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月山山顶,直冲云霄的六角塔藏书楼,看起来十分厚重雄伟,有云雾缭绕在半腰。

    山顶的平地,几乎都被低矮木桩建成的围栏圈了起来,只余下一两条小路通往藏书楼大门,围栏里栽种的药材长出千奇百怪的各色叶子,长势喜人。

    摘星换上了久违的老农装扮,正在其间弯腰锄地。脚下泥土湿润有黏性,他的布鞋也被泥土包裹,其注意力却全在锄头下,每一个动作都不大,显得十分小心。

    陆子敬也站在山顶一小块空地看海,其一手负背,白袍与束冠长发都在微微摆动,他久久地站立不动,其眉头不甚舒展,似在思考着难题。

    如此半响,他转身朝锄地的摘星行了一礼,口中问道:“老前辈,这炼神为实其中的‘神’字作何解?心神?神志?”

    听到他的问话,摘星长舒一口气,似耗费了大量力气,倚靠在锄头歇息。

    摘星缓缓回道:“‘神’字,不能以寻常之物理解,其是气之上,气之御,气之领。简单来说,若把自身比作天地,神,乃是这天地的道意……其实想要突破至结境,炼神为实是第二步,首先是理解并找到这个‘神’。”

    陆子敬紧锁眉头,思量着这几句话。

    摘星又说道:“这是几千年前的武学路径,与现今的有些差别,到底差在哪儿,一时半会儿,老夫也不能指出……需从头开始梳理。其实林月的武学,又与你们的不同,或许他那条路,才是正解。”

    “老前辈为何如此觉得呢?”陆子敬疑惑问到。

    摘星先是反问:“你觉得天地间,灵气是不断消耗、产生,还是维持着一定总量不变?”

    “自然是有消耗。”

    “那消耗之后,灵气变成什么?”摘星追问。

    陆子敬答道:“自身身体,天地万物。”

    摘星再问:“那消耗后的灵气,如何得以补充?”

    “天地万物生发。”

    摘星微微一笑,“这便是过去与如今的不同,在过去,我们以和家最初的理论为基础,认为灵气总量不变,万物相反相成,而灵气只是推动者。期间武学断了许多年,九洲各家探寻出万物本身,就能生发灵气,但都偏重这吸收一端,生发一端,却是没甚进展。”

    陆子敬若有所思,问道:“这与师弟的武学,有何相关之处?”

    “林月的武学,先是入门功法,虽是读书人一脉的《正气诀》,但结合了草木一族的本命功法,在其误打误撞之下,有了自主吸收灵气的效果,这为生发灵气提供了极好的前提,若是仅需探究下去,或许能解释生发灵气的原理。但是,其中有个很重要的问题,古今都未能解决。”

    陆子敬赶紧追问:“是何问题?”

    “不管是万物相成,还是生发灵气,中间都差了一环,可以说成是原理不明,或是其中还有一种‘东西’尚未被发现。而林月的武学,也只是有可能解释生发这一过程的原理,但如何从吸收到生发,这中间还有需要解释的。”

    陆子敬听后只是点头,并未继续说话。摘星也作起了思考,他在近段时间与陆子敬探讨武学原理,很快就知晓了个大概,但此番谈话,也只是指出了一些不同之处,要想完全区别开古今武学,却是不容易,还要花费些时日。

    两人沉默之际,一道白色身影落地,来人正是顾清姈,她先是朝两人微微躬身行礼,然后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

    “尚先生差弟子来送书,全部的书,并说了句‘尚先生愿意赌一赌’。”

    这句话一下子就吸引了垂眉思考的陆子敬,“尚先生还有弟子?要送全部的书?”

