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出口走,视线垂下,行色匆匆。



    对这里的喧嚣浮夸避之唯恐不及。



    正与客人寒暄的李京尔眼尖发现了她。



    “明笙!别走!等等……”



    明笙不得不停下,无措地看向拨开人群向她靠近的李京尔。



    “我……没有看到李莞尔。”将香水袋子恭敬递过去,“麻烦帮我转交她,请她原谅我的失礼。”



    她脸色微窘,心情异常糟糕。



    满脑子“不该来”“为什么要来”。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到,我现在带你进去见她。”



    李京尔伸手想要揽她的肩,明笙侧了侧身,不动声色躲开了。



    手伸出去却扑了个空,李京尔显然也愣住了。



    “你帮我带给她吧,要是她有空,我请她喝咖啡。”明笙一刻也不想留,“你忙,我先走了。”



    “哎,等等,明笙……”



    有姗姗来迟的男宾客,见到李京尔便上来勾肩搭背,李京尔自顾不暇,眼睁睁看着明笙快步离去。



    出了pub,明笙吐出胸中淤积的浊气。



    天上在飘毛毛雨,雨丝清凉,她不排斥这种清凉感。



    昏沉的大脑也渐渐清明、冷静。



    她打车回了咖啡馆,菲姐正忙得焦头烂额,一见她回来,如见救星。



    忙不迭摘了围裙,揉揉发胀的太阳穴:“不行了不行了,再这么干下去老娘要猝死了。”



    “笙笙交给你了,我出去喝一杯松快松快。”



    菲姐约完小男友,风风火火出了咖啡馆。



    闻到空气中浓郁的咖啡香味,明笙失落的心情得到一点治愈。



    到了快十点,商务区加班的白领们纷纷下班回家,咖啡馆的生意终于冷清下来。



    客人已经走光,只有头顶几盏灯光陪伴左右。



    明笙收拾完餐桌,将吧台机器洗干净,背着身洗杯子。



    干完这些,她就可以下班了。



    只是并不太想回学校睡。



    情绪不高时,对人笑也需要力气。



    可惜她力气殆尽,只想一个人安静待着。



    角落里有一张蒙了灰的躺椅,是菲姐偶尔休憩用的,她在犹豫,要不要就在咖啡馆将就一晚。



    身后传来声响,有人进来。



    “抱歉,我们打烊——”



    清脆热情的声音在转身见到来人时,戛然而止。



    明笙脸上漾起的笑容也顷刻僵住。



    下一秒。



    不言不语,也不多给一个目光。



    顾自转过身去,继续冲刷手里的咖啡杯。



    只留一个背影给他。



    傅西洲身姿笔挺,在几步外细细审视她冷清却纤瘦背影,读出了一点倔强和委屈。



    他目光深幽,懊恼无处说。



    进门前心头窜了半米高的火气,本准备见到她时



    ,要劈头盖脸对着她发一通脾气。



    结果真见到人,又莫名其妙消了一大半。



    同样没有办法向她坦白。



    找她一晚上,学校去了,甚至拉下脸问宿管阿姨,也回过家,翻了监控,都不见她踪影。



    以为她会去暮华里,结果还是扑个空。



    到最后,才迟钝地想起这个破咖啡馆,心急火燎赶来。



    “一杯拿铁,加糖。”



    声音绷得极紧,语气却是不由自主放柔和。



    “我们打烊了,机器都关了。”



    明笙仍旧执拗不肯与他面对面,“你去别家看看吧。”



    傅西洲当然不会去别家,谁这个点一门心思只想喝咖啡。



    只不过是给她递上去的一级台阶。



    可是她倔脾气上来了,不肯接。



    烦躁情绪在胸腔里滚了一个来回,到底还是好声好气:“电话怎么不接?”



    明笙不应话,洗完了杯子,关了水龙头,拿布一一擦干。



    不理不睬,晾着他。



    “打烊了,你请回吧。”她清清冷冷开口,一开口就是撵人。



    傅西洲剑眉蹙紧,大少爷少的可怜的耐心眼看就要告罄。



    眼眸深处盛着无名之火。



    多的是女孩巴结他逢迎他,他不习惯哄女孩,也不会。



    “你在闹什么情绪?”



    他语气硬梆梆,高高在上却不自知,“是你自己要去这种场合,我又不是没说过,那种地方多的是不差钱的混蛋,不适合你。”



    明笙借着擦杯子,本来已经平心静气。



    可是身后的男人显然不懂和女人说话的艺术,也不打算好好说话。



    她原本安抚下来的愤懑,被他三两句话,全数点燃。



    “什么样不差钱的混蛋?”



    她侧过身,一双美眸直勾勾瞪他,“你这样的吗?”



