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尚书同时也是位军机处大臣,说是秦瑄心腹中的心腹都不为过,可就是这位心腹,家中却出了那么糟心的事情,哪怕眼下还看不出那位薛夫人这些年到底为南疆传递过多少消息,但谁能保证她就一条未传,谁能保证她传去的都无关紧要,而这,已经足以构成通敌叛国之罪了,也许薛文什么都不知道,但无论罚不罚,他心中对薛文都已经起了隔阂,再不可能如往日那般信任了。

    薛尚书五十上下,挺着一个发福的大肚子,白皙的胖脸看上去十分平凡,属于那种扔大街上也找不着的,留着一部短须,要不是此刻穿了一身威严的一品官服,简直跟那些老土财主没什么分别,唯有一双总是笑眯眯看人的小眼,透出丝丝精明的光芒,使他看上总算有了点气势。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秦瑄总觉得宁嫔哪哪都不像薛文,简直是没一处父女相似的,这薛文胖归胖,平凡归平凡,但人家天生一副憨厚样,很是平易近人,而宁嫔却是圆脸杏眼,看起来高贵大气,也不像那缇冷厉狭长的眉眼,难道是像她母亲?

    这些小心思在秦瑄心中一带而过,他依旧低头忙着批阅奏折,并没有立刻和薛文说话。

    养心殿里静悄悄的,除了埋头批阅奏折的秦瑄就是素手垂立的内侍,还有一个一头雾水的薛文。

    晾了薛文半个时辰,薛文原本淡定的表情也开始滑过一丝忐忑来,肥头大耳后的虚像里,那脑筋是在拼命往告诉李转动,使劲儿回想——

    他仔细回想了一番,没错啊,最近大家伙好像一直都在南疆问题上较劲,他一个吏部的,完全跟战争啊讨伐啊扯不上关系,没什么能波及到他这个吏部尚书的啊,况且他还是铁板的保皇党,皇上叫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可不会听一群心眼儿跟窟窿似的孙子在那里胡咧咧,官员们的考评也早就做好了,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犯了什么错,以至于皇上这般无声地警告他!

    他一边转动着小眼睛一边回想,蓦地,想到了一个可能——

    啊?不会是老闺女在宫里出事了吧?

    他想到这个问题,顿时脸梢更白了,一半是吓得,一半是心疼的,只要是正常的父亲,就没有不爱自己子女的,这女儿虽然争气进了宫,可也不是什么人家都愿意自己女儿进宫的,就比如他!

    说实话,他心里不愿意女儿进宫也是疼她,他这个女儿,跟她娘一样,就是表面光鲜,内里可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端正成熟,总有些不合时宜的举动,不合时宜的想法,只是年纪小,阅历浅,也不是大问题,慢慢教也就是了。

    再蠢的女儿是自己的疼,她再蠢,他当爹的也舍不得她去吃苦啊,可这丫头被她娘教得不知所谓,一门心思往宫里钻,他伺候皇上不少年了,还不了解皇上这个人么?这真是个精明得吓人的主儿,且吹毛求疵,心中那本账比谁都清,简直比先帝还不好伺候,他都五十了,面对皇上时还觉得压力倍增,时常战战兢兢呢,他那小女儿,还是个自负聪明的黄毛丫头,怎么可能会入得了皇上的眼?

    果然吧,进宫后就被璟娘娘夺了风头,他一边为女儿心疼,一边却觉得这也不是坏事,煞煞女儿那不合时宜的傲气,也好教她以后的路能走得更顺些。

    可是现在看皇上的反应,她还是闯祸了?

    薛文汗落如浆,越想越是腿软,越觉得难以承受自己的重量,很后悔刚才皇上叫他起来他就乖乖起来了,要是现在还跪着,起码撑得住他这硕大的一座肉山啊!

    等到薛文彻底萎巴了,秦瑄才放下了笔,转动了一下脖颈,舒展了一下筋骨,再从李连海手中接过一盏温热的恰到好处的茶水,抿了一口,润润嗓子,这才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瞟了薛文一眼,见他官帽下的头发已经彻底被汗水打湿,那张胖脸上汗珠滚滚而下,一刻不停,脸色全无血色,心知火候已经到了,便示意梁松,将查到的东西交给了薛文,当然,该隐瞒的暂时还无需打草惊蛇,比如薛夫人和那缇的关系!

    “看看吧,”秦瑄神情莫测,淡淡地道,“朕也头疼着,怎么偏偏是你家的出了这种事!”

