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次听到有人用一表人才形容七岁娃娃。



    不过不得不承认,沈许二人的基因还是很强大的,沈怀铭不用说,年幼的一双儿女也要用粉雕玉砌来形容。



    郑迁朗声笑道:“眉眼肖你,俊俏极了。”



    怀安被夸的心花怒放,要不说人家能做到阁老呢,就是有眼光!



    此时陪在一旁的郑瑾对着怀安开口问道:“听闻你父兄像你这么大时已经可以作诗了,怀安也是小诗人吗?”



    怀安:???



    大人们的疑问句真是花样百出,没有最讨厌,只有更讨厌啊!



    第39章



    父兄像你这么大时已经能做诗了,你也是小诗人吗——这是什么逻辑?万一他不是呢?岂不是很尴尬?



    巧了,他还真不是。



    话又没法接,怼又不敢怼,怀安局促不安的愣了好半晌。



    真诚,真诚是应对尴尬场面的必杀技,于是他一脸真挚的望着对方:求求你不要让我当众难堪,我还是个宝宝!



    谁料身边的老爹突然发话:“你昨儿不是才作了一首么,背来给师祖和叔伯们听听。”



    怀安笑容尽失——爹呀,人可以有滤镜,但是不能瞎啊!



    他朝着老爹疯狂使眼色:我作出来的东西也能叫诗?你不要面子,我还嫌丢人呢!



    郑瑾仍起哄道:“我就说嘛,小孩子家,还学会谦虚了。”



    席间其余的人也纷纷起哄,哄着他作诗。



    怀安咬咬牙,既然是你们逼我的……



    他站起来,清清嗓子,背着小手,一字一顿的吟道:“没事下盘棋,闲了喝杯酒,醒时别着急,梦里啥都有。”



    席上众人都愣了,早已准备好的赞美之词,生憋在喉头半句也讲不出来,憋的满脸通红。



    却见沈聿面露欣赏鼓励之色,但也只是一瞬间,又变回谦虚低调的神态:“打油诗,不值一哂。”



    所谓其词若有憾焉,其实乃心喜之。



    众人:沈探花,你是认真的吗?作诗作成这个样子,还需要谦虚?



    沈聿是认真的,他是真觉得此诗蕴含周与蝴蝶的大智慧,于是席上众人也不得不跟着认真起来。



    事情因郑瑾而起,他干笑两声,带头称赞:“哈哈,真是朴实直白,朗朗上口,意蕴绵长啊。”



    这辈子的节操算是丧尽了。



    桌上的人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上,有说“通俗易懂”的,有说“合辙押韵”的,还有说“微言大义”的,无不是搜肠刮肚,绞尽脑汁。



    但大家此刻的想法很一致:记住这个孩子,以后谁再哄他作诗,就是圈子里的公敌!



    这件事还引起了一系列后续影响。因为这首打油诗过于“朗朗上口”,席上年纪小的孩子都记在了心里,口口相传,渐渐成了小孩子间的流行语。



    无论学堂还是在家里,孩子们勾肩搭背关系到位时,总会蹦出一句:“没事下盘棋,闲了喝杯酒。”



    谁要是有什么求而不得的心愿,顷刻间就会有小伙伴奉上嘲笑:“醒时别着急,梦里啥都有!”



    那场面好比后世的小学生朝着家长勾勾手指喊:“Come的喂,A、B、C!老铁,哈拉少不哈拉少?”



    后世家长只是听起来比较上头,多半会尊重孩子在每个阶段的行为表现。可这是什么时代,有几个像沈聿许听澜这样的父母?



    学堂里的塾师就更不用说了,在建立基本学习观的年纪,要灌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观念,要树立“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志向,天天喊着“梦里啥都有”可还行?



