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没什么好犹豫的,沈云西立时就丢下手里的书册,往前厅去了。才刚跨过门槛,姜夫人就一步上了前来,她全身都透着一股子焦躁,握着蓝皮的话本子,直口便气言:“王妃未免欺人太甚!”



    从代家小姐,到丞相夫人,姜夫人底气很足,尤其自认理在她身上,气势也凶,在别人家府上,还是皇室王府,她也丝毫没有怯气。



    沈云西无视了姜夫人的质问,径直从她身边走过,正正地和她手臂撞了一下。



    画面瞬间涌来。



    那日姜夫人被姜茹那番话弄得心惊肉跳。好难才稳下心来。夜里姜丞相回来,姜夫人不免和他提起这事:“我看她莫不是知道了。”



    姜丞相见爱妻还是魂不守舍的,直接堵了她的话:“知道什么?她能知道什么?你糊涂了,姜胤才是你生的。族谱都是这么写的。”



    姜夫人被丈夫安抚了一番,也就抛到脑后。还是那句话,一个本就没被放在心上的女儿,不至于为她三两句话就多费心神。



    相较于姜茹,姜夫人更担心宫里的姜百谊。那才是她的心尖肉。



    太子元域还在治伤,暂时还住在东宫里,没有移府,怕淑妃和太子给女儿气受,这段时间姜夫人隔三岔五就要往宫去。



    姜百谊每见了母亲,都要哭闹一回,那一声声的好如生剜姜夫人的肉。



    “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真就等谊姐儿生了,把人交给太子处置吗?他能放过我女儿!”垂璎架子床上,姜夫人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打了姜丞相一下。



    姜丞相睁眼安抚说:“不会的,太子不至于这么蠢,他还想靠着谊姐儿的孩子和咱们家东山再起,看在我们家筹码的份儿上,他不会对谊姐儿做什么的。”



    “那万一谊姐儿生个女儿呢?”说到生女儿,姜夫人想起往事,越觉气闷。



    姜丞相:“我早叫人找寻和谊姐儿月份差不多的孕妇了,多寻些,总能挑出一个儿子来。”



    这话让姜夫人应激了,她腾地坐起,气怒道:“又要替别人养儿子?!”她替别人养,女儿也要替别人养?怎么着,都成家族产业了是吧!



    姜丞相拉了一下被子,捋了捋胡须无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真要是个女儿,连带咱们一家都不好办了。”太子没了希望,说不定就奔着同归于尽来了。



    姜夫人也明白这里面的道理,但就是憋着气,她憋屈!



    “反正也要换,我看不如等孩子生了,叫茹姐儿把谊姐儿换回来吧。”姜夫人愈想愈觉得可行,虽有姜丞相的保证,但女儿不在身边,真出点什么事,也是鞭长莫及。



    “茹姐儿稳重,她在宫里也待得更久,她比谊姐儿更合适。”一回生二回熟,姜夫人毫无负担。



    姜丞相疲累得很:“也行。”等谊姐儿生产,太子已经搬到宫外了,换孩子是换,再换个大人也不是不行。



    姜夫人这才舒坦了不少,她睡了一晚好觉,第二日就把姜茹叫来,安排了几个刚生产不久的妇人,让她跟着好生看看,好生学着,以免以后换过去了不像样。



    姜茹倒也没反抗,表现得和从前一样乖顺。



    姜夫人不禁放下心来,然这心才放下去一半,京里不少人家竟有志一同地突然递了拜帖上门来。



    这什么意思?她家最近也没什么喜事值得上门恭贺的啊?



    姜夫人心头涌起古怪,叫人一查,这才晓得话本子的事。



    屁的上门道贺,这全是想组团上她家门来看笑话的!



    姜夫人将买回来的话本子一一细看了,看完了全本,她先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幸中的万幸。



    还好没有写真假太子妃,捂掩圣听,也没有写替嫁一事,这本书主要是围绕姜茹写的,从她出生被替换开始,写的全是她在相府的生活。



    庆幸过后,姜夫人又反过去盯着前言里姜二亲自上门、亲口叙述、亲请写书,她再看着桌案那厚厚的一叠帖子,想到自己见不得光的秘密,而今却被彻底摊开来在光天化日之下任由人谈笑讥讽,到底还是没忍住怒色,七窍冒火。



    家丑不外扬,姜茹!



    姜夫人一径冲到了姜茹的院子里,一本书重重地摔拍在她脸上,砸得姜茹肌肤上一片暗红。



    “你个混账东西,你都在外头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扮什么可怜劲儿?府里是少你吃了,还是短你喝了,你要拉着全家陪你一起丢脸,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疯了你!”



