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  唐举落马对于那些纨绔子弟们来说可谓是家常便饭,并没有引起太多人关注,许岚的事让后宅女人们私底下津津乐道,但随着惠安侯夫人闭门不出和八月乡试的临近,也渐渐被人淡忘。

    大多数官员家的少爷公子走的都是科举之路,三年一次的乡试还是很重要的。

    赵清也要参加这次乡试,现在除了早晚在院子里走走,基本就关在书房里不出门了。

    赵沉跟赵清关系不错,阿桔身为长嫂,不时会吩咐厨房熬些补汤送过去,以示关心,但她心里其实更惦记远在登州的父亲。赵沉给父亲引荐了名师,可父亲毕竟三十多了,在学堂教书教的主要是院试内容,对他乡试并无益处,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她担心父亲落榜。

    阿桔很清楚,父亲再考是为了给她撑腰,中了举人便有理由来京城备考,一旦落榜,以父亲的脾气,他是绝不会来京城的,不给他人说林家借赵家之势的话头。

    她就像是一个考生,考前担心考场出事,考后又开始担心落榜。

    从月初的备考到月底发榜,阿桔之前养得圆润的面颊明显瘦了下去。她知道自己应该放宽心,知道这样对身体不好,可她真的忍不住,白日里不敢表露什么,宁氏开解她她也都听得进去,只是晚上却翻来覆去的睡不好觉。

    赵清中举了,但只挂了个尾巴,赵允廷让他明年先不要参加会试,三年后再考。阿桔得知后更是不安,赵清专心致志读了这么多年都险些落榜,父亲到底如何?

    “阿桔,别想了,岳父那边揭榜后马上就会给咱们递消息的,最迟半个月就能知道,你放开点行吗?”漆黑的夜里,赵沉贴着妻子的背抱住她,心疼得不行。阿桔瘦了,他瘦的更厉害,大的小的哪个出事他都承担不起。她刚开始失眠的时候竟然还怕吵到他睡觉让他搬出去睡,留她一人辗转反侧,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他温柔地亲她,亲到她身体放松下来,再轻声跟她说话,一边说一边轻轻帮她顺发,从脑顶一下一下地往下顺。成亲这么久,她的很多习惯他都知道了,知道她脊骨附近最敏感,也知道这样帮她顺头发,她会特别舒服,舒服到想睡觉。

    她睡着了,赵沉也没有停,继续顺了很久,确定她不会再惊醒,赵沉这才替她掩好被子,浅浅睡去。

    幸好林家的信很快就到了。

    林贤中了举,跟乡里告别后马上启程来京,大概十月初到,阿桔他们收到信时林家四口子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看了信,阿桔喜笑颜开。

    妻子再次露出那种由衷的温柔笑容,于赵沉而言,笼罩在心头一个月的阴霾都散了。当晚他抱着阿桔埋怨了足足半个时辰,怨她只记挂爹娘忘了他跟孩子,怨她让他操碎了心。阿桔自知有愧,不但主动亲了怨气十足的男人,还暗示可以跟他做一次久违的夫妻之事。

    赵沉是很想,但他没敢要,再过不久媳妇就要生了,他宁可忍着也不想在这节骨眼出事。当务之急,还是把妻子的身体养回来吧。

    心宽体胖,进了十月,阿桔脸蛋终于又能看了。

    这日黄昏,夫妻俩一边在院子里慢慢溜达一边说话。

    赵沉早就给岳父一家买好了宅子,买的时候赵沉想选处好的,阿桔没让。家里什么条件阿桔知道,那点存银在京城根本买不起宅子,与其让姨父家里帮忙,不如她这个女儿出钱,但也不能买太大的宅院,那样的父亲肯定不会要。所以阿桔亲自选了处两进的院子,家里人少,住着绰绰有余,再加上宅子所处地段清幽适合父亲读书备考,相信父亲会满意的。挑好了,阿桔马上给家里去了信,免得姨父姨母再送银子。

    下人肯定也要预备的。前院父亲弟弟要用的跟随由赵沉负责挑选,阿桔则跟宁氏一起挑了后院的丫鬟婆子厨娘,规矩教好了便先安排进宅子,只等家人进京。

    “小九端午的时候瞧见了,长高了不少,不知阿竹有没有长个子,眼看不久又要过年了,明年她就十四岁,我娘也要发愁她的婚事了。”阿桔望着远处的天空道。

    “岳母还没发愁,你先发愁了。”赵沉笑着扶她往回走,看着她肚子道:“等咱们这个生出来,我倒要看看你如何管,小九说你最啰嗦,看来你多半不会得咱们孩子喜欢。”

    阿桔瞪丈夫一眼,抬手摸了摸肚子,她的孩子,怎么会不喜欢她?

