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陈慕在外头做这些活计,是?自己提供的场所,她也不敢到陈家去打听,便叫了王洛清,“你?不是?说?才得了些南方来的新鲜果子?么?他们家老太太本就?是?正儿八经的南方人,你?就?说?去给她老人家请安,然后帮我看看他们兄妹俩如今在作甚。”



    王洛清果然喊了钱大脚去家里取了几个果篮,然后带着往陈家去。



    但是?也没多待,就?匆匆出来了。



    周梨也在这附近等?着,见了她忙问:“如何了?”



    王洛清脸色不大好,“老太太喊你?去说?话。”



    周梨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心想这姜果然是?老的辣,一下就?猜着了是?自己喊王洛清来探消息的,也是?没法?,只能硬着肉皮去。



    路上王洛清也是?简单提了,这陈慕果然是?没能将家里给说?服,反而把陈夫人和老太太他们都气得不轻。



    当然,他自己也挨了陈大人一顿打,如今正琢磨着,早早将他送往他大伯那里去。



    周梨听得这话,一时也紧张起来。只不过如今人都在这陈家了,怕是?免不得一阵训斥的。



    不过又想,万幸自己还有公孙曜那个义?兄,想来看在公孙曜的面上,应该也不会太过份。



    她一路想着,以往觉得穿堂走廊要走好一会儿的路,如今竟是?转眼间就?到了老太太跟前。“竟这么快。”她低声说?着,还是?有些心虚。



    那边,早就?有陈老太太跟前伺候的婆子?见着了她,将那翠绿色的珠帘给打起,“周姑娘请,我们老太太等?你?一会儿了。”



    周梨朝她道谢,一面往屋子?里去,只见三面窗户都皆打开,屋子?里还放了消暑的冰,老太太靠在那垫着冰玉凉席的贵妃椅子?上。



    见了她进来,只懒洋洋地抬眼皮看了一下,也是?没叫周梨瞧出个喜怒来。



    “老太太金安。”她也是?装着个没事?人一样,上前福身行了一礼。



    身后的王洛清亦是?如此?,只不过没周梨这样冷静,有些紧张地绞着手里的绢子?。



    老太太这才轻声应了一回,抬了抬手,示意她坐下,又叫两个伶俐的丫鬟把自己扶起来,慢吞吞地抿了两口茶,这才朝周梨看过来,“你?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我也是?从来没有低看你?一回,只不过你?这一次的事?情,做得实在是?不规整,你?要晓得,我们这样的人家,便是?自己不介意什?么面子?里子?,可那许多人瞧着,我们不能不顾着。”



    她带着些怒火的,但语气尚且还算是?心平气和。



    如此?周梨也不敢同她讲什?么道理,只顺着她的话道:“老太太说?的是?,也是?怨我年轻,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就?想着二公子?不去那些个地方,总是?好的。便斗胆做主,给他一处方便,打发些时间罢了。这本意是?想替老太太你?们这里解忧愁的,何曾想过我是?个没见识的,哪里晓得,大家族里要顾着的体面是?那样多,老太太这会儿怨我,我是?一百个心甘情愿,没有二话可说?的。”



    陈老太太虽是?心里有些恼怒她不但不劝着陈慕,反而如此?纵容,心里是?气。但眼下听得她这话,又觉得自己待她是?过份了些,她也没说?错,不晓得大家族里这些个规矩。



    方将脸上的怒意都退了下去,“是?了,你?还年轻,我们自己教不好孩子?,不该怨到你?的头上去,更何况你?也是?好心,比起叫他折腾这些个木头,是?强过他同那帮纨绔去花街柳巷里要好。”



    将那茶碗递给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小丫鬟,“可是?,你?好心归好心,不该瞒着我们这里头。我是?拿你?做亲孙女一般来待,和茹丫头没个两样,你?倒是?好,瞒得我们好苦,还叫他母亲那头生?了误会来。”



    周梨又一个劲儿地赔着不是?,老太太也不是?真有心要为?难她,毕竟多少得看着公孙家的面子?一些。更何况对于她一个小姑娘,能在这芦州扎根落地,还过得风生?水起,陈老太太也是?高看她一眼,晓得不是?个俗人。



