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慈和江承烨深夜入宫,很晚才从宫里面回来。

    因为两个人进宫的时候是临时受命,所以景王妃没能有什么准备,等到两个人进了宫,她也只能派人进去探一探两人的情况。可是消息的回报终究还是滞后了许多,加上宁慈他们有意屏退外人,所以景王妃一直到入睡都没能获得第一手消息。

    宁王见她有些魂不守舍,出语安慰:“既然刘阁老举荐小慈,那这个孩子必然是有过人之处,你无需担心。更何况还有承烨守在身边,你还是早些歇息吧。”

    景王妃略显忧愁的望向宁王:“为何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承烨这个孩子与我们那般生疏,究竟是因为什么?若不是几十年前那个贱人,承烨又怎么会跟我们这么生疏?我将敏茹嫁给他,难道真的是你想的那般是为了权利地位?还不是因为我想让敏茹成为承烨身边的人,让他与我们亲近些吗?你以为宁慈这样的女子,当真会像敏茹那般孝顺温厚吗?”

    “够了!”宁王终于忍不住打断景王妃。

    景王妃呆愣当场,神色中带着难以置信。可是她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宁王轻叹一声:“往后的日子还长,从前我们没能好好照顾承烨,已经是我们的亏欠,往后儿孙的事情,你我就少张罗一些,日子自然也就过的轻松一些。”

    景王妃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还是没有多话,两人沉默的歇下。

    宁慈和江承烨回来后,宁慈第一时间是去看了看熟睡的小鱼儿。好在颜一一直守在这里,小鱼儿从他们离开之后基本上就没有醒过,睡的很是香甜。

    原本是要等到宁慈她们回来之后好好问一问在宫中发生了什么,可是第二日宁王和王妃去江承烨的院子寻他们时,下人却回报两人一早已经带着小公子和另外两位公子小姐出门了。

    宁王得知小孙子一并被带出去了,除了深色间有些遗憾,也没说什么,可是王妃的脸色就变得更加不好看了——她当家作主这么多年,若是看不出这个宁慈名面上温柔和顺,暗地里其实根本就不将她这个主母放在眼里,处处使心计,那她就白活了这么多年。

    看着日渐苍老衰弱的宁王,景王妃眼中的焦虑也越发明显。

    这个男人,戎马半生,她也爱了他半生,如今还不是如那些寻常人家的男人一般,甘心随着岁月流逝而老去?

    可她不甘心!她拼斗一生,为的是家族的屹立不倒,她没有办法允许自己妥协!

    景王妃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四周寂静无人,她一双保养较好的手击掌三下,下一刻,身穿黑衣的男人已经跪在她的面前,声音沙哑:“王妃有何吩咐。”

    景王妃双目阴寒:“昨晚的情况为何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丝消息,太后如今究竟如何了?”

    男人思忖片刻,答道:“秉王妃。昨夜世子和宁姑娘进宫后,皇上便将所有人潜了出来,就连我家主子也是探得了消息才提前做了准备,后面的情况,我们也不得而知,主子说了,如今这个宁慈风头有些胜,世子凯旋后也更为得宠,并不是下手的好时机。”

    “放肆!”景王妃双目一厉:“难道要让本王妃继续看那个贱人的脸色吗?要是你的主子不行,本王妃就只好自己动手了!”

    男人低着头,景王妃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听到她沙哑的声音道:“王妃还请稍安勿躁,府中这个宁慈,还请王妃稍加忍耐,主子有办法对付她。”

    有办法?景王妃气笑了:“好,本王妃就等着看,你们有什么办法来对付这个贱人!”

    而在同一时刻,国子监外的宫墙边,宁慈双手拢在袖中,身边站着的,是多日不见的纪千灿。

    纪千灿是五个人当中轻工最好的。其门下的女刺客各个都是身轻如燕的绝色美人,十一纪千灿的这个太监扮相竟毫无为何敢,偏偏他自己还觉得演的挺走心,举止投足间真是十足的太监味儿。

    “这么说来,王府里面已经几乎没有知情人了?”宁慈靠着宫墙,看着身边妖娆妩媚的纪千灿。

    纪千灿抬手抚了抚鬓发:“你当好玩么,你做了坏事,还能把做了坏事的人留在身边?看着像是在你眼皮子底下,其实说不准那一日就捅你一刀子。所以最好的藏身地点,当然是让他们一辈子在地底下,还有比这个更安全的么!?”