    ~

    林家人选的日子非常巧,抵京这日恰好赶上初十赵沉沐休。

    赵沉让阿桔在家安心等着,他亲自去接人。

    于是客船靠近码头,林贤一家四口从船篷里出来等待上岸时,林重九眼睛尖,最先看到了立在码头边上的华服男子,高兴地喊道:“娘你快看,姐夫在那里,姐夫!”

    赵沉听到熟悉的声音,循声望过去,招了招手。

    林贤微微颔首,柳氏看见阔别一年的女婿,仿佛看到了长女,眼眶微湿。十三岁的林竹头戴白纱帷帽,目光从姐夫身上扫过,好奇地打量这片码头,一双素手却牢牢按在弟弟肩头,生怕他蹦蹦跳跳的落入水中。

    “岳父岳母你们终于来了,阿桔一直惦记着你们,你们要是再不来,我怕她孩子生的都不安生。”行礼之后,赵沉笑着道。

    柳氏马上就问道:“阿桔生了?”虽然郎中说长女大概月底生,可生孩子这种事,哪能次次都那么准的?她生了仨,两个都是提前发动的。

    听岳母误会了,赵沉连忙解释:“还没生,不过产婆都预备好了,兴许就是这几天的事。岳母来得正好,有您在阿桔身边陪着,我跟她都安心不少。”

    柳氏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嘴上却埋怨长女道:“阿桔太不懂事了,这时候就该一心放在孩子身上,惦记我们做什么,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赵沉坦然笑道:“岳母多虑了,阿桔的事就是我的事,何来麻烦之说?”

    这话柳氏爱听,忍不住笑了。

    正好走到马车前,赵沉亲自挑开帘子请柳氏母女上车,等她们坐稳了,他再去前面陪林贤父子同行。

    马车动了起来,林竹摘下帷帽,笑着对母亲道:“我看姐夫跟以前没什么变化,这下娘可以放心了吧?”

    柳氏握着次女的小手拍了拍,似自言自语:“放心什么啊,你姐夫那样的家世,这辈子我都不放心。”

    林竹听见了,只是不知如何开解,抱着母亲腻歪了会儿便凑到窗前透过帘缝看外面。柳氏见女儿老老实实的没有挑开帘子露出脸,就没有多管。长女出嫁之后,次女多多少少都懂事了些。

    马车先去了林家宅院。

    林贤不愿借女婿的势,但也并非迂腐不知变通的人,见宅子果然如信上所说,欣然接受了女儿女婿的一片好意。行李交由下人打理,他们四口换身衣裳短暂的休息后,马上再次登车赶去延平侯府。按理说该阿桔来这边看他们的,阿桔也确实想来,赵沉坚决不答应,而林贤夫妻只会比他更不放心,都是一家人,女儿大着肚子呢,何必折腾什么虚礼?

    阿桔此刻正在荣寿堂坐着,太夫人赵允廷都在。

    她手里攥着帕子,时不时往外面瞥一眼。

    太夫人见了,嫌弃地撇撇嘴,如果可以,她真不想认这样的亲家。一个镇子上的教书先生,即便中了举人,也配不上他们侯府。她看向自己的儿子,本是无意,却意外对上了儿子不赞同的目光,太夫人懒得因这种小事跟儿子闹不痛快,再看看长孙媳妇的大肚子,心里顺了些,露出一副和善笑容。

    没过多久,赵沉便领着岳父一家人进来了。

    早在院子里响起脚步声时,阿桔眼圈就红了,待看到熟悉的身影,她连忙用帕子抹了泪,由蒋嬷嬷扶了起来,颤着音喊爹娘。

    林贤夫妻到底是大人,再激动也没有女儿那般失态,点点头,先去同太夫人赵允廷见礼。林重九今年已经见过长姐一次,这次也没有掉眼泪,而是新奇地盯着长姐的肚子。林竹则俏皮地朝长姐眨眨眼睛,紧接着领着弟弟跟上父母。

    阿桔的泪来得快去得也快,特别是收到妹妹熟悉的俏皮眼神后,那一瞬不安的心终于落了下去。她的家人都来了,跟以前没什么变化,以后隔阵子就可以见到他们,多好啊。

    她望着父母弟妹的背影笑,眼里再也没有旁人,也不想去看太夫人是什么表情。

    寒暄过后,太夫人并没有耽搁太久,和蔼地对阿桔道:“你们一家人久别重逢,快请他们去望竹轩坐坐吧,一家人说些贴己话,晚上咱们再一起吃顿饭,好好热闹热闹。”