    所以这种消极的“口头禅”喊得多了,多半是要挨揍的。



    当然也有不揍人的先生,比如上文提到的那位贺先生,他的处理方式就十分文明,他会让背这首诗的学生面对墙壁大声背诵五百遍,让他后半辈子想起这首诗来都瑟瑟发抖,主打的就是一个童年阴影。



    ……



    此刻的怀安并不知道他即将给半个京城的孩子一个完整的童年,因为他水深火热的处境还没有结束。



    众人脸上阴晴变化精彩至极,唯有郑阁老仍是一脸笑意,赞许道:“此子与众不同,以后必成大器。”



    怀安心里熨帖了不少:看看人家领导,就是个独具慧眼,都学着点!



    沈聿的酒杯凑了过来,向老师敬酒,师生二人满饮一杯,推杯换盏,气氛烘托到位,险些给怀安定了个娃娃亲,另一只娃娃就是内室里乖乖坐着的郑悦。



    怀安在一旁听着,悚然出了一身冷汗,这叫家宴吗?这是鸿门宴吧!



    还真别说,时下父母之于子女拥有绝对的权柄,正如此刻,多喝了两杯酒就险些定了孩子们的婚事。怀安顶着一脑门官司回到母亲身边用饭,都不敢直视人家只有八岁大的小女娃了。



    顾氏见他怂哒哒的样子,与刚刚活泼开朗的小娃娃简直判若两人,抱怨道:“也不知这些爷们儿们说了什么,把咱们安哥儿吓成这样。”



    媳妇女儿们不敢附和,只是一味将好吃好玩的都拿给怀安,连芃姐儿都跌跌撞撞的走向他,扑到他怀里表示一下宽慰,然后将小爪子伸向他盘子里的河虾。



    怀安一头黑线的叹了口气,算了,你可爱你怎么都行。



    然后默默的给妹妹剥虾。



    顾氏这才问起许听澜:“家里都安置妥了吗?有需要尽管开口。”



    许听澜道:“也没什么需要安置的,暂时都妥了,只是新宅子修葺需要时间,也耗些精力。”



    顾氏点点头,看着赖在哥哥怀里抱着虾肉啃得十分认真的芃姐儿,活像一只漂亮贪吃的小胖松鼠,因笑道:“你们小夫妻平日事忙,还是要找个妥帖的妈妈带才行。”



    说着,就要将小孙子的奶娘分一个到沈家,照顾芃姐儿。



    两家既然是通家之好,这也在常理之中,可许听澜向来谨慎,尤其是家里的人手,宁缺毋滥。可以少一点,也可以粗笨一点,但务必是底细干净的。



    于是她婉拒道:“芃儿在来京前就已经断奶了,眼下家里人手充足,带得过来。”



    顾氏也不再强求。



    这一场为沈聿接风的宴席从午时喝到未时,席上的人醉的东倒西歪,沈聿和郑阁老尚还能走路。顾氏命人上了醒酒汤,也没有几个能完完整整的喝下去了。



    天朗气清,午后的阳光温暖明媚。



    沈聿稍稍解了酒劲儿,一家人便要告辞离开。郑迁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眼看着许听澜带着怀安、芃姐儿上了前头的马车。



    沈聿酒后话多,拉着老师的手,长声叹道:“自我入朝以来,恩师规劝我的言行,传授我治国理政的道理,师恩似海,实在无以为报……”



    郑迁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明翰,你醉了。”



    他这样说着,其实脚步也有些虚浮,郑府的家人虚虚扶着他。怀铭跟在父亲身边,许听澜则带着年小的一双儿女坐在另一辆马车上。



    车轮碾过青石板地,转出胡同上了东长安街,避开川流的人群缓缓前行。



    许听澜抱着牙牙学语的女儿,指着车窗外后退的风景教她说话:“绿树、马车、黄狗……”



    回头见小儿子坐在车里唉声叹气、郁郁寡欢。



    许听澜觉得有趣,便问他:“想什么呢?”