    顾清姈简单明了地答道:“对。”

    摘星虽然对尚先生不甚了解,但也知晓林月与他之间发生过的事,此时也说道:“这是要送出传承的意思啊,这位尚先生,有些气量。”

    她问道:“两位有何见解?我们先替林月想一想。”

    “好事啊。”陆子敬回过神,说道:“先不说文脉传承,就是那海量的藏书,也是一桩机缘。”

    顾清姈却是皱眉,“其中可有什么内幕?我想若不是林月身怀道意,尚先生也不会有此举动。”

    陆子敬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极大可能是为了那句话。”

    “一句话?”

    她与摘星都投去疑惑的目光。

    “尚先生说过一句:‘我于低处,载世人登高。’,当时言出法随,天地回应了这句话……这些年他都是以此为目标,探寻着九洲武学。”

    顾清姈追问:“意思是想找林月接下这句话?”

    陆子敬点头:“我与先生讨论过,有三种可能,一是尚先生死后,这句话自然消散;二是天地自主找寻下一个人;三是得有人主动接下……我想,尚先生此举,赌的就是林月愿意接下,并且能接下。”

    “嗯……”她沉吟片刻,问道:“这句话消散之后,有何影响?”

    陆子敬叹了一口气,“并无影响,只是少了位一心求道之人。”

    “非也。”摘星突然说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皆是疑惑眼神。

    他笑着说道:“能得天地认可,说明天地有此偏向,若是此句没了承载之人,天地或有一段时间的紊乱,重新恢复至没有这句话的时候,原本的天地。”

    “具体呢?”陆子敬似懂非懂,追问到。

    摘星却是摇了摇头,“此间玄妙,老夫亦不知。”

    顾清姈似乎更关心林月该不该接下,“那林月该如何对待此事,除去藏书,若有实质性的机缘,我认为也可应下。”

    陆子敬回道:“有机缘,也有祸端……机缘是得天地督促,能沉下心做学问,祸端是修行有走火入魔的可能,而且可能性不小。”

    顾清姈听后皱眉,“若是如此,我建议不接。”

    摘星说道:“此事只能由林月自己做主,我等可对其说说自己的看法,但也仅此而已。”

    其余两人皆是点头。

    朱曦愈近中央,藏书楼云雾散去,风却是没有减弱,甚至有呼啸之意,三人各自站定,思绪不同。

    ……

    六合洲,六合观塔楼顶,依旧是和暖天气,风细细,流云舒畅。

    和家合道一支的掌教张至诚,盘坐在中央处,低头注视着棋盘,棋盘上只有白棋,有半圆之势,占据半边棋盘,明眼人都能看出,中间似乎差了一子。

    一道身影没有任何痕迹地出现在其身后,其宽大黑袍,却有凛冽之意,他脸色平静,躬身行礼:“师父。”

    “说。”张至诚简单说到,语气平和。

    他收了手势放在腹部,依旧躬着身子,再次开口说道:“封峋观弟子王离传书,林月从深渊断桥禁制中出现,带有一女子。天剑洲离阳观传书,在南剑林发现镇山书院的三名弟子。平洲东和观传书,与扶月山互通轻舟商船之事,已达成共识,已开始筹备,十日之内开启第一趟。长风洲无定山传书,祖师堂已经设置完毕。”

    张至诚始终没有变换过脸色,只是在听到自家弟子说第一句时,落了一黑子在棋盘在白棋中间。弟子汇报完毕,他问道:“周定,林月从禁制中出现,你如何看待?”

    此人便是张至诚大弟子,周定。

    “说明师父与李掌教的猜测无错,林月道意多出的东西,与变异精怪身体里的是同一种。”

    张至诚又问:“那女子如何解释?”

