旗。他脚下的踏驾兵和水手奋力踩踏着曲轴,车轮翻动,掀起阵阵浪花,船队跟随着八车大船昂首向前,蒙古军的船只或是直接被宋军战船推开,或者是自行逃走,很快兵船组成的第一道防线就被荆鄂水军无情的碾在船底。

    “打的很轻松,看来蒙古人的水军不外如是。”杨掞拍着船帮笑道:“这一趟说不定是超乎寻常的顺利航行。”

    郑云鸣皱着眉头,看不出轻松的模样,沉吟道:“言之过早,容不容易,等着看接下来的战斗吧。”

    船队逆水上行,到了一段水流平缓处,正待要奋力划动桨橹向前赶路的时候,突然看见两岸排列的整整齐齐的弓箭手队,早已经引弓在手,箭在弦上,全都紧张的注视着江面??江面,引而不发,只是等待着船队进入弓箭的射程。

    “大家小心!注意避箭!各自寻找隐蔽物!”随着管队二主头的呼喝,车船的甲板上兵士来回奔走,乱作一团。

    彭满眉毛一竖,大声喝道:“慌乱什么!各自就近寻找掩护!无故奔突者立斩!”他对令旗兵喝道:“给两翼信号,令他们一旦机会成熟,自行展开箭战,掩护大队继续前进!”

    两翼的战船展开队列,以双列交错的阵型展开,弓箭手们在舷侧盾牌的掩护下朝岸上发箭。他们在船上射箭,难免精度会受到影响,但他们并不需要真的对岸上的弓箭手造成重大杀伤,只要能有让箭矢落入岸边弓箭手的队列里,能够稍微扰乱一下畏兀儿步弓手的阵型就已经算是成功,毕竟他们并不是要在此地和畏兀儿弓箭手一决胜负的。而蒙古军在此地仅仅部署弓箭手也同样体现出了战术上的失策,没有水面战船的配合,让他们阻挡住宋军的去路,宋朝的战船大可以一面发箭还击,一面缓缓的朝上游开进,根本无需顾忌到岸边弓箭手连环发射,虽然这可能的确会造成一些损伤,但对于阻挡宋朝战船的行动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

    “这点伤亡我们能够忍受。”郑云鸣端坐在桨船尾部,几名背嵬军手持铁盾在左右保护,生怕疏落的箭矢会伤及主将。郑云鸣心中筹划着,如果能够以这样的损伤为代价返回襄阳,对于他来说完全是可以接受的,尽管看见一具身体被箭矢洞穿的士兵的尸体从上游缓缓的漂下来还是会让他觉得难受,但打仗毕竟免不了伤亡。

    而真正的战斗还没有开始。在进军之前郑云鸣派出的侦查小队和侦察船就将鬼门关附近的敌军兵力配置大致查探清楚。只有鬼门关一段河面上才是真正要和蒙古人在河面上交锋的战场,此战若是得胜,则返抵襄阳大致上再不会有什么障碍,若是出击不利,他们只有顺着汉水原路返回,再寻找别的道路绕道前往襄阳,而其中增加的风险和多消耗的时间,不一定是宋朝能够承受的了。

    一切的成败,最终落在了彭满和他的荆鄂水军身上。

    当张惟孝远远的望见江边耸立的水排砲垒的时候,他心中第一反应是这个庞然大物比蒙古人的小船要难对付的多。还没有等他们接近到能够看清水排砲垒的时候,木楼顶上就突然激射出一排巨大的铁枪弩箭,虽然第一波枪箭未能击中任何一只战船,但敌军拥有床子弩的消息还是在荆鄂水军中造成了混乱。雁行队的阵列出现了扰乱,两翼到中央的队形开始疏散,并且干扰到了后续者的行动。

    “这就是决胜的时刻了!”郑云鸣对杨掞说道:“彭满够不够资格成为一个合格的水战将领,只要看这一击的成败!”他话音未落,彭满已经展开了行动。

    三十只小船满载着盖上毡布的木桶,由水手划桨,突然离开阵列迅猛的朝着水排炮垒冲锋过来。

    蒙古军虽然不甚熟识水战,蕃汉兵士中明白水战的却不在少数,于是在一片“思南思人要火攻了”的惊叫声中,数十只蒙古军的快桨船也飞桨过来堵截。

    彭满对此可是早有准备。他以自己的座船作为先导,率领着车船和桨船在江面上一字展开,形成一道坚固的防线,将敌军战船和火攻船分隔开来。

    “全部自由射击,不要放一只敌船接近咱们的火攻船队!”伴随着统制官的一声号令,在令旗挥舞下,一字排开的船阵开始猛烈射击。除了密集的羽箭之外,在桨船上的火铳手也开枪射击,配合着箭矢飞舞的铅弹乱射在水战中的效果比陆战更佳,在陆地上尚有各种铅弹所不能穿透的遮蔽物。但在河面上铅弹横行无忌,只存在命中与不中的概率问题,没有任何遮蔽物可以挡住铅弹的一击。

    比起火铳和角弓的配合射击,在声势上更为壮观的是车船舷侧将军炮的齐射。在八车的大战舰舷侧开有炮口,每个炮窗内都有一具竹将军待命,在船头还有一具在木架上的大型铜将军。一旦轮流点火施放,炮声隆隆,白烟腾空,炮弹在江水中掀起粗大的水柱,一旦有蒙古军的战船被击中,几乎不能避免下沉的结局。

    即使现在火炮还非常原始,还几乎没有瞄准的功能,但它天然的水战优势已经展露无遗。在八车船和两车船的火炮齐射下的蒙古战船四散而逃,已经顾不得距离水排越来越近的宋军小船了。但木楼上的炮弩和站在水排上的弓箭手们还是一刻不停的朝着靠近的战船猛射,并且的确颇有战果,有好几艘火攻船或者因为被铁枪洞穿了船底,或者因为水手被箭雨杀伤殆尽而失去了控制,但大部分船只已经接近到了足以发起攻击的距离了。

    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唿哨,宋军战船和水排互相撞在了一起,战船头的铁抓钩一下子牢牢抓住木排,将船和巨大的浮排紧靠着,难以分离。

    押船队官一声点火,浸满火油的火攻船上立刻燃起了猛烈的火焰,每一艘火攻船都变成了一团无法接近的火球。而在此之前,水手们跳入水中,疾速的游向本军船队,他们知道蒙古军这时候顾不上从背后发箭来射杀自己,因为他们早已经自顾不暇。

    尽管管军的大小将领不停的呵斥,逼迫着士兵们赶紧救火,但火势延烧已经无法阻挡,在猛烈的红莲之焱中接二连三的传出爆炸声,显然在干燥的薪柴和渗透的火油下面,荆鄂水军还埋设了部分炸药,炸药将火油抛洒的四处都是,气浪带着燃烧的枯枝飞溅到浮排各处,火势在极短的时间里已经失去了控制。

    “这样如何?”杨掞对郑云鸣微笑道:“彭满可曾通过了副都统的大考了么?”

    “总算打的漂亮。”郑云鸣望着江岸处九座燃烧的火把一样的浮排木楼,火焰几乎映红了整个河岸,岸上的蒙古士卒四处乱窜,已经顾不上拦截汉水中的宋军船只:“传令彭满,无须追杀残敌,迅速开进,直奔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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