    阿桔含笑道谢,同赵沉一起请亲人去望竹轩。

    路上赵沉林贤并肩走在前面,后面阿桔左手挽着母亲,右手牵着妹妹,听弟弟想跟妹妹换着牵她而妹妹不让的熟悉吵闹,只觉得无比满足。

    到了望竹轩,柳氏没管丈夫是否看够了长女,跟阿桔去了内室说话,林竹自然跟着。

    “怎么样,孩子乖不乖,有没有闹你?”柳氏小心翼翼扶着阿桔坐到炕头,然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长女上下打量,见她脸颊比在家里时还要娇嫩,气色也很是不错,暂且没问阿桔在这边的生活,先关心起长女的身体来。

    其实信里都提过了,但母亲到了眼前,阿桔心里欢喜,就又说了一遍。她这胎怀得挺平稳的,孕吐不厉害,很快就好了,后来即便是忧心忡忡的八月,孩子也没有闹她,仿佛知道娘亲有心事,乖乖巧巧的没有再让娘亲担心。

    柳氏欣慰地笑,轻轻摸了摸阿桔的肚子,柔声道:“我这个外孙子长大后肯定特别孝顺。”

    林竹静静地坐在一旁,知道长姐跟母亲有很多话讲,且多半是她还不懂的,便没有插言,只在二人谈话时,小心翼翼贴上长姐的肚子,听里面的动静。那是她的小外甥啊,她很快就要当姨母了。

    阿桔摸摸妹妹的脑袋,再次看向母亲时,眼泪又下来了,将她一直害怕的连对赵沉都不能说出口的话对着母亲说了出来,“娘,我害怕,万一生的是女儿怎么办,生的时候会不会……”

    赵沉不止一次跟她说过不在乎是女儿还是儿子,可阿桔在乎,哪个新媳妇不想一举得子?她自己想,她想生儿子,不想被人奚落自己生不出儿子。还有,她也怕自己出事,从小到大,她听说过好几例媳妇因为难产没能挺过来的事,她怕……

    “大姐你别瞎说,你不会出事的……”林竹见到人没有落泪,听到这话眼眶一下子湿了。

    “都别哭了,有啥好哭的,一个傻两个都傻!”姐妹俩都泪眼模糊,柳氏挨个拍了她们的脑袋。

    林竹不依,坐直身子,揉着脑袋抱怨:“娘你又偏心,打大姐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打我的时候姐夫在外面都能听到响了!”

    阿桔破涕为笑。

    柳氏瞧了喜欢,一边用帕子帮她抹泪一边柔声道:“别瞎担心,你怀相好,家里产婆郎中又都早早备下了,不会有事的。阿桔你还记得不,娘生你弟弟的时候,提前了半个多月,你爹不在家,是你急急去喊的人,回来时娘都生完了,不照样好好的?再说男女,生儿子最好,难道生女儿你就不喜欢了?照你这么想,你跟你妹妹生下来时娘就该把你们扔了是不是?”

    阿桔低下头,“我懂娘说的,就是……”

    “怕外人闲言碎语?”

    柳氏接话道,“其实娘刚生完你的时候,确实有两年心里挺不服气的,傍晚出门纳凉,旁人家的媳妇身边都有胖小子乱跑,娘却只有你一个丫头,没少被人看低。回到家里娘也想跟你撒气,可你那么乖那么招人疼,娘看了就忍不住笑,哪里舍得说句重话?那时娘就想明白了,只要你爹不嫌弃我,我就开开心心地过,管旁人怎么说?现在你看看,我的阿桔嫁到侯府过好日子来了,村里那些生儿子的,这会儿正忙着跟儿媳妇斗鸡眼呢,知道我要来京城,一个个眼红的不行……”

    熟悉的轻柔话语,熟悉的面孔,阿桔看着自己的母亲,听她絮絮叨叨东扯西扯,慢慢平复了下来,目光落到肚子上。

    是啊,儿子女儿有什么区别?孩子已经长大了,马上就要出来了,她能做的,就是照顾好它,当个好娘亲。

    十月二十六这日下午,阿桔起身时突然觉得下面有点不对劲儿,忙喊来蒋嬷嬷。

    很快阿桔就进了产房。

    赵沉得信后匆匆从宫里赶了回来,柳氏更是火急火燎地来了,亲自坐在女儿身边给她鼓劲儿。阿桔从来都是听话懂事的姑娘,再疼也咬牙忍着,产婆叮嘱什么她都照做,终于在次日日出之时,顺顺利利生了个女儿。

    她累得不行,什么都没有心思想,亲眼看过女儿便睡了过去,嘴角是满足的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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