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洪武元年的三月份,这是三月初二。



    金陵。



    昨日夜禁之前,征虏大将军徐达亲笔军报送入京师。



    此前的二月二十七,徐达率大军攻克乐安,尽剿叛军,并令指挥华云龙守之。恰逢元丞相也速率军试图驰援乐安,徐达亲自迎敌,大败也速,向北追击八十余里,杀伤俘获无算。



    截止军报送出之前,元丞相也速已经率残部逃往沧州,无力再窥山东。



    山东至此平定。



    老朱得到军报喜不自胜,连夜亲笔一封诏书送往北方,嘉奖勉励诸将。今日早朝之后,又召集各位中枢众臣,商讨进兵河南的各种事项。



    那怕有《天书》记载,老朱知道河南之战会非常顺利,还是不敢怠慢。



    这么一直与众臣商讨到午后,连午饭都是边吃边谈,终于确定了一系列方略,并且迅速拟诏送出。



    其中最重要一项,就是任命守御襄阳的右御史大夫邓愈为征戍将军,令其即日统兵向北进取南阳,牵制河南西部元廷诸军,减轻北伐大军在东线的压力。



    同时,老朱照例纸上谈兵,与众臣商讨之后,拟订了一份详细的河南进兵方略送与徐达,却又不忘强调,军情易变,前方大军对此只做参考,诸将不需落入窠臼,可临机决断。



    至于其他,比如催促已到淮安的汤和所部加快进军,比如再次尝试招降守御汴梁南部陈州的前红巾将领左君弼,比如要求中书提前规划西线粮道,等等,不需多提。



    忙完这些,已经是未时末。



    侍臣通报,拱卫司百户闻造已等候多时。



    连忙传进。



    很快,又是让人欢喜的各种大包小包,其中还有一幅闻造小心翼翼亲自捧进来的六尺长卷。



    老朱这次没有急着拆封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的各种信件文书,而是让人把卷轴展开。



    这是一幅参考素描技法又上了色彩的明州外海舆图。



    老朱在之前送来的文书中已经知道了比例尺、三角绘图等概念,还看过一些区域性的岛屿图样,大概能够想象更加精确的舆图是甚么模样。



    然而,当看到这副那怕是一些岛屿上的山峰都似乎跃然纸上的细致舆图,老朱依旧感觉震撼,这种震撼丝毫不亚于他之前第一次看到地球仪和世界地图。



    因为老朱知道,地球仪和世界地图,只是朱塬根据记忆粗略绘制的图样,错漏很多。



    而眼前,参照之前所知和闻造在旁的即时讲解,这幅舆图之上,每个岛屿的大小,相互之间的距离,都相当精准。甚至,老朱凑近一些,还能看到一些岛屿山峰上标记了大致高度。



    等闻造讲解完各种细节,老朱已经做出决定,立刻把绘制这副舆图的团队诏回来,送去北方。



    帝王身份之外,作为一个同样卓越的军事家,老朱太明白一幅精准舆图对大军行动是多么重要。其他不说,历朝历代,几乎都有将领因为迷失道路而导致大军溃败的记载,可见精准舆图的重要性。



    详细询问几句,老朱在东阁内转了几圈,很快唤人过来拟诏。



    参照朱塬设置的营海司测绘处,老朱打算在将作司下属设置正五品的测绘司,并让人拟令,直接提升营海司测绘处正八品主事涂霄为测绘司郎中,秩正五品,令其立刻率所部返回金陵,听后任用。



    这么吩咐之后,老朱才发现,好像……挖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的墙角,不太厚道。更何况,明州那边的事情也同样重要。于是又改了改,只要涂霄一人即可。



    金陵这边,擅长绘画的人并不缺少。



    关键还是要有个能主事的。



    老朱同时还打定主意,朝廷今后要更加重视对天下学子绘图一道的培养,这几月来从朱塬那里接触到的种种,让他越发觉得,这用途实在是太大了。



    还有,绘图工具。



    将作司下属制造炭笔的作坊,也要扩一扩。



    拟好调遣涂霄的诏令,老朱确认一番,让人用印。倒是没有立刻送出,闻造就在这里,让他明日回明州时带上,比官方驿传只会更快。



    处理完这件事,老朱让人重新把那幅明州外海舆图收好,打算今后有时间再细细欣赏,这才拆开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的各种书信文书。