    陈家虽不算什?么大家族,但能这么多年不败落,总归是?他们这些当家人有些眼光的,并不只是?一味的只盯着那些个权贵人。



    多少也是?有些识人心德,何况周梨也是?的确帮过陈大人,若没有周梨的帮忙,陈大人这手里的政绩也不可能来得这样快,那么这次公孙曜走后,这个知府大人的缺,他怕是?补不上的。



    老太太也不是?那忘恩负义?的,心里还记着这个情。



    再有,她还有个出息的未婚夫婿,若今年乡试上能如当初院试那般一鸣惊人,夺个榜首,三元及第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见周梨也赔了不是?,便也没有再追究了下去。只说?她也不是?有意要同周梨生?气,实在是?陈家走到如今,都是?老一辈们辛辛苦苦努力才带来的,这名声又最是?难经营,实在是?怕在自己手里出了什?么差错,将来到了底下去,没个脸面见先祖们。



    周梨只点着头说?‘是?’。



    老太太这才像是?以往一般,露出了笑容来,招呼她二人吃了些果子?点心,听得周梨问陈茹,便叫人领着去瞧。



    陈茹一见周梨,只找了借口将丫鬟都打发出去,然后拉着她问:“我祖母没有为?难你?吧?”



    周梨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为?难的?原也是?我没有考虑周到,该先想好个万全之策,再劝你?二哥告诉家里的。不然也不会造成了如今这局面,老太太那里生?气,倒也是?理所应当的。你?二哥那里可还好?”



    陈茹却?是?有些自责,“也是?怨我了,若我能劝得动爹娘他们,哪里会有这许多事?。他那里能有什?么问题,说?起来这起因?还在他身上呢!”但旋即又开始担心起陈慕:“皮肉上的伤,好得快,可如今我爹娘祖母都不愿意叫他再继续去那云记,他心里难过,这几日也是?恹恹的。”终究还是?叫人担心。



    说?罢,叹了口气,“我爹娘只商量着,等?他伤势好了些,就?打发人送他去我大伯那边,我大伯自来是?个严厉人,到了那头,他怕是?真真要变成木头呆子?呢!从此?觉得这人生?没了个趣味。”



    周梨也没法?子?了,只是?实在是?替陈慕惋惜,他那哪里是?什?么游手好闲啊?这千百个人里,只怕还不到他这样厉害的人呢!从前连个师父都没有,便能倒弄出那会飞的鸟儿来,若真有人教授,不晓得将来是?个怎么厉害的人物呢!



    偏偏她也没有法?子?去说?服陈家人,听到陈茹叹气,也只能陪着她一起叹气。



    王洛清见她一个二个都这样,只劝着:“这是?没得法?子?的事?了,你?们俩便是?这样叹气也是?没得用的。依着我说?,倒不如叫你?二哥赶紧娶一门亲,等?有了孩子?,也是?当家做主的人了,父母也就?不好再多管他是?什?么喜好了。”



    “你?说?得这样简单,哪里去找这样一个凑巧的人去?更何况这婚姻大事?,一辈子?的事?情,也不能为?了自己图个方便,就?匆匆忙忙把人给娶进门来,这不是?耽误人么?”周梨虽说?可能陈慕娶妻生?子?,有了孙辈,长辈们对他的关注就?少了些,可抱着这样的目的去娶妻,对人家也不公平。



    陈茹本想说?王洛清的法?子?也不是?不可行,这样也能免了二哥被送去大伯那边。但是?一听周梨说?,想着若自己是?那个姑娘家,也不好。于是?也就?作罢,“都是?他的命,阿梨你?这里他是?一点不敢怨你?的,反而因?为?他,害你?受了连累。”