    姜茹坐在小榻上,她轻轻抚了抚自己被打过的地方,眉角一挑,笑了起来,她很少会做这种盛气凌人的动作,正因为做得少,此刻才显得诡异。



    她悠悠地起来,睨着姜夫人:“母亲,你还是留着些气火吧,现在只是丢脸而已,你就气成这样了,你信不信,我还可以让我们全家丢命。”



    姜夫人哈了一声:“我看你是真疯了!”她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姜茹啧了啧:“你以为我为什么没有告知洵王妃替嫁入宫一事?”



    姜夫人怒色汹汹的脸陡然一变。



    就听姜茹不紧不慢地说:“因为我要用这一件事来威胁你们啊。”



    她一步步逼近姜夫人:“那只是开胃前菜,这才是正头戏。我早就找了人写了信,如果十天之内,他们没有接到我的消息,那些信就会在一夜之间散遍整个京都。”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你们是如何的狗胆包天,如何的违逆不尊,又是如何的把皇帝太子淑妃一干人等当傻子戏玩儿。到时候整个姜家,你、我所有的人,肯定都没好下场了。你可别不信,我都敢亲自上洵王府自曝家丑了,没什么做不出来的。”



    姜夫人嘴皮子抖索了起来,她像是头一回认识姜茹,两眼珠子在眼眶里都震颤了,吭不出声来。



    姜茹笑道:“但是没关系,我虽然现在不想活了,想拖你们一起去死,但你们还有十天的时间,你们还有机会的。如果这十天里,你们伺候我伺候得高兴了,也许我就想活了,就不干这疯事儿了。”



    她一转身,翘着腿往椅子上一卧,笑着啊了啊,感叹道:“是一起死,还是一起活,都在我的一念之间。这种玩弄别人的感觉可真不错。”



    “想来,你们随意摆布我的时候,也是如此吧。”



    第76章



    ◎不孝的东西◎



    闲闲卧在椅榻长枕上的姜茹,说是被鬼魂附体都不为过,无论是说的话还是这个人,都异乎寻常,陌生得让姜夫人心惊神木。



    她一时僵呆住了。



    冷风灌涌进窗格,冰冷刺骨,被震住的姜夫人好难才拉回了神儿。



    “姜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姜夫人恍然叱问。短暂的失惊之后,她又嗤之以鼻,丞相夫人见多了大风大浪,哪里就能被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娃唬住了。



    “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拿这点事来威胁我!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姜夫人冷笑,喝命仆从进来,指着姜茹便道:“你们二姑娘撞鬼啦,给我把她押到祠堂里,当着祖宗牌位好好儿地醒醒神,清清脑子!”



    仆妇疾步上来就要拿人,姜茹拎起桌几上的瓷瓶就砸了过去。哐当的碎响,让姜夫人一个后仰,捂着心口大呼道:“反了,反了,你要反天了!”



    姜茹唉了唉,笑道:“母亲,你不会以为我在跟你说笑吧?”



    她把袖子里的小刀取出来,拔掉刀鞘,尖头对准了人,而后一个调转反过来对准自己。



    姜夫人一惊:“你做什么!”



    姜茹对姜夫人平声道:“我知道你不信我说的话,没关系,我先走一步罢,你很快就会知道我到底说的是真是假了。”她嘴角挤出一抹怪笑,“在这个家,我本来也不算活着,你们也没把我当个活人,我在下面等着,等着你们下来陪我。反正也就几天而已,到时候我们又可以在地府里团聚了。”



    言罢,她高举起手,作势就要往自个儿身上捅下去。动作之干脆,神态之漠然,看得姜夫人胆战心惊。



    姜茹前头的那番话,姜夫人确实是不信的。



    什么不想活了,拖着全家一起去死,放屁!



    年纪轻轻的姑娘,哪那么容易就心如死灰,一心命赴黄泉了?她就不信姜茹是真想死,那些话必是故意恐吓她的!



    姜夫人原是这么想的,可当下不信也得信了,这是真对自己下得去手的啊!



    “住手,快!快拦住她,拦住她!”姜夫人连声惊呼,这混账怕不是真留了后手。



    几个仆妇在姜夫人吩咐前就已经扑上去,一番挣扎,总算将刀子从抢夺了下来。姜茹甩了甩空了的手,看着姜夫人。



    她不言语,但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倦怠气,让姜夫人手指甲一个紧力。



    姜夫人退了两步,命仆妇:“看住她,给我看住她!一定给我看紧了她。”说完,便急匆匆地回了正院。



    到了院里,姜夫人失力跌坐到褥子上,余光在各家送来的拜帖上驻了驻,愈发心神不宁。



    话本子之事闹得尽人皆知。洵王妃的话本子就没出过错,有她这书作保,如今定是人人都信了他们家里有一对双胞胎姐妹了!



    若姜茹真写了书信散出去,说清姐妹替嫁之事,就算他们没亲眼见过姜茹,心里头就不会怀疑了?尤其那洵王妃是见过姜茹的!