    情绪来得又猛又急,一旦涌出来,便是完全收不住的态势。



    “傅西洲,用不着你提醒。”



    眼眶氤氲起水汽,强抑着,不肯再被看轻,“我这种身份,不该去,去了就是自取其辱。”



    傅西洲见她眼中泛起水光,一时愣住了。



    “不是身份的问题。”



    想要亡羊补牢,生硬的语气也软下去,“我的意思是那种地方什么人都有,这帮人讲话没分寸……”



    可惜明笙已经听不进去。



    她满脑子都是他坐在包厢中央,目光疏离冷淡,事不关己,隔岸观火。



    他比任何人都像个混蛋。



    手里的抹布往桌上重重一放。



    “傅西洲,你以为我愿意去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吗?”



    往常努力憋在胸口的真心话,现在恨不得一吐为快,“给你发信息你不回,在你家里又不能乱跑,那我请问,除了那个地方,我能去哪里找到你?”



    傅西洲的脸色瞬间变得极难看



    ,“你找我做什么?”



    “我……”



    有什么梗在喉咙中间,明笙突然哑火。



    所有的怒火都消散于无形。



    有些难以启齿。



    总不能坦白,其实想向他解释她和宋霄诚什么都没有,也想亲口问问,她爸是不是陷入失业危机。



    如果是,能不能请他从中转圜。



    明笙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的龌龊。



    一心想要摆脱菟丝草的命运,要独立,只靠自己,但到头来,不过一场自欺欺人的笑话。



    因为有软肋,还是要事事求他,仰仗他的喜爱。



    否则此刻,她的心情为什么患得患失?



    “没什么。”



    她突然泄了气,声音低下去,也没了刚才那股要吵架的劲。



    有求于人的是自己,有什么资格发泄不满。



    傅西洲观察她神色中微乎其微的变化,见她长睫轻扇,许多情绪被掩盖其中,只有一排柔和顶灯,在她眼下投出朦胧光影。



    就是只闷葫芦,不逼一逼,她能把自己憋死。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是在担心我吗?”



    明笙不应,只是长睫又不安轻颤,傅西洲唇角微勾,愉悦不少。



    走进吧台内部,管他空间是不是逼仄狭小,他只想把她逼到墙角。



    看她可怜挣扎,被欺负得眼尾泛红。



    他垂首凝望她莹白如玉的侧颜,又哄又强硬:“乖,说真话。”



    “什么真话?”



    明笙面皮绷紧,很不自在,那是一种接近于小动物的本能反应。



    她已经意识到危险。



    “就刚才那样的真心话,我想听。”



    傅西洲嗓音喑哑,她连头发丝都是香的。



    他克制又压抑,只是低下头,用鼻尖在她发丝间轻轻一嗅,像个无可救药的瘾.君子,只想满腹空虚得到一点虚无缥缈的抚慰。



    不去碰她,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有一双幽深黑眸泄露他的意图,“笙笙,说说看,说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说什么?”



    “比如,说你担心我手断了,残了。”



    明笙眼睛下意识飘向他那只裹着石膏的手,“你的手断了?”



    贴在她后背的男人,热烫呼吸游离在她耳廓边,声音轻飘:“你呢,希望它断吗?”



    身后抵着的胸膛宽阔又热意滚滚,明笙好像被扔入热水之中。



    要沸不沸,失去思考能力。



    “当然不希望。”她诚实又茫然,“我从没有诅咒过你。”



    “菩萨心肠的笙笙。”



    傅西洲离她很近,笑意灼烫。



    “既然不打算诅咒我,那要不要,祝福我?”



    “祝你什么?”



    他的声线要比平日温和,带着一丝罕有的小心翼翼,“祝我得偿所愿好了。”



    明笙觉得他很奇怪



    ,也很无聊。



    姑且不论他是傅西洲,一个生在罗马,什么都有的男人。



    更重要的是,要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的祝福,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



    她红唇抿紧,道出满心困惑,“你是傅西洲啊,还有你得不到的东西吗?”



    身后先是一阵沉默。



    随后男人一声凉凉淡笑。



    “是啊,我是傅西洲。”他说,语调微微惆怅,“我家那么有钱,但能买到心甘情愿吗?”



    ——大约,买不到吧。



    明笙在心里小小声回答。



    身体猛地一僵。



    温热触感硬朗的胸膛贴上她后背,密密麻麻的酥感从耳廓周围蔓延开:“笙笙,我家的钱,还不是我的。”



    “对不起,我知道你很委屈。”他突然道歉,犹如平地一声惊雷,“我们还不能公开。”



    “什么公开?”



    明笙语无伦次地转身扭过脸,仓皇对上他深幽视线,“公开什么?我,我从没想过公开,现在这样很好,希望你不要改变……”



    “现在这样,很好?”