    她却?没说?,自己也因?着这事?儿,近来都被禁了足。



    可她没出去,周梨心里已经有了数,到了这会儿才觉得这大家族也不好,要顾忌的太多了,以至于自己的喜好都要被规定得死死的,只能是?那与高雅二字沾边的,才能作数。



    若像是?陈慕这样的,只怕于他们心里,就?是?那上不得台面的了。



    两人也没有在这里多待,实在是?外头总有个婆子?探头探脑的,叫人心生?不喜,多半也是?得了陈家人的授意,所以看来,还是?信不过自己和王洛清。



    如此?周梨便也就?同陈茹这里告辞,叫她转给她二哥陈慕,云记那头的东西,一直都给他留着。



    也是?为?了这个事?儿,接下来周梨也就?不常同陈家这边走动了,加上乡试也越来越近,她更没有了这



    闲工夫。



    只不过是?去了弘文馆那里好几次,都见安家的房门紧闭,甚是?好奇,只叫殷十三娘去打听,才晓得人回了乡下去好一阵子?了。



    周梨得了这话,便想着莫不是?叫那黄石祥给伤着了,才领着安娇娇回乡,不然这马上就?要乡试了,找安先生?看卷子?的考生?该不少。



    没料想,过了几日她来这头,竟然看到安家的大门又开了,几个秀才正从安家院子?里出来,胳膊里都夹着些卷子?,怀里还抱着些书本。



    周梨不禁朝里探了探,只见安先生?又将自己的生?意重?新做起来了,他也瞧见了周梨,只朝她招手笑道:“小周掌柜,快些进来坐!”



    他这一喊,里头的安夫人便出来了,便过来拉周梨,好生?热情。



    周梨拒绝不得,只能和殷十三娘说?一声,进去做客了。



    院子?是?隔开的,一头给安先生?做生?意,帮考生?们瞧卷子?,一头则是?母女俩在那边做些针线活,两不相扰。



    她一进这小侧门,就?见着安娇娇也坐在那里,正在做针线活,因?周梨的到来,忙起身上前迎。



    周梨只见她奇怪得很,不单是?她的人气色好了许多,再没了当初这和黄石祥婚姻中?的凄苦模样,那双眼睛似乎也是?有些光彩的。



    便下意识朝安娇娇问,“你?这眼睛?”



    安夫人比安娇娇还要激动,拉着周梨只叫她坐下,又忙将那些针线移到一旁去,然后一面给周梨上茶,一面看着女儿的眼睛,“你?真是?好眼力,一下便叫你?发觉了。”



    “真能看到了?”周梨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抬起手到安娇娇眼前晃悠。



    安娇娇脸上挂着笑,眼珠子?也是?随着周梨的手一起晃动,“这还假得了么?不过现在还不是?看得很清楚,瞧着人啊树啊什?么的,还是?一团糊糊,不过比起从前的一片漆黑,还能瞧见这世间五颜六色,是?再好不过了。”



    周梨就?更惊讶了,连忙追问:“莫不是?这一阵子?紧锁门窗,便是?去寻了名医?”



    安娇娇则摇着头,去屋子?里端了瓜果出来的安夫人却?迫不及待地同她笑着说?道:“讲来你?怕是?不信,可这实在是?件真切的事?情。”



    “不是?大夫看的?”周梨又疑惑起来,一时有些迫切地看着安夫人,只求她一次性将话给说?完,莫要再这样吊自己的胃口了。



    然后便听得安夫人说?,“那一阵子?,香附她们不是?劝,叫我们回家看一看,总这样不顺利,别是?祖坟上出了什?么问题。”



    周梨的惊讶疑惑一时都转变成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别同我说?,真有这说?法??”安娇娇这眼睛忽然看不见,果然是?祖坟上出了问题?



    安娇娇则叹了口气,“就?是?这样了,也难怪那年我就?忽然眼睛坏掉了,不管吃多少药下去,都是?没有一点效果,大夫也看不出个什?么端倪来。”



    直至他们家经黄石祥这事?儿后,安先生?也是?有几分心灰意冷,的确是?打算带着妻女回乡养老。



    但是?因?为?安夫人听了香附她们的劝说?,便如何也要去乡下的祖坟看个究竟。



    为?此?安先生?拗不过她,到了老家便去请了个风水先生?去坟头上,先生?却?说?他家那祖坟地带了文昌,安先生?不该只是?个秀才郎君才是?,应将来会是?有大造化的。



    安先生?一直以来,也觉得自己是?有些才学的,可偏没有那个命,只能中?个秀才,再往上他就?屡考屡败。



    方歇了这门心思,一心一意教书育人,偏又遇到贾宝明那等?心怀不轨之人,若不是?自己还有妻女要负担,只怕早就?心灰意冷寻一处庙剃了头发去。



    所以当时得了那风水先生?的话,也是?信了几分,便给对方封了两个银锭子?,让那风水先生?帮继续看。



    便做了决定,说?安先生?祖父的坟头有问题,像是?叫人动过的,坟尾处泥土比别处要松动许多,而且还矮了些。



    不过安家那时候也不宽裕,安先生?祖父的棺材里,是?没有什?么值钱玩意儿的,那些个挖墓盗贼,是?不该将心思打在这上面的。



    于是?便说?也有可能是?叫白蚁给蛀空了棺木。



    因?此?找了个黄道吉日里,安先生?花钱重?新请了一副上等?好棺木来,拿了一串钱找了几个劳力,又备了香火纸烛,便将他祖父的坟头给刨开,是?准备重?新将祖父好生?收殓安埋。