    宁慈笑了笑,转而问道:“那你们的事情有眉目吗?”

    纪千灿这会儿不开玩笑了:“小慈,这件事情挺奇怪的,好像我们刚一开始查,他们就收手了。之前我们门下的弟子纷纷失踪,我们就怀疑是被卷到这个杀手组织里面,可是从你们来京城之后,这边就一直风平浪静,有点不对。”纪千灿转而一想,又改了口:“不过也许是因为我们跟门人都说过这件事情有关,大家都小心了,所以就不再上当了!”

    宁慈摸着下巴看着天,良久,才说道:“也许……还有一种可能……”

    关于金玉满堂上学的事情,宁慈看似没有怎么过问,实则已经是安排的妥妥当当,她不差钱,但凡事上学需要的东西,她都为他们准备齐全。

    要来这里上学,对于金玉和满堂来说,更多的是为了把这些带回东桥镇,让家乡的孩子们都知道汴京里读的书与他们有什么不同,且自从宁慈对他们说过总有一日一定能回到家里之后,他们便轻松开朗了不少,只将这里获得的一切都当作往后可以带回家乡的东西,所以两个人都十分积极。

    今日算是他们上学的第一日,可宁慈没有想到,竟然还会在国子监里遇到江旭阳和刘阁老。刘阁老从前就是帝师,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可让宁慈惊讶的是,江旭阳竟然都是这里的先生!

    江旭阳见到宁慈他们也十分开心,几句话之后就交代清楚,他如今闲在王府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做,所以向江言请了命,来这里做教书画的先生。

    宁慈很是吃惊,毕竟江旭阳在她心里的画风,怎么样也和一个儒雅翩翩的作画书生联系不到一起,而江承烨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轻声解释道:“旭阳的丹青在整个汴京城中都十分有名。莫看他现在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像个逍遥王爷,从前凭着这门手艺,可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

    看着面前得意洋洋地江旭阳,宁慈只觉得真是神奇。

    而另一边,就是刘阁老了。

    对于刘阁老的举荐,宁慈当作恩情好生谢了一回,刘阁老摆摆手,慈祥的笑道:“你的手艺摆在那里,老夫自然不好让你这般被埋没。到时因为你离开了东桥镇,我那两个傻丫头没了好手艺的教导,可真是苦了我这个老头子。”

    宁慈笑道:“阁老知遇之恩,宁慈定然要好生报答。既然阁老如今来到汴京,宁慈自然要沿袭过往,登门过府去为阁老做几道好菜。”

    刘阁老似乎当真十分喜欢宁慈的手艺,笑着点点头,也没拒绝。后面自然是些客套话,可是,当宁慈问道刘阁老是否要回国子监做先生,刘阁老却是摇摇头。

    他这次回来,除了为太后的六十大寿庆贺,也是将自己的女儿和侄女送到这边来。宁慈记得刘大小姐是许了人家的,夫家在东桥镇算得上是书香世家,家中也有家规,绝不走仕途。

    似乎是看出了宁慈的的不解,刘阁老笑着解释道:“小女和小婿是陪着老夫回汴京,呆的时间不会很长。小婿和小女都是有才情之人,老夫不愿让他们整日陪着我这个老头子,是以这几个月住在汴京,他们二人也一同进到国子监,做一个临时的教书先生,等到回去的时候,他们二人自然会一同回去。如此也不算白来一趟。”

    刘月燕和她的丈夫的确是有才情之人,如今这般也算是物尽其用。

    宁慈与刘阁老叙了旧,得知阁老如今住在江言为其安排的宅子里,而刘敏鸢则是回到了自己家中。

    不提刘敏鸢还好,这一提到,转身就碰见了本尊。

    刘阁老已经去见旧时的好友,江承烨则是带着小鱼儿去看姨娘和舅舅读书,国子监的走廊边上,宁慈看着许久不见的刘敏鸢,友好的一笑。

    刘敏鸢喜欢江承烨,所以在东桥的时候才会那般举止异常。一别多日,再见之时,刘敏鸢终究没能像从前那般爽朗,整个人看起来秀气了许多,也文静了许多,见到宁慈时,竟然还十分守礼的福了福身子:“臣女刘敏鸢,见过世子妃。”

    宁慈倚在回廊边,笑容浅浅,出语轻快熟络:“又打趣我了不是,明知道我如今还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何必说这些话呢?”

