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牌九用的骨牌,是从宋徽宗时候就流传下来的,又叫宣和牌。天下无论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都不乏酷爱此道之辈,一局之间往往输赢甚大,因此倾家荡产的不在少数。

    孟义山原来不懂这东西,做捕头的时候跟着那伙差役一起玩了几次,遇到高昌泰这个好赌的,经常去他的龙门赌坊玩耍,也就知道了一二。

    骨牌八张一叠,每次推出一叠,每人摸两张,配在一起同对手比拼大小。庄家先出牌,其他人跟进,一圈打完算一注。几注相加下来赌注就数目巨大了。

    孟义山把洗好的牌随意倒了下位置,从中切出一叠,开始分牌,几个人将牌依次抹到面前,准备下注,高侯爷随手取出一百两银票,都押上了。

    赵天泽看了看,也跟着押了一百两。刘礼豪气的叫家仆取了一箱金锭,哗啦一声倒了一小半出来,便算他今夜预备的赌资。

    本钱不厚当不了庄,各家押的赌注都得能吃下,老孟将手伸进袍袖里一探,摸出小半沓银票,数出一千两来,嚣张的嚷道:“来者不拒。”

    高昌泰把牌摸到手里,才发现这张骨牌的质感特异,触手润滑,墨黑中透着微绿,牌身在灯火掩映下泛着淡淡的玄光。

    侯爷仔细的瞧了瞧,诧异得询问道:“这可是墨玉制的?”

    刘总兵得意的一笑:“正是将一整块和阗产的墨玉分割,礼请高手匠人精琢细刻出来的,一点瑕疵都没有!”

    勿怪刘礼自夸,他这副骨牌是选好墨玉中的精粹,比寻常所见的灰玉要胜出良多的上品玄玉雕琢而就,牌身刀凿流畅,工巧浑成,任一人见了都是赞叹不已。

    寻常富家搜寻到这和阗美玉,不是琢成龙凤佩就是拿去刻麒麟镇纸,用来制成这种豪奢的赌具可是十分罕见。

    眼前倒是大有欣赏之人,赵天泽就是对这副玉牌有些喜爱,放在手里把玩着,有心想请刘礼割爱,还未等他开口,刘总兵就知机的探问道:“这副牌虽好,留在我这用处也不大,没什么空闲摸它,不如送与藩台老大人。”

    藩台不置可否,不会直楞的说要收下,只是笑道:“这牌很名贵啊,就是有些不趁手,不如象骨。回头再说,打牌打牌!”转过头去催促孟义山:“快出啊。”

    刘礼见他态度不冷不热,没有严辞拒绝,知道这份心意是送对了,只等这赌局散了,就派人把这副墨玉牌送到老大人府上。

    可惜高侯爷这边他没什么机会送,高昌泰在武家勋贵里门路和人脉更多,刘总兵只能冀望日后多多联络感情。

    孟义山在旁不动声色,把刘礼的举动都看在眼内。心说这姓刘的投其所好的本事可不赖,老子得跟着学学。

    刘礼的心情正爽,冷不防老孟将摸到的两张牌推了出来,翻开了左边那一张,开门见红,是张地牌,点子很大。

    孟检使笑着向其他三家看了看,再翻开另一张,通红的八点,又叫人牌。这两张凑在一起有个名目叫“人地相宜。”俗称地杠,是小牌九赌法里赢面极大的牌。

    赵天泽见了面容一沉,犹豫着翻开了自己的牌。赫然是张鹅牌配上无名五,合起来九点。本来很大,跟老孟的地杠一比就相形见拙了。

    高昌泰看到庄家开局就翻出一副地杠,心道:“除非拿到天杠和对子,不然这一圈是输定了。”随手将拇指在反扣的牌面上摩挲了两下,表情变得有些懊恼。侯爷把牌一揭,天牌配武七,一副天子九,比地杠就差一筹。

    刘礼满怀期待的挽了挽袖子,开了他那副牌,文牌四与六,绝配!没点的大瘪十。气得他连声骂娘,直说他娘的这牌邪了!