    薛文一行行地翻阅,当看到入眼的那个“乌粟子”三字,瞳孔猛然一缩,继续看下去,几乎是一头热汗一头冷汗,强逼着自己没有失态地当场趴下,到底坚持看完所有内容,将这些东西重新还给梁松,然后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臣有罪!”

    他沉痛地道,哽咽出声,除此之外,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了,自己妻子和女儿作死地把手伸进了皇宫,还犯下了这般滔天大罪,他却丝毫不觉,他没罪谁有罪?

    他丝毫不怀疑皇上给他看的东西的真实性,一来皇上没必要骗他,二来,乌粟子可是令人谈之色变的禁药,不是有人用了,皇上好好地提他干什么?

    秦瑄“咯”地一声把茶盏放了下来,所有的威势都凝缩在冷沉的声音中,“你是有罪,没见过你这么糊涂的,都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一个堂堂尚书,真的不知自己妻女的狠毒行为?”

    薛文现在是满身有罪也说不清了,可他必须要说清,否则不止他,连整个薛家都要在这件事中败落下去!

    “臣无能,确实是不知,臣家中内务都由内人打理,臣很少过问,故而对此完全不知情。”

    他说得是实话,他虽然有嫡长子,却是原配所生,和现在的薛夫人关系及其恶劣,刚成年娶亲后就搬出了薛府,一副头也不回的架势,竟连对薛府的优先继承权都丢开了。

    他后院里虽有几个姬妾,也如摆设一般,所有的大权,可不都掌握在妻子手中,只要自己不提出质疑,她想做什么,根本没人管,偏偏自己与她生活了这么多年,知道她性情冷淡,却不失豪门千金的教养风范,便做了甩手掌柜,以至于她做下这等抄家灭族的大事,他竟然丝毫不知!

    “一句不知情,就能脱罪不成?”秦瑄微微提高了嗓门!

    薛文吓得一个机灵,“臣不敢,臣没有管束好她们,本就是大错,臣不敢推卸责任,万死难辞其咎,只求皇上看在臣确实是不知情的份上,饶了……”他卡了一下,不论是前妻生的,还是继室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如今明显继室一脉犯下了打错,他不可能保得住,心中这么一想,有了决断,“饶了臣的大儿子,他素来与臣关系不好,早早就分府另过了,这件事,薛家谁都有嫌疑,只他定然是没有的。”

    秦瑄冷哼一声,“前晚兵部那边已经送来了情报,那缇确实调动了八万兵马聚集在边境,朕若说他没有狼子野心,你信不信?这个节骨眼上,你堂堂尚书,军机处大臣,家中居然出了这等大事,朕对你很失望!”

    薛文羞愧得无言以对。

    “朕倒想问问,这乌粟子到底从何而来。朕现在也不处罚你,只希望你有戴罪立功的心,朕就不信,你家一个深宅大院的夫人,轻易就能弄到第一大禁药!”

    薛文被这语焉不详的话吓得一头冷汗,所幸他也不是傻子,皇上的话中虽然带着淡淡的威胁意味,但更是详尽地给他指了一条活命的路,他怎么还不明白,这是皇上给他的一次最后的机会,如果他没有抓住,那等待薛家的就只能是一场浩劫!

    但若说抓不住机会,那他就不是那让所有人都忌惮的吏部尚书了,他虽然心乱如麻,然而直到这个时候,他已经确定,皇上暂时没有发落薛家的意思,究竟是为了大战在即不想引起朝堂动荡,还是为了吊出幕后之人,他已经不敢想了,只想用尽一切办法,阻止自家在这突如其来的一次痛击中彻底沉没!

    薛文满脸恍惚地进了家门,并没有在书房逗留,而是去了后院正室,彼时薛夫人正交代几个管家婆子什么事儿,两个贴身丫鬟守在外面,看到薛文,吃了一惊,欲言又止,并频频看向内室,想拦不敢拦,只好任由他靠近,这时薛夫人也听见薛文的脚步,便停住了嘴,轻声道,“行了,我就这些吩咐,你们先下去吧。”

    薛文刚跨进门,就看到一群婆子行动有序地迅速退了出去,薛夫人坐在上首,一张神色清冷风韵天成的美丽面庞,几乎看不出岁数,她长得不算绝美,但气质清华优雅,宛若一朵淡然矜贵的白菊,与她的女儿是两种迥然相异的美。

    看到薛文进门,也并不笑脸相迎,声如裂玉般淡淡地问了一声,“今日回得这样早?”

