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有些?想哭,紧咬着下唇,硬是将眼泪给逼了回去,然后摇着头,仿佛想告诉周梨,自?己没什么事。



    “他也是命大?,换做是旁人,只怕这样的伤早就致命了。”姜玉阳在?一旁看着,见周梨难过的样子,便出言安慰着。



    不管怎样,好歹周天宝留了一条命不是。



    白亦初看着周天宝这副样子,也觉得?他可怜,忽然也不是那样讨厌他了,又见他饿得?皮包骨头的样子,只朝一旁的莫元夕道?:“你不是蒸了米糕么?你取些?给他先垫垫肚子。”



    莫元夕这才收回打量周天宝的目光,忙去厨房。她也是刚才白亦初跳下墙去找周天宝后,才知道?是周梨的堂兄。



    一时只觉得?自?己运气好极了,遇着了周梨,瞧她这堂兄,但凡早些?跟着周梨这个堂妹,也不至于落得?这样一个可怜下场。



    等她拿出米糕时,周天宝已经让周梨拉着坐下了,柳小八那里?给他打了一盆水来,见着如今周天宝这副样子,也是满脸的唏嘘。



    等周天宝洗了手?脸,见着那蒸得?香软白嫩的糕点?,一时间满脸的难以置信,既不敢相信这样灾荒之年还?能吃上?大?米磨浆蒸出来的糕点?,又不敢相信这是给自?己吃的。



    所以迟迟不敢伸手?拿。



    周梨见了,只觉得?心酸无比,连带着盘子都一起递到他的手?中,“还?有呢。”又忽然想起他听不见,拿手?比划了一下。



    周天宝终于是忍不住,眼泪好似决堤了一般止也止不住,然后用满是伤口的手?抓起那香软白嫩的糕点?往嘴里?塞,一时狼吞虎咽起来。



    白亦初实在?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周天宝,正好夕阳又开始落山,他便上?了墙头继续盯着狼去。



    柳小八虽然一向在?村里?和白亦初要好,极少与周家兄弟们来往,但也晓得?曾经的周天宝过的是什么日子,眼下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感慨万千,又好奇他到遭受了些?什么日子,只不厌其烦地坐在?周天宝对面?咿咿呀呀比划着。



    然后那周天宝竟然听懂了,断断续续同他说了些?话。



    只是周梨和莫元夕这个时候已经在?灶房准备晚饭了,压根没听到,白亦初又在?墙上?,自?然不晓得?。



    姜玉阳则到自?己窝棚里?收拾书本?。



    所以周天宝那些?断断续续的话,也就是柳小八听了个完全。只是听完后,他整个人都愣在?原地好久,仿佛周天宝所说的那些?事情,是他亲自?去遭受了一般。



    反而叫周天宝有些?担心起他,伸手?朝他手?臂拉了一下。



    柳小八这才像是从那震撼中回过神来,“我没事,没事……”然后步伐跄踉地朝厨房走进?去。



    一看到周梨,再也忍不住,“你二叔他们真?不是人!”



    “你问到了什么?”周梨见他那满脸的悲愤,忍不住好奇地朝他问。



    柳小八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吐了一口浊气,似乎要将心中那些?愤怒都给一并驱赶掉一样。



    但事实上?并没有什么用,他开口后口气仍旧充满了愤怒:“他爹娘,早在?之前逃难的时候,想拿他换粮食,然后没想到人家嫌弃他太瘦,没换成,也那是那以后,他爹娘就嫌弃他,后来即便是在?镇子上?落了户,也是对他时常打骂,吃也吃不饱。”



    说到这里?,想起周天宝头上?那道?疤,“他头上?的疤,也是他自?家人动?的手?。”然后又气愤填膺地与周梨说,那日镇子上?发生了暴乱,其中有一股就是周二老带着儿子们和与潘家那头的男子们组成的。



    但是周天宝因为心软不愿意动?手?,叫他爹气得?一个板凳砸过来,便将他砸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他说他醒来的时候,大?家已经走了,他没地方去,就回到了桐树村,想在?这里?挖个坑,给你爷奶立个坟头,再把自?己埋了。”



    柳小八说完,一时觉得?这周天宝比自?己还?要可怜多了。



    自?己就算是如今没了叔婶的消息,可是他祖父死?前,还?是在?拼命保护自?己。可周天宝呢?他那些?血脉至亲都是如何对待他的?



    周梨万万没有想到,周天宝过的竟然是这般日子,难怪那日在?镇子外面?挖野菜遇到他的时候,整个人就唯唯诺诺的。



    而一旁的莫元夕听得?这话,忽觉得?这周天宝不就是和自?己一样的命运么?都是家中弃子。若不是这一场天灾,只怕他们这一辈子都看不清楚身边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嘴脸。



    当下又见柳小八满脸的愤怒,想起当初周梨同自?己说的话,只宽慰道?:“从另外一方面?来说,又不见得?不是什么坏事,早日认清楚现实不是更好么?”