    开局这一轮三人全输了。

    “哈哈!通吃!”孟义山兴高采烈的把赌注都往自己面前一搂,得意的倨于庄家之位。

    赵天泽看不惯他猖狂的样子,自怀里又掏出五百两的银票,押在台上。又把戴在中指上的碧玉扳指褪了下来,也放在面前,今晚藩台大人要大干一场。

    高侯爷兴致高张,紧跟着加注到一千百两。

    刘礼上把输的有些郁闷,如夫人嫣红见他脸色不快,赶忙一番细语安慰,娇媚柔顺的样子让他那点输钱的不愉早就飞到爪哇国去了。

    老刘抓起如夫人的小手,哈哈笑道:“小红,看本将军这把怎么赢!”说着也取了十锭金下注。

    那知道孟义山赌运昌隆,这把开牌,又翻出了一副“杂七”小对,再次通吃了三家。

    检使大人疤脸带笑,将各家赌资全数搂走,刘将军英雄铩羽。

    刘礼输了不少金子,眼睛都瞪起来了,把如夫人推到了一边,嚷道:“今天刘某高兴,谁也不许走!咱们赌他一夜。”

    高昌泰这个大赌徒随声附和:“对!倾夜尽欢。”

    高侯爷和赵天泽本是贺喜而来,身上银两带的都不多,让老孟当庄这两铺通杀搞得钱财见底,赶紧打发下人回府取银子,准备大赌。

    孟义山赢来的赌金加上原来带的,约有几千两左右。但看几人这架势要下大本钱!赌注再次抬升,他当庄就有些吃力了。

    四个人接下来摸牌放对,几轮下来互有输赢,气氛开始热烈起来。总兵,侯爷皆是两眼圆睁,杀气腾腾!好似把这牌桌当成了战场。孟巡检财力雄厚,当庄下来几把牌连赢不少,也是高兴得拍案高呼。

    最有文气的藩台大人也将两袖掳起老高,露出光秃秃的一双手臂,下力摸牌,高声追注。几人身份形象全都不顾,开始酣战在这方寸之间。

    外间喜堂的喧嚣渐散,贺客们大多告辞而去,里间的几位大人却还精神健旺的在那里抹着骨牌,身外事浑然不顾,刘礼把入洞房忘在了脑后,无视新娘子哀怨的神情,只想着赢上几把,痛快一下。

    夜色深沉,天边的上弦月也被乌云遮挡,晦暗的天色加上刺骨寒风,街上已经陷入了沉寂,长街尽头突兀转出一个人影,那人转过两条街巷,停在了一处院墙的下面,墙内就是洛阳府大牢。

    自从淫贼花蝶儿闹事之后,围墙加高了半丈,来人将手按在了腰间,琅然一声响,黑暗中现起一抹寒光,是一把长刀。

    那人提刀望着高墙,冷冷一笑,身影一拔高飞数丈,如同一只轻飘升起的纸鹫,瞬间立在了墙头,借着里面的灯火,眼神犀利的寻觅着目标。

    院内的灯火,将来人的形迹完全暴露,入侵者身躯高拔,浓眉大眼,颔上带着青渗的胡碴,光头上有戒疤,竟是当街行刺老孟的戒嗔和尚。

    今夜正是达摩下院准备营救小郡王的时候,他没有去王府,却孤身持刀闯到了洛阳府牢。

    戒嗔准备在这大闹一通,好给少林僧人潜入伊王府的行动做出掩护,等砸开牢门放出所有犯人,再顺便放把火,让这城中乱上加乱。这

    些天洛阳捕快大肆清乡,访拿外来僧人。扰得城中僧侣日夜不安,达摩下院也被迫得东躲西藏,着实狼狈。戒嗔大师心里憋着一口气想出一下。

    他明目张胆的站在墙上,连脸都不遮,头上的戒疤闪亮,真是一点顾忌都没有。

    即使和官府中人照了面也不怕,天下间野和尚多了,追查不到少林头上。

    正思忖着应从那里下手,一阵话语声传来,两个巡夜的差人手里举着灯笼,从院墙北侧踱了过来。

    和尚将手中的刀紧了紧,准备先收拾了这两个倒霉鬼。

    天气冷,人也懈惰,知府李大人交待过,巡防的差人要人手一只告警铜锣,这两人嫌冻手,都给背在了背后。

    心里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只想着快点回到班房内烤烤火,对高处的墙头望都不望,走起路来目不斜视。