    她的态度还是和从前三姐妹坐在一起闲谈时候的态度一样,刘敏鸢微微一怔,旋即抿出一个哭笑来:“有那样的宠爱,又何必在意这些虚名?宁慈,你不是这样的人。”

    宁慈理了理袖口:“敢爱敢恨,敢言敢当。你也是让人喜爱的女孩子。”

    刘敏鸢并未因为这番夸赞而有什么得意:“不被心爱之人爱着,敢爱敢恨,敢言敢当,又有什么用?”

    刘敏鸢知道,自己的这番露骨表白,若是换做平常妇人,只怕早已经心生妒火。即便是自己的姐姐刘月燕,也会介意她与她的夫君多做交谈。

    可是宁慈不是,她自始至终都是含着淡淡的笑意,那不是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更多的,是一种接受和尊重。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宁慈,刘敏鸢竟然没有先前想象过的哪种心酸和嫉妒,想法的,她只是纯粹的羡慕,纯粹的……想要祝福。

    “其实……我也是最近才将你们的故事听了个完完整整。能带着一个孩子,撑起一个东桥镇,等着一个无音无信的男人三年。宁慈,你如今所有的荣华和宠溺,都受之无愧。”刘敏鸢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真挚,语气认真。

    “我记得曾经我和姐姐问过你,为何宁愿这样单着。后来不知道说到了哪里,我们都很开心,而我也记得了你说的一句话。你说过,你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多美好的事情,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可是我竟然也被你带动,想要拥有这样的一生。在见到江承烨的那一刻,我曾经以为他就是我要找的人。可是直到知道你们的事情,我才知道他的那一双人不是我。”

    刘敏鸢眼中流露出了不可掩饰的伤情,可是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让自己轻松起来:“我承认,到现在,我想要拥有的男人,依旧是他那样的男人。无情而深情,冷酷而真挚。沙场之上,他是无往不利的战神,而屋檐之下的饭桌之上,他也是宠妻爱子,一心护家的男人。”刘敏鸢说到这里,不由得看了宁慈一眼,解释道:“不过你若是认为我还会对江承烨有什么想法有什么行动,你就错了。宁慈,我也有我自己的尊严!”

    我也有我自己的尊严。

    宁慈坦然的接受了刘敏鸢的所有心情。事实上,从在东桥镇的时候,她就知道她是个不与这个时代苟合的女人。她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规划。对于未来的每一天,她都想要掌握在自己手里。不知道是不是在这个时代呆的太久,晃过神来,宁慈才发现自己几乎被这个时代同化。无论是思想还是行为,她都越来越遵循这个时代的规律。

    而刘敏鸢,让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曾经来自怎样一个时代,拥有着怎样的精神文明。

    所以,面对这样的她,宁慈只有喜爱和尊重。

    “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相信你总能找到你心中那个人。届时若是需要我们帮什么忙,可千万别客气!”

    话说开了,态度摆明确了,两个人顿时就觉得相处的自然起来了。

    刘敏鸢一副释怀的模样,终于像从前那样,上前来一把将她的手臂挽住,言笑间已然换了神色:“好了好了,别的先不说。我可真是馋你的手艺了!你不知道,自从你离开东桥镇之后,整个东桥镇就像是少了主心骨一般!我不管,今晚你必须下厨,好好补偿我!”

    宁慈原本想要答应,可是她忽然想起来今晚也许有更重要的活动,便改了口:“诚然我的确很想为你们接风洗尘,但是今晚我的确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明日,明日我做完了事情,就亲自去拜访刘阁老,你直接过去就好。”

    刘敏鸢璀璨一笑:“就这么决定了!”

    和刘敏鸢分开,宁慈准备去找江承烨,可是她才将将转身,就瞧见了抱着儿子一起,闲散的靠在墙边的男人。

    小鱼儿趴在江承烨的肩头,见到宁慈终于过来了,皱着的小眉头总算松开了。

    江承烨拍拍他的屁股,对宁慈笑道:“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宁慈挑眉:“你们一早就过来了?等了多久?”