    还有宫里的皇帝皇后太子淑妃等人。



    谊姐儿和姜茹的性子本就是有相差的,从行宫回来性格转变,虽奇怪,却也不至于叫人想歪,毕竟一个契机酒心性大变的,这世上也不是没有,可姜茹若是把替嫁之事捅出来的话,人家稍一动脑子也该晓得不对劲儿了,届时该如何能善了?



    姜夫人虽自负,又自恃为丞相夫人,官家位高,但她心里清楚,她家老爷这个丞相也不是一手遮天的,多的是政敌。



    因谊姐儿害伤太子之事,老爷近些时日在朝堂上就受多了抨击,陛下也冷待了许多,若再来个真假太子妃……说不得还真要牵连出一场全族大祸。



    姜夫人想来想去,越想越慌:“她个祸害,祸害!”气急败坏地骂说了两句,一面吩咐人手去查姜茹最近小半个月的踪迹,一面又叫下人赶快去把老爷请回来。



    官署里的姜丞相接到消息匆匆回府,细听了姜夫人的话,瞬地沉下了脸,也亲去见了姜茹一面。姜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面对姜丞相的威吓和代姨娘的柔情,全都油盐不进。



    一时间丞相府里陷入了僵滞。



    从姜茹的院子出来,姜丞相、姜夫人、代姨娘这三人坐在一处,表情都不大好看。姜夫人先冲代姨娘发难,把话本子往代姨娘一砸:“你怎么说!”



    代姨娘诧异道:“夫人,我能说什么?换孩子一事,我可是为了你好,你也受用的,这些年咱们不都是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的吗?姜茹到了我膝下,我也是拿她当亲女儿疼的,从没给过她气受。要论起来,还是夫人你这个做亲娘的,老爷这个做亲爹的,偏心大姑娘,最给她委屈受。”



    姜夫人脸上难看,被堵住了话。



    姜丞相忙安抚地给妻子顺了顺气,他对换孩子之事没什么特别大的感觉,换来换去不还是他的种,只是更改个名义上的娘罢了,他当初默认,就不是不想妻子再为子息之事受苦受罪又受气,偏代姨娘这会儿还敢给人气受,当即便斥说道:“有没有规矩!”



    被喝了一通的代姨娘遮了遮眼中的讽刺。好个深情爱妻的郎君啊。



    换孩子的事被姜丞相岔开,当务之急还是姜茹!



    三个人商量了一通,由代姨娘去稳住姜茹,姜丞相去查书信,而姜夫人则来了洵王府。



    “王妃写出这种东西毁我相府名声,是指量我相府没人吗!”姜夫人在季六月的冷视下,忍着心气向沈云西问了安,做完福礼,动作还没收完,口上就又说气话来。



    沈云西只看着她,不言语。



    她不搭腔,姜夫人暗咬了一下牙。早就听说这洵王妃是个厉害的,果然如此,好生沉得住气。



    瞥见姜夫人神色转变的季六月:“……”有没有可能他们王妃只是在走神,单纯的还没反应过来要说话。



    “明人不说暗话,我今日来是有一事想和王妃说个清楚明白。”



    沈云西不按常理的反应,让姜夫人收了大半气势,沉气松肩,转换了个相对软和的语气,“我们家那二姑娘,被人骗了私奔离京,这是京里头都知道的。后头那男人死了,她大受了打击,伤了脑子,我们把人找回来后,人都不正常了,总爱胡言乱语。我们家里一直把她看得紧,可发起疯来也拦不住,叫她跑出来到王妃这里造次。”



    “王妃实在不该听她乱说,写出这种话本子来。”姜夫人板脸皱眼,一副深受其害的样子,“我此次上门,是想请王妃另写一本,为我们家做个澄清才是!哪有什么换子换女的,都是我们二姑娘脑子浑了,臆想出来的。”



    她看了沈云西,又叫了句:“请王妃听我细说,我们那二姑娘疯起来可吓人!”



    姜夫人便将在府里与姜丞相、代姨娘商量好的说辞,讲述出来,在她口中,姜茹就是个创巨痛深,思想混乱的疯子。



    疯子说的话,做的事怎么能信呢!



    要不是沈云西早就知道真相,说不定还真被她唬住了。编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姜二姑娘可不像夫人你口里的疯子。”沈云西放下手炉,捏起茶盖,拨了拨茶水汽,“我看姜二姑娘和太子妃长得一个样。说起来,不止长得像,性格也很像……”



    她忽地将瓷盖合上:“宫里的那一位打洛山行宫回来,性格大变,姜二姑娘的气质真是像极了从前的太子妃。”



    她这一提,姜夫人骤变了脸,出口的声音都带了点变调:“洵王妃可不能胡说!她是和谊姐儿长得像,那是因为我和她姨娘本就是姐妹。能不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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