    “弟子不知。”

    张至诚的目光没有移开过棋盘,他此时缓缓说道:“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那女子也身怀道意,要么是进出禁制别有方法。叫人去查查,那女子身份也要弄清楚。”

    周定应下。

    “镇山书院的三位弟子,想办法让他们离开南剑林……”张至诚停顿了一下,“想来临月书院开放山门在即,应该要回来的,但还是要想个办法,做做保障。”

    “是,师父。”周定说完便欲离开,却被张至诚叫住:“等等。”

    “师父还有何事吩咐?”周定停在原地,再次躬身。

    “学学你徐师叔,别整天紧绷着,修行之事,自然而然。”

    他愣了一下,眼睛看向自家师父的背影,“是,师父。”

    “去吧,广言和尚来了,去请他上来。”

    “是,师父。”

    不多时,周定领着一位中年和尚出现在楼顶,然后他又消失在了原地。

    和尚一身灰色粗布僧衣,长得圆润,脸上有浅浅笑意。他打了声招呼,站在原地看了一圈风景,又径直朝张至诚走去,在其对面坐了下来。

    笑呵呵说道:“张掌教这边风景独好啊,不仅站得高看得远,是晴是雨也都要早些知晓。”

    张至诚这才舍了手中棋子,与眼下棋盘,他看向和尚,回以微笑,“许久未见,大和尚一来就说这等气话,六合观与如意寺同在一洲,自然是同一片天,是晴是雨你还不是一看便知。”

    “怕就怕不打雷不刮风,就瓢泼大雨啊。”

    广言和尚并不像其他人认为的佛家弟子那样沉默少言,而是像个俗人,除去衣着打扮,言行举止都像。

    张至诚闻言问道:“大和尚在担心什么?”

    一手撑在下巴的和尚回道:“自然是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放晴。”

    “下雨倒是快了,或在尚先生死后。至于能不能放晴,我也说不准啊。”

    “哦?”广言和尚狐疑一声,探着光脑袋问道:“张掌教不如说清楚些,我如意寺也好为九洲出一份力。”

    张至诚脸色不变,却是停顿了片刻,叹了一口气之后,说道:“如果深渊断桥对面有修为超过虚境的大妖,我怕合道之后,也难以对付啊。”

    “这事儿和尚我也考虑过,但你的事做不做,深渊断桥对面的大妖,都总有杀过来的一天,你合道之后,也算是有个盼头,九洲不会轻易输掉。而且有没有超过虚境的,还不一定呢。”

    和家一脉的掌教,此时脸上难得露出疑惑之色,“大和尚想得如此通透,还担心晴雨?”

    和尚嘿嘿一笑,“这不是刚闭关出来嘛,总得了解一下局势,要不然心里没甚准备。”

    张至诚再次叹了一口气,“或许会死很多人啊。”

    广言和尚摇了摇头,“没有办法的事情,历史遗留问题,总有要解决的一天……对了,其他几家现在都有何准备?”

    “郑掌教选择相信自己的剑,余掌教选择相信自己的刀,执一的拳师选择相信自己的拳头,你佛家准备出几位大和尚念诵真言,阴阳家收集好了天材地宝,准备设下大阵……”

    “还真是同仇敌忾呢。”

    “还是有人不愿出力的,不过都是些小门小派,也拿不出什么战力,不去理会,就是看那些久不入世的老家伙,愿意出来几个。”

    广言和尚又问道:“那林云呢?”

    “死了,他下注的人叫林月,还很年轻,或许已经知情,还没有与其正式接触过,不知会如何应对……就让他好好在扶月山经营着吧……”

    “你不会起了怜悯之心吧?”

    张至诚愣了一下,随即摇头,“谁知道呢,我要是知道得这么清楚,我早就是化境了。”

    广言和尚笑道:“干扯……”

    “对了,老观主呢?修为可有更进一步?”

    张至诚摇了摇头,“老观主似乎很看好那年轻人……到时候我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老观主了。”

    若是让其他人看到,他也有如此面对长辈的心态,定会大吃一惊。

    “无碍,真到了那个时候,都不一定能活下来……”

    两人陷入沉默,只有微风拂过耳朵的声音。

    广言和尚忽然偏头看向北方,“风雨欲来啊……不知道这风和日丽的景色,还可以看多久……”

    张至诚开口说道:“你去看看老观主吧,他还和我念叨过你。”

    广言和尚听后喜笑颜开,“难得老观主惦记,我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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