    江承烨懒懒的笑着:“从‘臣女刘敏鸢’开始,就来了。”

    宁慈皮笑肉不笑的走过去,把江承烨手里的小鱼儿抱过来坐到回廊边的矮阶上,揶揄道:“都说越是外表冷淡的男人就越是闷骚,我看有些人听墙角,听的很有成就感嘛!”

    呵呵……这话,还真是够酸的。江承烨走到母子两人面前,单膝跪地与他们平齐,伸出手,一大一小一人脸上拧了一下。

    宁慈拍掉他的手:“真是个害人不浅的祸水!”

    江承烨笑着凑到她耳边:“那你还不赶快睡了我,睡了我这个祸水,我便不是干净身子,还怎么祸害别人。”

    宁慈简直哭笑不得,还没来得及回他,江承烨已经重新把儿子抱了回去:“好了,别耽误时间了,先去太后那边吧。金玉满堂今日是来熟悉环境,先生说一两个时辰就能回家了,我知道你一定不放心,到时候会来接送,那就索性不要回去了。”

    他说的回去,自然是指的宁王府。

    宁慈也知道太后那边的事情更重要,两人也不耽误,直接从国子监转道去了宫里。

    江言给小鱼儿的这块玉牌,当真是个好东西,一路通行无阻,人见人跪,走到哪里跪倒哪里,真是气派又威风。

    江言这些日子牵挂太后的病情,积压了许多公事。宁慈他们到的时候,江言还在御书房处理公务。太后身边的老嬷嬷按照宁慈的吩咐,将饧糖给太后服用了,太后从昨晚到现在,吐了好几次,分明没怎么进食,可每次都有东西吐出来,想来也知道这些事淤积腹中的东西。

    虽然呕吐的过程十分辛苦,吐出来的东西又十分恶心,可是万幸的是,太后的气色当真好了起来。第三次服用呕吐后,竟然想要吃东西。

    老嬷嬷原本是想要让尚食局那边送些吃的过来,可是太后竟然将目光落在了宁慈身上,将她招了过去。

    “听言儿说,你的手艺在江南已经是首屈一指,哀家吃惯了那些宫里的东西,今日想要换换口味,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的手艺?”太后的姿态十分亲昵,甚至是握着宁慈的手说的这番话。

    有眼睛的奴才都通晓道理——太后似乎十分喜欢这位宁姑娘,准世子妃啊!

    江承烨忽然在一旁开口:“启禀太后,内子三年前伤了右手,之后下厨一直都不怎么便利,只怕内子准备不当,让太后失望。”

    听到这里,太后明显有些惊讶,她甚至拾起宁慈的右手敲了敲,皱着的眉头满是叹息的神色:“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

    太后虽然稍后就要做六十大寿,但是多年来保养得宜,看起来和四十多岁无异。只是这番笑容让宁慈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的外婆,想起只有两个人相依为命,过着最简单的生活的日子。

    她笑了笑,语气都不自觉的放轻了:“宁慈的手没什么大碍,就是不知道太后现在想要吃些什么?”

    太后无奈的笑了笑:“先前要么都是一嘴的苦味,要么是吐完之后难闻的气味,要么是嘴巴里没有味道。现在哀家觉得有些饿,可你要问哀家想吃什么,哀家也一时半会的想不出来。言儿说你不仅手艺好,脑子里的东西也巧,今日就别为难哀家一个老太婆,让哀家省些心吧。”

    如此,到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太后,更像是一个平常人家的祖母。

    宁慈点点头:“那太后就稍候片刻,宁慈马上就回来。”

    正说着,江言已经从御书房过来了,得知宁慈要下厨,忙碌了大半日都没来得及吃饭的江言顿时食指大动:“哦?宁姑娘可是又要大展厨艺了?朕来的可真是时候!”他望向一旁的江承烨,笑道:“既然来了,索性一起吃一顿饭吧。朕也好久没有和母后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听着江言的话,宁慈心中一动,微微一福身,退了下去。