    上次送来的那些课程记录,潮汐啊洋流啊,老朱觉得很长见识,还差点又想敝帚自珍,不希望被太多人知晓。



    忍住了。



    这次,老朱还是先读朱塬的书信,比之前几封信都要厚的一封。



    很快又是满满的感慨。



    前几次通信,老朱不太明白朱塬的各种安排,一直担心他能不能完成这次运粮重任。



    这封信,算是朱塬的一次汇报。



    从船只到人事,从建造灯塔系统到搭建救援体系,从海事学堂的技术支持到海商贡献的银钱、人才和船只,等等等等。甚至,再想想之前已知各种,在东南各出海口设置木材储备基地,传令各州县种植油桐,如此之类,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连对未来的长远考虑都已经布置下来。



    老朱稍稍梳理,仿佛已经看到了千帆出海载着满满粮船抵达胶州的情形。



    这……



    整件事,从朱塬离开金陵,也才两旬而已啊!



    因为感慨,到了之后的海贸公司等事,老朱看过之后,虽然难免产生一些自己的想法,稍微斟酌,还是决定放手给朱塬去做。



    北伐军马上就要西进,战线拉长,辎重消耗也将迅速加大。



    这时候,只要海上运粮能成,其他都是末节。



    不过,老朱还是非常仔细阅读了朱塬关于开设海贸公司并发放总计12张牌照的想法。



    海贸之利非常大,根据朱塬近期搜集传送过来的资料,老朱也大致了解。



    元廷不说,各种记载还在大都。



    再往前,宋时的市舶收入,最高可达两百万缗。



    缗,与‘贯’相当。



    两百万缗,这不是一个小数字。



    大明去年的全年盐课收入,也才一百三十七万贯而已。



    而且,以此估算,宋时的海贸规模在一千万贯到两千万贯之间。



    按照朱塬在信中的构思,未来十年,只要一直保持放开鼓励态度,大明海贸绝对能做到更高。



    至于十年之后,按照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的说法,就该逐渐转变成大明各行省之间的内部贸易。朱塬因此才会设置几个十年之期,12张牌照,十年不变。大明市舶法令,试行之后一旦确认,也是十年不变。



    十年之后,情况不同,当然要重新考虑。



    老朱看到这里,会心而笑。



    这是小事。



    因为朱塬当初提起的某些大规划,老朱私下里也不止一次对着那座地球仪反复斟酌。



    平定中原后,老朱觉得首先还是要休养生息几年,根据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从后世带来的各种见识,发展生产,迅速把大明国力提升上去。



    然后向北,彻底把蒙古之患解决,再考虑其他。



    更长远一些,老朱私下觉得应该向西。



    北边很大,但太冷。



    西边,不仅也足够大,而且还是一片后患。



    早除早干净!



    至于东南那些个岛国,国小民弱,也没甚么物产,太早打下,老朱觉得只会图耗钱粮。再远,那甚么美洲大陆,还有南边的澳洲大陆,老朱很是眼馋,但一时也到不了,不能急。



    不能急啊!



    就算自己这辈子做不完,标儿,还有其他一群孩子,也能接着做。



    不过,既然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感兴趣,想要动动手,他也不反对,都已经开始投入建设海军,不能白养着,除了运粮,偶尔开疆拓土一下,也是应当。



    随后是从各家海贸公司抽取两成股份的事情。



    朱塬认为,既然海贸之利如此丰厚,朝廷严格监管并收取赋税的同时,直接从中切分利益也是理所应当。朱塬还坦明,如果不摆上明面,这部分利益将来也会被权臣勋贵悄悄攫取,既如此,还不如官方明着分配。



    读到这里,老朱想到的是《天书》中那一节,李自成破京师,朝廷府库空空,百官勋贵家里,却是榨出了七千万两白银。



    这种事当然不能再发生。



    因此,老朱其实觉得抽取两成太少了,但,稍微想想,他还是决定信任朱塬。毕竟,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还留了额外两张牌照,信中说是成立国有公司,老朱稍稍转念,就能联想很多。