    搁平时,薛文是绝对不会在意的,然而今天经历了养心殿皇上饱含失望的眼神,他只觉得原本光明坦荡的前程已经变成了一幕永远也追逐不到的幻象,而自己糊涂透顶,娶了这女人十几年,竟仿佛完全没有看明白这个女人似的。

    他怎么会以为这个女人一直都是淡然优雅的呢?没看到她半掩着袖子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以那力道看,掌心不被掐破就不错了。

    她问的话也仿佛是漫不经心,可如果换成平时,自己会怎么回答他,哦——“皇上今儿没什么大事,老爷我自然就能走得早些”,或者“为南疆问题,大家伙儿都吵翻了也没得到统一决定,我一个吏部的,听他们扯皮,还不如早点回来。”

    想到这里,薛文不由得回想起皇上给他看的情报,难道真如皇上说的,自家这夫人疑似一名南疆奸细?

    大约是薛文进来后不言不语,只用一双充满审视意味眼中盯着她,那眼眸中闪动的是她从来不曾领教过的凌厉,一种淡淡无声的威压在她这个堂屋弥漫,很快便弄得气氛紧绷,她这个主人也不由得坐立不安起来。

    “夫人,你有什么要和我说吗?”薛文问道。

    薛夫人微微侧头往上斜看了他一眼,粉面雪颈,别有一番脆弱可怜的美,这是她最好看的一种姿势,这种时候,她本能地感到危险,下意识就使用了出来,却不知,这美人计一使,原本还对她有三分情意的心立即冷了。

    薛文是什么人?是连皇上都要说他狐狸的人精,薛家的家主,哪是轻易就能被美色冲昏头脑的,薛夫人并非小门小户之女,貌美有才又具备高门贵女的一切出色管家理事的能力,是他明媒正娶的继室夫人,他比她大那么多,爱重她本也正常,而薛夫人和他同床共枕快二十年,居然就这么看他,一点也不了解他的为人,可见以前从来不曾在他身上用过心。

    薛文又重复问道,“夫人,你可有什么需要对我交代?”

    薛夫人见之前的示弱不凑效,便又强硬起来,微微挑了挑眉,怒气在眸底升起,小巧的樱桃嘴抿成了薄薄两瓣,一如以往——只要她做出这幅表情,不管什么事,薛文绝对不会再问下去。

    然而仅是不同往日,他薛文连自己的命都快被坑得保不住了,哪里还会如以前那般难得糊涂?自然是要追根究底,调查清楚事情来龙去脉才好去想应对的办法!

    薛夫人心中隐藏的秘密实在太多,实在不知道薛文所提的到底是哪一桩,又怕对方是诈她,干脆沉默到底,一副委屈而倔强的神情,不敢置信地看了薛文一眼,便撇过头去——将一个被冤枉而伤心欲绝却绝不软弱的妻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薛文见状,心越发沉入谷底,涌起一层荒谬一层悲凉,忍不住呵呵笑起来。

    “想不到夫人竟是个智勇双全、伪装到天衣无缝连我都能瞒了数十年的能人,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兜圈子了,请问夫人,从何处弄到的乌粟子?”

    乌粟子三个字,如同一道解咒的咒语,瞬间将那伪造的平和的氛围撕成碎片!

    薛夫人猛然抬头,急切地问道,“宁嫔得手了?”

    一句话,薛文对她的心便彻底冷了,她做出这种事,却什么都不问,只问药是否有效,连他这个丈夫,对她孝顺贴心的儿女,都不问,显然是冷漠自私凉薄之至!

    “你以为呢?”薛文冷漠地反问。

    薛夫人攥着手帕盖着眼睛,双肩抖动,然而薛文可不会以为这女人是在哭泣,就算是哭,那也定是喜极而泣!

    半晌,薛夫人放下手帕,果然,那眼中竟充斥着无比的愉悦和疯狂,“好啊,大乾皇帝中了乌粟子,凭他是宗师还是大宗师,也活不了多久!我就说嘛,区区乌粟子就能解决的事儿,何必要浪费一个宗师呢,被秦昊那老不死盯上的就别想逃掉!”

    薛文震惊于妻子的话中透露的巨大的讯息——原来,妻女联手在宫中给人服用乌粟子,不是为了争宠,而是为了害皇上,在这之前,甚至还有一名宗师刺杀皇上?

    “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宗师?”

    薛文夫妇口中的宗师,这段时间也过得着实苦逼。

    亲们,这几天状态不好,紫更得确实不如人意,紫会尽快调整好,给亲们道个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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