    宁慈成为皇上钦点为太后调理身体的御厨这件事,在同行业之间传的最为迅速。宁慈不过将将进了尚食局的厨房,御膳三司就都收到了风声。

    宁慈做菜也是这几年才会让人帮忙打打下手,以前都是亲力亲为,可是近日,她像从前一样,把所有人都退了出来,只将自己留在里面。

    尚食局外头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连沈元辉和柳绍轩都站在了外面。

    有些事情总是十分敏感,就好比他们都知道,为皇上太后烹制食物是御膳三司的工作,可是如今皇上竟然钦点了一个民女来做这些事情,无疑是在打他们的脸。

    两人在外面站了没多久,云霄川也大家光临了。

    这些年云霄川的势力增长的很快,宫中的小太监就是看到了云霄川身边的伺候的太监都要巴巴的凑上去,看到云霄川本人,更是恨不得叫上一声爹爹了。此番云霄川来此,前后左右都拥蹙着小太监,八成都是过来看热闹的。

    “想不到皇上钦点一个女子来为太后调养膳食,就让两位大人紧张的这样直直的侯在外头,咱家这个热闹,看的可真是时候。”云霄川笼着袖子,仿佛过来就是为了看个热闹。

    御膳房归尚膳间管理,一直以来只是停放主子们食物的地方,保温保鲜,可是近几年,整个御膳房该有的几乎都有了,那架势分明是按照尚食局的架势来。只怕等到皇上对光禄寺和尚食局越发失望要整顿的时候,云霄川就该想办法统统收入囊中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沈元辉和柳绍轩打了个招呼,便在没有多的话,对云霄川这番话也是置若罔闻,两人更关心的,是里面的状况……

    宁慈并没有做什么复杂的菜色,从她进厨房到出来,也就半个时辰的时间,她身后跟着的奴才手里端着一个大大的盆子,似乎十分的沉重,而另一个奴才端着一只大青瓷碗,里面应当是盛粥饭之类的东西。即便盖着盖子,依然是香气诱人。

    猛然见到外面这样的阵仗,宁慈有些意外。

    沈元辉和柳绍轩算是故人,宁慈与他们打了招呼,笑着说道:“太后大病初愈,身子尚需调理,宁慈算是对太后的身子了解多一些,这才越俎代庖,还希望两位大人不要介怀。宁慈使用的东西都已经归还原位,给大人添了麻烦,请莫要见怪。”

    严格意义上来讲,沈元辉还欠宁慈一个人情,此番见她客气谦谨,不由得露出几分惭愧的笑容,微一拱手:“宁姑娘的手艺,沈某从前就已经是佩服不已。如今有姑娘为太后调理饮食,才是让我们自愧不如,身在其位,当之有愧。沈某必然要向姑娘多多请教,还望姑娘不要厌烦才是。”

    柳绍轩也淡淡一笑,接口道:“不过这宫中规矩也多,姑娘虽未钦点,但时不时的被那些阴险小人摆上一道,也只能气愤无奈。我与沈兄诚心向姑娘请教,自然也要保姑娘在宫中行事顺畅,若是往后姑娘有任何御膳方面的问题,大可找我们二人。”

    柳绍轩这番话一说出来,一旁的云霄川的笑容僵了僵,声音顿时变了个味儿,娘娘道:“看来柳大人倒是对这宫里的规矩十分熟悉啊,难怪光禄寺近几年半出的皇家筵席越发的陈旧古板。太后和皇上虽没有多说,可是毕竟是代表了皇家的颜面,看来柳大人还需多费费心。”

    柳绍轩的脸色寒了寒,微一拱手算作回应,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说。

    气氛有些剑拔弩张,宁慈看在眼里,忽然淡淡一笑:“听云总管这番话,想必实在创新一事上多有见地,只是身在其位,方能谋其政。宁慈深知越俎代庖一事实属不妥,像云总管这样的宫中老人,一定更加明白。不过几年人事一番新,一朝天子一朝臣往,后会如何,谁也不知道,云总管说,是也不是?”

    宁慈的这番话就有些微妙了,云霄川望向她的目光戴上了几分讶然,可他到底是一根土生土长的老油条,瞬间就恢复如常笑了出来:“世子妃真知灼见,不愧是皇上钦点的人,想必今日在太后面前露了风采,咱家以后也得跟着两位大人一起,向世子妃……好、好、讨、教了。”

    宁慈微微一颔首:“往后再慢慢讨教吧,今日宁慈忙着为太后送膳,若是云总管没有别的指示,可否让各路?”