    比如,两张牌照,可并不意味着只能占取全部海上贸易的两成份额呵。



    再就是,朱塬还提及这么做的另外一重用意,以后,对于百官勋贵的封赏,可以使用各种‘公司’的股权,而不再是土地。



    这也能抑制土地兼并,一举两得。



    这次海贸公司股份,算是一次尝试。今后,还会开设各种各样的‘公司’。



    老朱非常赞同。



    对于这部分,老朱唯一的插手,就是那与华高有关的一张海贸公司牌照。



    朱塬帮华高说了不少好话,也是事实。



    华大人这些时日和他一样专心公事,面对无数巨富豪商的求见,一直闭门谢客。作为大权在握的海军都督,能做到这些很是难得,因此,让他从一张牌照里分享三成份额,也算将来致仕之后的养老之资,朱塬觉得很合理。



    每当想起朱塬说过华高另一世连个子嗣都没留下就早早客死琼州,老朱内心也难免一些歉疚。



    而且,因为朱塬的不断灌输,老朱对行商的看法也在不知不觉改变。



    不再那么反感官员从商。



    就像朱塬信上说的,让百官去从商,总比让他们去兼并土地要好太多。



    因此,让华高占股,按照朱塬信中的另一个说法,这叫‘高薪养廉’,老朱没意见。不过亲自改了改,这张牌照,朱塬占三成,华高占两成,朝廷按例再拿走两成,剩余的三成,才给那些商人们自己去分配。



    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良田俸禄都不要,拖着那病弱的小身子忙前忙后,如果一点都不占,老朱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



    因此,不仅要占,当然还要占最多。



    老朱甚至想过多余那两张牌照直接给朱塬一张,但朱塬信中也说,这两家国有海贸公司是用来调节市场、平衡贸易和从事其他一些特别的交易活动,老朱暂时不太明白,却也觉得非常重要,因此,这两家公司的股份显然不适合授予私人。



    至于20万两白银的牌照费用,海商按比例该交多少交多少,朱塬和华高两个就算了。



    肯定拿不出。



    十张牌照预计凑集200万两,也不差这点。



    不过,一次就200万两啊!



    连本钱都没有。



    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前世不愧是个成功商人,这生意……他当年刚入红巾那会儿都做不来。



    把朱塬的这封信读了几遍,老朱正要翻看其他诸如信中提及的市舶法令初稿和海贸公司方案材料,李善长求见。



    中书省按照老朱中午的交代,初步拟订了一份从两湖向北预计直抵汴梁的西线运粮方略。



    这是大事。



    老朱暂时把手边的东西放了放,先处理这件。



    随后事情纷至沓来,一直到晚间,吃罢晚饭,回到乾清宫的书房,老朱才重新拿起朱塬下午送来的各种文书。



    不知不觉,又一次忙碌到深夜。



    当子时将尽,内使监令何绶赶了过来,原来是皇后娘娘差遣,来催促老朱早些休息。



    老朱不是太困,却还是从书房起身。



    朱塬那份‘注意事项’也提过,作息时间要合理,虽然吧……老朱觉得自己前世活到71岁,也算不错,但,如果日常注意注意,能多活几年,帮子孙们把更多事情安排好,他也求之不得。



    没再去坤宁宫打扰马氏,老朱直接来到乾清宫内的卧房,也没有再召后妃过来侍寝。



    漱洗过后,走到床边,老朱任由何绶帮他脱掉外衣,倒是又想起一件事,随口问道:“塬儿那‘致用斋’,还没开张么?”



    何绶感受着老朱语气,配合地露出些笑意,说道:“主子倒是问巧了,奴一直记着采办之事,昨个才得了信,致用斋恰是明日开张。”



    老朱也笑起来,想想说道:“既如此……就你罢,明日亲自过去,呵,也不必做其他,在那里站一站,就够了。”



    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做了那么多,老朱觉得,除了宫内采购那一千支钢笔,算是给致用斋托底,免得生意不好尴尬。当下再让何绶出面,也是再表一下自己的态度。



    朱塬不介意外人彷制钢笔,老朱也觉得他能有这份心胸很好,但,他自己其实挺介意的。



    自家东西!



    这么表一下态,至少这金陵城,总不会有人不长眼和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抢生意罢?



    何绶也能明白皇帝陛下的心思,想想干儿子何瑄从明州稍来的书信……就算没有老朱的吩咐,他明日那怕无法亲自出面,也都准备表示一下。



    现在,有陛下的交代,倒是名正言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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