    她的事柳小八也早就晓得?了,毕竟每日同一个屋檐之下生活。所以也明白莫元夕这话是什么意思,只不过想着周天宝那一双耳朵从此听不见声音,还?是摇着头,“这不一样,他往后都听不到声音了,我听人说,要是听不到声音,时间久了,就忘记该怎么说话了,所以你看外头那些?聋哑,其实他们只是聋,并不是哑巴,只不过没听过声音,不知道?怎么说话罢了。”



    周梨这会儿也没心情听他们俩说什么了,手?里?的活儿虽然没停下,但是思绪已经飘了老远。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后,与白亦初一起坐在?墙头上?,“明天,你陪我和周天宝去给我爷奶立个坟头吧。”



    白亦初这会儿也晓得?了周天宝的那些?个经历,“好,不过眼下没香火,坑可能要委屈他们一些?。”



    “没事,就意思一下,有个念想罢了。”她说着,怎么也想不通,二叔怎么做了那般人,这手?里?从此后就沾了无辜人的命。



    又或许,在?好久前,他就做过这样的事情,只不过自?己不知道?罢了。



    翌日,三人辰时二刻左右,便出了院子,那姜玉阳不放心,生怕白亦初杀了那么多狼,引得?狼报复,便跟了去。



    周梨父亲的坟离村子有些?距离,不过周梨他们也就打算立个衣冠冢,墓碑也没有正式的,只从家里?的柴火里?挑了两?条最端正的出来,写了他二人的姓名。



    如今在?周老大?的旁边堆了两?个小土包,栽上?那所谓的墓碑,磕了头就算是作数了。



    这两?个坟立了,周梨心中的事情也算是放下去了一件,那周天宝耳朵听不见,又见自?己整日跟他们白吃白喝,各人都有事情做,唯独自?己闲着。想是因为被父母嫌弃的日子,总是叫他有种生怕被嫌弃被赶走的恐慌。



    所以见着什么都跟着帮忙做。



    莫元夕煮饭他劈柴打水,柳小八熟皮子他也在?一旁搭手?,就连姜玉阳看完没来得?及收拾的书,他都要给帮收好。



    周梨觉得?他完全不用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但是说了,周天宝不听,也听不见。



    也只好作罢。



    这时间过得?飞快,周梨已经将那书都翻遍了一回,这附近的狼群大?概已经被白亦初赶尽杀绝了,这段时间柳小八和周天宝已经熟了一大?垒厚厚的狼皮堆在?窝棚里?。



    周梨和姜玉阳白亦初商量着,回镇子上?看看。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回去。



    最后还?是白亦初主动?挑起这个担子,虽然姜玉阳也有些?功夫,但他觉得?姜玉阳是个大?人,太显眼了。



    自?己一个小孩,容易隐匿。



    也是如此,最后大?家也都推选他。



    镇子离村子一天是足够了的。



    当晚白亦初就带来了消息,“镇子现在?人不少,听他们说芦洲混入了保皇党的奸细。”说到这里?,明明晓得?周天宝听不见,但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你二叔他们,好像和保皇党有联系,如今州府那边听说疫情就快要结束了,当下怕是已经在?派人追查他们。”



    说到这里?,少不得?要提起县令老爷,“咱们这整个芦洲,也就咱们县里?压着粮食不放,其他县早就已经开仓放了粮,所以现在?大?家都怀疑,他是那保皇党的人,故意压着粮食不放,在?老百姓中间制造恐慌



    ,好叫那保皇党趁虚而入。”



    不过白亦初的这些?消息不全面?,事实上?周梨预料的对,这位县老爷不是什么保皇党的人,而是单纯的贪财,又见州府那边因为疫情的缘故管不到自?己,便将粮食大?半都私自?卖了去。



    而周梨此刻只关注州府那边疫情结束,而且这次暴乱并没有引起大?规模,因为其他县里?都早发下了粮食,根本?不像是本?县一般。



    所以只欣喜道?:“这般说来,他们也逃去齐州了,如今这镇子上?县里?都是安全的?”



    “是这样,不过外面?到处都乱糟糟的,这要重建又不知何时,大?家现在?住的窝棚还?不如我们这呢!我觉得?咱们不如再等几天,直接收拾行李去州府就好了。”说罢,朝姜玉阳看过去,“姜大?哥,你觉得?呢?”



    姜玉阳自?然巴不得?早些?回州府,这段日子他什么都做不到,好似被困在?那沼泽浅洼的鱼一般。



    至于周梨,想去州府的那颗心,比谁都要急切。



    唯独柳小八有些?慌张,“你们走了,我怎么办?”难不成真?到镇子上?开一家皮毛店么?



    周天宝耳朵听不见,所以哪怕知道?白亦初探消息回来,也没上?前来,只一往如故地埋头干活。



    “一起走呗,我觉得?你叔婶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你是不必再等,兴许他们在?外头安了家呢!”其实周梨甚至还?想将周天宝带走,如今的周天宝失了聪,两?耳听不见,留他一个人在?镇子上?,一来极有可能因为他爹和舅舅们的所作所为,遭人报复,甚至极有可能被衙门里?抓去连罪。



    想到这里?,不免是担心起来,急忙朝见多识广的姜玉阳问,“周天宝不会被抓吧?”毕竟他爹现在?可是保皇党的人,这对于当今圣上?来说,那就是活脱脱的乱党啊!