    大路这么宽,她偏偏要云霄川让路,周围的太监都倒抽一口冷气,可云霄川竟然还是笑呵呵的,当真为宁慈让开一条路,抬手指向前方:“世子妃,请。”

    “多谢云总管。”宁慈淡定的道谢,带着人离开了。

    宁慈一离开,云霄川的脸色也变了:“走!”

    浩浩荡荡的人一下子少了一半,柳绍轩看着离开的人,皱着眉头望向沈元辉:“为何我觉得,这个宁姑娘有意挑衅云霄川?”

    沈元辉皱着眉头,没有说话。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可是想打那个人,反而让他平息已久的心又抽痛起来,他垂了垂眼:“宁慈进宫不久。这里面的门道她不懂,你我以后能帮衬着,九帮衬着些。”

    柳绍轩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忽然道:“方才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即便让她来做往后那个主持大局之人,未必不可。”

    沈元辉却是笑了,“她自己也说了,往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无论宁慈是不是真的有意挑衅云霄川,两人之间的格格不入已然成为定局。可是宁慈并不担忧,她步履轻快的回到太后的宫殿,里面的人自然已经是等候多时。

    太后熟悉过后,人也变得精神了。

    辉煌灿烂的大殿,竟然就在中间摆了一张小巧精致的圆桌,连同江承烨一并在内围桌而坐,一副等饭的模样。

    见到宁慈回来,江承烨赶忙起身去帮忙把后面的两盆放到桌上。

    江言挑眉:“你去了这么久,就是做了这些?”

    原本以为她又要施展十八般武艺上一些新奇的菜色,可是居然就是这样有分量的两盆。

    其中一只盆子十分大,宁次揭开锅子,立马就有勾人的香味争先恐后的飞奔而出。

    橙黄的汤汁,带着鲜嫩的鱼肉,是一盆家常的番茄鱼片汤。

    另一只大碗里面,白白的米被熬成了稠糯的白粥,与那色泽鲜艳味道鲜美的鱼片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宁慈也不多说,亲手为太后盛了一碗粥放在她面前,然后才说道:“太后这几日连连呕吐,肠胃必然受损,吃不了刺激的食物。粥便于消化,适合太后吃这番茄鱼片汤,番茄性平、味甘、酸,归肝、胃、肺经,可以健胃消食,增进食欲。鱼片是黑鱼片成,没有乱刺,适合老人和孩子食用,太后身子薄弱,又接连多日不曾正紧进食,所以太后更需要少吃多餐,每一餐都要吃无刺激性又健胃的食物,这样调理,用不了多久就能重新恢复。更重要的是……”

    宁慈笑着望向太后和江言:“宁慈来自民间,家中吃饭向来简单,虽然一家人只能围着一盆菜吃,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有滋味。宁慈家中还有这样一句话,‘饭不抢不香’、‘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宁慈斗胆,让皇上这样的九五之尊和太后的金贵凤体一起吃这抢食,希望太后和皇上不要怪罪。”

    饭不抢不香,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江言琢磨了一番,竟朗声笑了出来。太后听着,也跟着笑了出来。

    这是两句多么温暖人心的话。太后从前还是皇后的时候,护着江言这一个唯一的儿子,即便两人深陷险境,最为艰难的时候,也不必去考虑温饱问题。相反,那些送上来的美味佳肴,她们根本就不敢去吃。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防备,让人心寒。如今的他们一个皇帝,一个太后,依旧是相依为命的母子,这一辈子都不用去抢食,但这一辈子,他们也体会不到寻常人家那种简单的温暖。

    可是宁慈让他们明白了,这个世上,还有这样的暖。

    “好!”江言率先拿起了筷子:“看来朕今日要做一回不孝子,与太后抢一抢食了!”

    太后怔了一怔,笑着摇摇头,伸手点了点江言的脑袋:“你啊!”

    等了这么久,大家都饿了。江言一声令下,一对母子和一对夫妻加上小鱼儿这个小豆丁,就这么开吃了。

    吃下第一口,江言整个人都愣住了,诚然他不是第一次尝宁慈做的菜,这么多年,他也从来没有少吃过山珍海味。

    番茄带着微微的开胃酸,配着可以整块放心吃下去的鱼肉,鲜美到快要让人把舌头咬下来!那一刻,江言更是冒出一个十分不可思议的想法——若是他每日处理完朝政,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寝殿,等着他的,是他的母后,他的妻子,和这样一桌简单却鲜美无比的饭菜,强敌内患,他还有什么好怕?