    说?到这里,安夫人神态一下变得激动起来,“挖开的时候,棺木却?是?好端端的,大家正是?疑惑,觉得我夫君是?叫那风水先生?给骗了银子?去,哪里晓得一个看热闹的人眼睛尖,瞧见了那棺材上头有根长长钉子?。”



    棺材要钉棺,有钉子?不奇怪,奇怪的是?那钉子?在棺材盖子?正上方,正好对着里头死者的脖颈处。



    于是?大家急忙将棺木打开,只见那长长的钉子?果然直接贯穿了安先生?祖父颈骨,不但如此?,那白骨骷髅头上,一双眼睛的地方,竟然塞满了黄泥巴。



    周梨听到这里,已经是?满脸的惊诧了,忍不住看朝一旁的安娇娇,“所以你?这眼睛,是?这个缘由才看不见的?”



    安娇娇其?实到如今,也觉得匪夷所思,一面点着头,“是?了,那两坨黄泥巴从眼上抠出去,当时我就?觉得什?么眼睛里疼得要命,好像叫人从眼眶里活生?生?挖了眼珠子?出去一般,就?晕在了坟头上,等?醒来的时候,眼睛便能看到些其?他颜色,模糊能辨出些影子?来。”



    而那跟长钉子?,风水先生?说?,则是?断了她爹的文昌,以至于他这么多年,仍旧是?个秀才身份。



    也是?如此?,他们一家三口急匆匆赶回城来了,她爹今年也要参加院试的。



    周梨觉得实在是?难以置信得很,可是?安娇娇的眼睛偏偏又是?最好的证据,从安家出来仍旧恍恍惚惚的。



    只迫不及待回家去,将此?事?告知了家里人。



    得了这话,金桂兰就?更是?认定了自己命苦的缘由,在她这名字上,兴许早些改名,就?不会白熬那些苦日子?了。



    香附更是?激动得第二天就?跑来看安夫人和安娇娇。当然主要是?要看安娇娇的眼睛。



    这算是?一桩奇闻,而因?为?安娇娇的眼睛能看得见了,安先生?对于今年自己乡试也充满了自信。



    周梨将这事?儿说?给白亦初听,他闻言笑了笑,“这些个事?情,可信一些,但也不能全信,不然人人都不努力了,只晓得去给祖宗找一块风水宝地便可。那要害人的,也不要自己亲自去动手,跑去将人家祖坟刨了就?是?。”



    周梨听得他这话,不禁扯了扯嘴角,“那你?觉得安先生?今年乡试可是?能上榜?”



    “他看了这许多卷子?,只怕这其?中?的奥义?规律已经摸清楚了去,若是?不出什?么岔子?,卷子?对上面考官的胃口,该是?能的吧。”其?实白亦初也不晓得,但觉得安先生?最多,也就?是?在乡试上榜,再想往前走,怕是?有些难的。



    不过回头见周梨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便道:“你?若不信,我们打赌。”



    “赌什?么?”周梨还真不信。



    “就?先赌,赌注往后赢了再自定。”他见周梨有些不乐意的样子?,便添了一句:“放心好了,那杀人放火的事?情,我又不要你?去做。”



    周梨这才同意了,却?是?不服气,“别将话说?得太满,万一是?我赢了呢!”



    “拭目以待。”



    两人说?着话,就?听到头上有一阵熟悉的声音,周梨抬头看去,果然是?小狮子?从自己手里抢走的那只木头鸟。



    不由得一时想起那陈慕的本事?,有些惋惜道:“可叹他一身好本事?,就?要折在家里人的手中?了。”这放在自己那个世界,妥妥就?是?个预备的科研人员了。



    白亦初何尝不是?,他还满怀期待地等?着陈慕将那会自己行走的木流马给做出来呢!



    但如今陈家不接受,他们是?指望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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