    姜玉阳沉思了片刻,“不若直接带他去州府,他这样耳朵清净的人,在?大?户人家反而更好找差事做,比他一个人在?这乡里?艰难度日要强,也要安全。”



    周梨也是这样打算的,可她担忧的是户籍问题,只忙道?:“户籍如何说?他就算是去州府那边登记,可是人家州府那头比不得?县里?,又才出了保皇党的事情,只怕会更严格,追溯到这原户籍,他还?能有什么命?”分明就是自?动?送上?门的鸭子。



    周梨其实倒是想了个法子,就是她将周天宝做奴隶买了,然后再去上?户籍,这是如此一来,周天宝就是一辈子的奴籍了。



    姜玉阳凝眉想了片刻,竟也没有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只能无奈摇头,“那没法。”



    所以,周天宝就只能待在?这村里?么?他要是敢到镇子上?去,怎么着也会遇到熟面?孔,人家指不定有亲人死?在?他舅兄和父亲手?里?呢!还?不撕碎了他?



    可他一个人待在?这村子里?,万一过一阵子,这些?才消停的狼又来了呢?



    时间一天天这样过,周梨见天发愁,又去同周天宝沟通,没想到他竟然打算留在?村子里?。



    只是他就住在?周梨家这里?,院墙辕门都皆好,院子里?有井,他就把前后的院子全部开垦出来,种地足够他一个人糊口了。



    他这个打算,白亦初是同意的。任何问题他考虑的前提,都是以周梨为主。很是担心周天宝的身份被发现,把周梨给连累了。



    所以当周天宝提出在?这村子里?住下来,他第一同意,“好啊,这前后院子的地都开垦了,的确饿不死?人,我再想法子给你弄些?牲畜,也不至于叫你日日吃素。”



    柳小八在?一旁给做翻译,同周天宝比划着。



    周天宝果?然是懂了,连忙举着手?朝白亦初作揖道?谢。



    白亦初也就趁机劝周梨,“由他吧,他愿意留下就留下,你虽是为了他好想带他去州府,可他又不见得?想去。”



    周梨最终是被说服了,只是走之前,还?是让白亦初帮忙检查前后辕门和围墙,就怕出个什么差错,让周天宝置身危险中。



    安排好这一切,他们也终于踏上?了去往州府的行程。



    不过这一次去县里?,却是没上?一次那般好运气,得?了衙门里?那几位差人小哥的马车。



    而是全靠着两?条腿。



    这个时候柳小八执意要用独轮车推着去州府换钱的那些?狼皮倒是起了大?作用。



    晚上?既然可以做褥子垫子,狼皮上?隐隐留下的属于狼的气味,也劝退了不少野兽,好叫他们路上?得?了个安静。也就是阿黄胆子大?,躺在?上?面?呼呼大?睡。



    但实在?是太多了,到了县里?后,周梨还?是劝说柳小八给卖了。



    只不过这会儿县里?百业待兴,这狼皮没卖起好价格,不过最主要的其实还?是因为这狼皮虽然是成块,但是熟皮子的技术不行,大?部份人家还?要翻新花人力。



    为此柳小八被稍微打击了一下,也就忍痛给卖掉。



    因为狼几乎是白亦初杀的,所以两?人一人一半,柳小八分了白亦初银子,看着手?里?还?剩下的五两?银子,还?是忍不住感慨,“难怪那些?皮毛商人一个个看着富得?流油,感情这做皮毛生意好生赚钱。”



    然后激动?地拉着白亦初说:“你看那皮毛贩子,他一口气揣了那么多银子呢!我瞧着,整整有五十多两?!我以后也要做皮毛商。”



    他不知道?的是,周梨身上?可是有好几个五十两?呢!



    白亦初可没他那兴致,只从自?己分到的五两?银子里?,分了三两?银子出来,雇了一辆驴车。



    上?一次来的时候,还?能见着马车。



    可是因这贪财的该死?的县老爷,导致县里?又遭了一回暴乱,所以如今哪里?还?能见着什么牛马?有一头驴都不错了。



    小毛驴拉车,终究是不如马,所以行程并不快。



    路上?拖拖拉拉的,等着他们到州府的时候,疫情彻底结束了,越是靠近州府,周梨一颗心就越是激动?。



    一来是要见着至亲血脉了,二来在?路上?,就遇到许多从四面?八方朝州府赶来的人说,这州府如今地契便宜得?跟白菜一样,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



    她在?心里?粗略地算了一回,她那些?银子可以买个带院子的铺子还?有的余。她的卤菜摊子看来就要直接晋级为店铺了。



    如此她心中怎么不高兴?这还?不算姐姐的那些?银子。



    眼下唯一担心的就是镇子上?姐姐家地窖下面?的粮食,安顿好后就得?立即安排人去偷摸运送来州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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