    两个差人一巡到近前,戒嗔纵身一个虎扑,落在两人身后,抡起戒刀猛力一砍,“啊!”的两声惨叫,却夹杂着“铛铛!”的锣响,两个人让背后的铜锣救了一命,却也被这强横的一刀砸得口吐鲜血,仆地不起。

    戒嗔没料到这一击会失手,愣了一下,静夜里刺耳的锣声已然惊动了四周。

    “要死啊!瞎打什么锣?周老四出去看看。”班房里面传出了值夜班头的喝命。

    差人周老四不情不愿的揭开了门帘,强睁起惺松的睡眼向外一望,吓了一跳!巡夜的两个人正在墙边躺着,死活不知。一个高大的和尚站在那里,手上拿着把雪亮长刀!目光如炬,正往这边眺望。

    老四的心里咯噔一下,惊惶着扯开嗓子喊了起来:“快来人!有贼和尚闯大牢啦!”

    总兵府内抹牌声哗哗作响,四位大人的牌局打至深夜,激战正酣。

    孟义山有些情况不妙,面前堆码的银票和金锭还是渐渐减薄,高侯爷和赵天泽取了赌资回来就风水大改,几把下来好牌不断。

    当庄的老孟大多数是吃一陪二,赢了刘礼赔其他两个,有时候干脆连负三家,开始百两一铺的往外输钱。

    在旁陪着观看牌九局的钱伦脸色都变了,越看越上火,心说大人真是败家子!不住的替他心疼。

    老孟输人不能输阵,使起钱来也是面不改色,视钱财如粪土。

    与他老哥满不在乎的豪迈气概比起来,上家的刘总兵则不然,刘礼两眼中早已血丝密布,表情凶狠的盯着牌桌,他输了快有三千两了,装满小金锭的箱子都输空了!再加上不少家底,这次可说是血本倾出。

    赵天泽赢钱赢得都有些手软,不时打量着老孟和刘礼的脸色,怕这两位爷输急了翻脸。

    藩台地位再高,牌局上没有父子啊,他看了看四周,除了伺候几位大人的小厮和丫环还带着倦意守着。

    其他人包括刘礼的小妾嫣红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去了。

    赵大人缓缓起身,开口道:“天色已晚,咱们是不是散了牌局啊?搅了总兵大人的佳期,让美人独守空房可不好!”

    刘礼都忘了今晚洞房花烛这码事了,还期盼着摸上几把好牌,大杀三方赢回赌资呢。当下绷起脸来说道。

    “不行!今晚咱们得尽性一搏,没到天亮都不许走!谁走谁是我儿子!”

    孟义山嘿嘿冷笑道:“没错,赢了就跑,我可骂他娘。”

    高候爷赢得最多,玩的正起劲。也劝赵大人留下,莫扫了大伙兴致。

    藩台心说你们几个输钱的冤种都不怕,良言难劝烂赌鬼,不再提起散局的话了。

    刘礼缓了缓神,吩咐下人去准备夜间的馄饨夜宵,与几位大人吃了,然后接着玩牌。

    他趁此闲暇对孟义山道:“兄弟,将庄家让与我如何?下把开始换换?”他急于扳回一城,眼下只有坐庄赢钱最快,换换位置也许还能转转手风。就央求孟义山换手。

    老孟不以为然,笑骂道:“刘大哥,这当庄可是要不少本钱。你眼下输的精光,屁也赔不出来,还当个鸟庄!”

    刘总兵看了看手上的剩余银两,真没多少金银再往里扔了。输的这些钱,顶他总兵任上十几年的俸禄。但大多是喝兵血吃空饷,在城外侵吞民田聚敛的外财。

    一晚输赢,要在平时都算不得什么。只是近日刚刚升官,上下打点靡费良多,花掉不少积蓄。

    他刚钻营上这个洛阳副总兵的衔头,印把子还没握热呢,没来得及捞钱。牌局上一输,雪上加霜。眼睛都输红了,更想着要把本钱捞回来。

    刘总兵心头两难的想了又想,最终咬咬牙,招呼了一个心腹家丁到身边,悄声叮嘱道:“去把军需官叫起来,说本帅找他要银子。少了一万两,叫他滚去做小卒守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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