    傅西洲逐字重复她的话,抬手温柔将她颊边的发丝捋到耳后根,看似深情款款的目光里又掺杂浓浓审视,“明笙,你从没想过?”



    “女人对男人有期望,是好事,我以为你至少想过。”



    他似乎隐隐失望,开口又是玩世不恭的味道:“不公开,我就可以和其他单身汉一样,跟女人在一起鬼混,刚才在pub你也看到了,你真的可以做到不在乎?”



    明笙沉默片刻,被他的目光逼得无所遁形,垂着眼皮,很轻地“嗯”。



    默许他可以左拥右抱。



    只是一再重复:“我不想改变现状。”



    半响沉默。



    有些事,心知肚明。



    不公开关系,那就不是恋人,没有山盟海誓,只是床伴。



    肉.体关系而已。



    “好,那就听你的,不改变。”。



    傅西洲盯着她微颤的长睫,皮笑肉不笑,目光幽幽。



    眼中刚才因她寻找而蒸腾起的那点爱意热忱,不知不觉褪尽。



    明笙何等敏感,直觉触了他逆鳞。



    还好这时菲姐打来电话,问她闭店了没有。



    晚间她走的时候,注意到明笙脸色不佳,碍于客人多不好当面问。



    照例灌注点“菲言菲语”。



    “听姐姐一句话。”



    “心情不好就让那些烦你的人去死,你呢,就好好睡觉,当然睡觉也有很多种,最快乐当然是找个男人一起睡喽,要帅的,要活的,体力好的,保管多巴胺多多的,什么烦恼都跑光光……”



    背后就有个男人,帅的,活的,体力尤其好。



    明笙只觉手机烫手,“好的,你别担心,店里一切都好,我现在就关店了,不说了菲姐,我去忙了。”



    挂了电话,匆匆



    要离开,却被拽住胳膊。



    傅西洲半眯双眼:“你老板挺有意思。”



    他全听到了。



    “菲姐喜欢开玩笑,她没有恶意。”



    “离这种女人远点。”傅西洲俊脸清冷,“自己在红尘里翻滚就算了,还整天想着拉年轻女孩下水。”



    很晚了,明笙不想和他拌嘴。



    实际上她余怒未消,只是将委屈咽进肚子,独自消化。



    受伤的小兽尚且需要时间轻舔伤口。



    她更需要一个晚上的时间修复自己。



    “我还有点工作没做完,你能不能先回去?”



    原以为傅西洲会一口拒绝,没想到他竟然没什么反应,只是站在原地阴晴不定地看了她半分钟,也不问她今晚要回哪里,插着兜一言不发地走掉了。



    明笙目送他。



    彼此都明白有问题,且问题很大,但都默契地选择暂时回避。



    不能再往前了。



    再往前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悬崖。



    她沉默地摆盘、清点剩余的咖啡豆,半小时后,一切收尾工作结束,关灯断电。



    但她人还在店里。



    黑漆漆的环境,反而更让人安心。



    黑夜不会伤害她,反而像妈妈的怀抱一样,密不透风地包裹着她。



    拖出菲姐的躺椅,在吧台下方找了个还算宽敞的位置,拢了拢身上的薄外套,明笙躺下。



    睡意全无。



    并没有沉溺于那些虚无缥缈的悲伤情绪,反而很现实地盘算着,毕业以后要开源节流,尽快挣一套小房子出来。



    要有个家,要像菲姐一样有钱又强大。



    伤心了,就开一瓶天价红酒,在两百多平大房子的羊毛毯上跳单人舞。



    只有弱者才会无家可归,只能蜷缩在咖啡馆的躺椅上,度过漫漫长夜。



    “砰砰砰——”



    敲门的人用了很大的力气,敲得明笙心脏呯呯跳。



    她扭过脖子张望。



    玻璃窗边有一道模糊挺拔的影子。



    “砰砰砰——”



    门外的人将门拍出了“不开门就不罢休”的霸道气势,她双手盖脸,沉寂几秒后,认命起来。



    门开,对上傅西洲漆黑愠怒的眼。



    “为什么还呆在这里?打算在这鬼地方过夜?”他质问的声音绷得极紧,遮掩不住的怒意。



    明笙眉眼寂静:“室友周末会熬夜,我睡不好。”



    傅西洲似乎更生气,蹙眉:“你是没地方可去吗?暮华里够不够安静?能不能让你睡好?”



    “可我不想去那里。”



    明笙垂眸,纤细又嫩白的手扶着门框,在夜色里有一种宁静又倔强的美。



    “在那里,我很少能睡好。”



    通常都要做到半夜,他才肯放她睡去,清晨睡得正香,被他弄醒是常态,等结束时,又是腰酸背痛怎么睡都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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