    大人们当成玩笑话一笑而过,怀安却陷在悲伤的情绪里无法自拔,他年纪轻轻的,当然是想自由恋爱啊!



    抵制盲婚哑嫁,抵制包办婚姻,抵制政治联姻,抵制娃娃亲……



    许听澜神色认真起来:“怎么了?”



    “没……没什么。”怀安摇了摇头,靠在车壁上:“困了困了。”



    后头的那辆马车里,沈怀铭先搀扶醉酒的父亲上车,然后踩着杌子跟在后头钻进车厢,郑府的家人塞进一壶醒酒护肝的葛根茶,是来自郑师母的关爱,沈怀铭试试冷热,塞进沈聿手中。



    马车转出胡同。沈聿抬起头,眼中哪里还有一丝醉态。



    沈怀铭眼角闪过一丝讶然,瞬间又归于平静。回想父亲平日里的酒量,确实不该醉的这样快——可见是装醉。



    他哪里是要给怀安攀什么娃娃亲,郑阁老要他入祁王府侍讲,显然有让他替自己站队的意思。



    现在做决定为时尚早,既然不能当场同意,只好把怀安推出来插科打诨,避重就轻。



    沈怀铭眼看着一老一少两只狐狸斗法,却拿怀安做饶头,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沈聿问。



    沈怀铭敛笑,道:“我瞧怀安脸都吓白了,父亲不怕郑阁老真的一口应下,将他们家大姐儿许给怀安?”



    沈聿但笑不语,撂帘看向车外。



    酒桌上的话怎能当真呢?



    郑阁老纯纯一派忠厚长者的风范,对上逢迎,对下随和。只有沈聿知道他心中的城府,郑家大姑娘是孙辈上唯一一个孙女,她的婚事,必然会在合适的时机作为一柄利刃助他制敌,利刃岂能轻易出鞘?



    在郑阁老这样的人眼中,子女都是私物,必须“物尽其用”。他与沈聿已有师生之谊,这就意味着沈聿永远不可以背叛他,有这样一层关系在,很没有必要再结姻亲。



    沈怀铭仍将解酒的葛根水递到父亲手里,笑道:“父亲回去可要哄哄怀安啊,今天最不容易的就是他了。”



    所谓养娃千日,用娃一时。沈聿目下带着促狭的笑,别说,这娃还挺好用。



    第40章



    沈聿其实很敬佩他的老师。



    郑迁前半生仕途坎坷,初出茅庐时年轻气盛,得罪了大领导,被发配边地做了多年推官。



    但他并未因此一蹶不振,他在地方断冤案,毁淫祠,创社学,以礼义教化百姓,做了许多利国利民的好事,因考绩优异一路升迁,又受到自己的老师、也就是当年的首辅王治的提拔,终于再次回到京城。



    知遇之恩,恩同再造。可他回京不久,他兢兢业业、为国为民的恩师,却被当今的首辅吴浚陷害而死。



    这时的郑迁已经年逾不惑,他并未再像青年时期那样冒进,而是选择蛰伏。



    害死王首辅之后,吴浚父子把持朝政十余年,手下一众朋党卖官弼爵、贪墨无度、构陷忠良,做了许多祸国殃民的恶事,无数仁人志士前赴后继的弹劾,具都惨死在吴浚父子的手中。



    反观郑迁,他以极尽谄媚的姿态依附了自己的敌人,一时之间,旧友对他嗤之以鼻,昔日同门纷纷与他划清界限,但他从未动摇。



    飞蛾扑火何其悲壮,又何其简单?可想要铲除一个圣眷正隆的首辅,单凭勇气远远不够。



    想当年人人嗤他为攀权附贵的蝇狗,可时移世易,那些为王首辅鸣不平的人大多以偃旗息鼓告终,王首辅的音容笑貌,也逐渐被人们淡忘。



    郑迁除外。



    只有沈聿见过,郑阁老那双和善宽厚的目光之下,深深隐藏的熊熊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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