    宁慈的粥熬得很有水平,太后竟直接吃了小半碗,一边吃一边忍不住赞道:“稠糯滑口,这是哀家吃过最好吃的白粥!”

    宁慈笑道:“稠糯,是火候的掌控。滑口,是因为粥里加了少许的油。太后可知,其实民间真正食用的粥,并没有这般讲究?”

    太后似乎十分有兴趣,手中停了停,目光望向宁慈,似乎是在等着她说下去,不只是太后,连江承烨和江言也忘了过来。”

    宁慈拿了一根筷子在手里,浅笑道:“民间的饭菜只是为了果腹,无论是为了省柴火还是省油盐,都不会有这般讲究的做派。民间吃的粥,其实叫做稀饭。稀饭和粥看似同一种说法,实则又有区别。”宁慈伸手把筷子插入了自己的碗里,筷子直直的伫立在那里,并没有倒下。

    宁慈继而道:“稀饭入筷即倒,粥浓稠,入筷不倒。若是人的脾胃受损,身体运水的能力就会下降,所以吃稀饭反而不利,唯有水分恰到好处的粥,才是真正有利消化。所以太后往后要吃这个,须得让厨子好好的掌握火候。”

    这是太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竟然听得十分认真。

    江言望向宁慈的目光逐渐深邃,良久,他轻笑出声:“想不到今日不过一顿家常便饭,宁慈你反倒让朕受教了。”

    太后笑着望向江言:“皇帝有何受教?”

    江言垂眼望向了碗中的粥,笑道:“朕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明君,大周民丰物阜,足以令别国羡慕。可如今朕才觉得,真正的物阜民丰,是要让百姓不再省那一柴一油,能吃上利于脾胃的,入筷不倒的粥。”

    太后的眼中露出了欣慰的神色,江承烨和宁慈对视一眼,心中都微微有些震撼。

    也许这才是一朝天子。

    他身上背负的,是万民的幸福安康。

    这一顿饭,大概是太后这些日子以来吃的最为满意的一顿。宁慈告退的时候,太后直接拉着她嘱咐,要多往宫中走动。

    江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对太后道:“母后,先前景王妃曾进宫说过的事情,母后已经答应了。只是儿臣如今觉得……”

    太后却是笑了:“哀家又不是一国之君。方才哀家还觉得皇帝有了一国之君的觉悟,怎的一转身就泛起糊涂来了?”

    江言了然,继而躬身道:“那……儿臣这里的一道圣旨……”

    太后对一旁的宁慈笑了笑,深色间带上了疲惫:“皇帝做主吧。哀家许久没有吃的这么舒服了,现在要去消消食。”

    “是。”江言恭敬地退下,连带着江承烨一家也跟着出来了。

    江言带着他们一家三口去到了御书房,取了圣旨交给了身边的贴身太监,末了,他对着宁慈淡淡一笑:“普天之下,用一道番茄鱼换太后一个反悔的,只有你一人了。”

    宁慈笑而不语,江承烨一脸自豪。

    回去的路上,随行的公公简直客气的不能再客气,坚持不敢与世子爷一家乘坐同一辆马车。宁慈也不勉强,和江承烨上了马车。

    今天这道菜吃的十分欢畅,江承烨和小鱼儿都凑到宁慈身边,小鱼儿吃饱了就想睡觉,这会儿已经趴在宁慈身上睡着了。江承烨把玩着她的头发,温声道:“往后十日都吃这道菜吧。”

    宁慈排掉他的手,问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吃菜没问题,不过,你就没有一丁点舍不得?”

    江承烨笑容渐深,伸手搂住她:“今天那个什么刘小姐不是已经对你阐述了我的为人吗?什么舍不舍得?从来就没想过要得。”

    刘小姐说了什么?

    无情而深情?

    宁慈被他的不要脸逗笑了,挨着儿子在这里,江承烨没办法进一步动手,只能忍了下来。

    马车很快就到了宁王府,宁慈和江承烨先进了屋通知王爷和王妃。

    景王妃还在想着皇帝的圣旨为何还不到,听到前院的通报,她立即精神一震——圣旨终于到了!

    久违的万更……发迟了……小安子有罪……

    手已废,上床裹棉被……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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