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迎客居的客人还是络绎不绝,落尘刚站起来,小二已经匆匆过来收拾桌子,而两个中年汉子已经等在旁边。走出迎客居,外面的街道依然人来人往,偶尔还能看见几张熟悉的脸孔,有些虽然叫不出名字,但落尘肯定曾在青城遇到过。

    落尘没有停留,这里并不是她要停留的地方,但看到如今的西蜀,落尘心中是欣喜的,老百姓患上小病只是需要吃几碗汤药就能痊愈,不再需要去求巫医作法,不需要受巫医的蒙骗。

    落尘也替那些高夏奴高兴,虽然如今尚未解除他们奴隶的身份,但她相信总有一天风子默会让他们堂堂正正的活在在这世界上,不需要从天亮开始干活,一直干到睡觉,不需要担心第二天就会面临转卖、鞭打的噩运,不需要害怕不小心打烂一个杯子,自己的头颅就会成为供台上的祭品。

    临街上又新开了一间医馆,大夫竟是小鬼,如今他竟也成为了一代名医,医馆进进出出的人里面,偶尔能见到几张熟悉的面孔,昔日让落尘恐惧的西蜀,如今竟带着几分熟悉与亲切感,因为这里有他们。

    “这位兄弟,看你一直看着医馆又不进去,是不是囊中羞涩不敢进去?小店今日新开张,今日免费看诊,并赠药三天。”年轻的小二热情地跑过来对落尘说,脸上的笑容绚烂,落尘看得有些微微发怔,曾经她那四百多间医馆,就有好多这样笑容绚烂的小二,勤快而又热情。

    “这位兄弟你可是怕我们掌柜医术不够高明?这你就尽管放心,青城医仙水流云你可听到,我家掌柜可是得到青城医仙水流云点拨教导,这医术虽没有四大医神那般出神入化,但也是非常厉害的,寻常病根本就难不倒他。”

    “谢兄弟好意,我没有病,只是看你们掌柜有些脸熟,所以看到几眼,现在发现只是认错人了。”落尘含笑离开,小二也跑回去帮忙,此时医馆前面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小二动作矫健,也是有些武功底子的。

    虽然落尘开的美人坊已经开遍各国,每年赚的银子惊人,但落尘最为自豪,还是这一间间医馆的建立,这些年这些大夫们可不知道救了多少人,她这一身医术没有白学。如今青城安好,他亦一切安好,她唯一的牵挂只是她娘和师傅,北离墨曾说过师傅受伤之后,鬼手带她到了灵山治疗,而司雪衣也说她的娘是在灵山消失,灵山是她一定要去的地方。

    虽然北离墨派兵去灵山寻了师傅几年,没寻到,西蜀的老祭司至今也没搜寻她娘的下落,关于灵山的一些传言很吓人,但却没让落尘有丝毫的退缩。

    有人说灵山是世界上最神奇的一座山,这山汇集天地灵气,不少武林高手的武功到了一定程度,无法在有突破就会到灵山,在哪里闭关修炼,出山之时很多时候武功都能有所突破,甚至有些进步神速。有人说灵山有一处天池,无论受到多重的伤,只要有一口气,找到天池,在天池泡上七天七夜就能活下来。即使没有找到天池,这灵山有很多灵洞,只要在灵洞里面生活,慢慢身体也会复原,甚至有些灵洞,还能让人尸体不腐,千百年过去,依然脸色红润,如活着一般。

    虽然灵山如此神奇,但去的人并不多,因为灵山终年积雪,温度极低,寻常人根本承受不了灵山的苦寒。也有人说灵山虽然有灵洞,但也有三大魔洞,第一个魔洞叫白骨洞,人和动物只要经过洞口就会被吸附进去,只要进了洞就绝无生还的可能,里面已经兽骨、骨头堆积如山。

    第二个魔洞叫火洞,虽然灵山终年积雪,温度异常低,但却有着一个洞热得像熔炉一般,这洞跟普通的洞毫无二致,刚进去之时,也是冷飕飕的,但突然就有火龙喷出,整个洞变成火炉一般,进去的人直接被焚烧成灰,任你武功再高,轻功再好,也逃离不过火龙吞噬。

    第三个魔洞叫兽洞,听说里面有神兽把守,只要你踏进这个洞,不管来多少人,都会被这里的神兽吞噬,连骨头都不剩,这让落尘想起司雪衣那句话:“你娘在灵山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落尘牵着缰绳的手有些抖,不会的,娘一定还活着,一定还活着的。落尘深呼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紊乱的心平静下来,然后轻喝一声,马儿已经如离悬之箭向前奔驰。

    西蜀,勤政殿。

    “主子,属下失职,低估了司雪衣的实力,派去的杀手除了天狼,全部被杀,但天狼也受了重伤。”

    想不到司雪衣的武功竟如此可怕!竟然连天狼也受了重伤,但为了她,无论若艰辛,他都会将这座神殿摧毁,从今以后,西蜀再无圣女,她无须再担惊受怕。

    “有没查到司雪衣为何离开神殿跑到落霞山?”

    “卑职无能,司雪衣一向行踪诡异,又从来不用真面目示人,这次要不是收买了其中一个祭司,知道他飞鸽传书,命人上落霞山,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他行踪。至于司雪衣为何在神殿,卑职无能,亦没有探听到!只是听天狼说落霞山还有一个女子。”

    “哦!什么样的女子?”风子默猛地抬起了脸,灯火的映照下,那张脸俊美如铸,看得跪在地上的陆歆也微微出神,一时差点忘记了回答。

    “天狼说当时天色很暗,又下着雨,看不清脸型,只是从身形和声音判断是一个女子。”

    “她说了什么话?”

    “只说了一句,不要动手了,我跟你回神殿就是。”

    “什么?”风子默整个人站了起来,陆歆发现一向有着泰山崩而脸不改色的主子,一张俊脸竟煞一下变得惨白。

    “你们没伤她?她去了哪?”风子默声音抖,心也在抖。

    “天狼说他们发现攻击错人,就立刻撤了,转而一起围攻司雪衣。但女子并没有出手帮助司雪衣,反而趁夜黑走了。”

    风子默一听整颗悬起的心才落了下来,这些年他四处寻她,青城、北国、东古都找遍了,想不到她竟近在西蜀,她竟然就这么无声无离开了一年多,让他饱受煎熬。

    “天狼说司雪衣也受了重伤,最后他一掌将他击落山崖,如今司雪衣也还没有回神殿,说不定——”

    “嗯,我知道了,你现在带人去落霞山,再次仔仔细细搜查一遍,若在山上见着女子,千万别伤他,带她来见我,不,她会易容,不管在落霞山见着任何人,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要伤她,切记,不要伤她,把带她回来,还有现在让青木立刻进宫。”

    “是——”陆歆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看主子如此紧张那夜的女子,若他的人那天伤了她,结果可想而知,陆歆一阵后怕。

    落尘离开了西蜀,路过青城和南楚,青城繁华平静依旧,但昔日宁静富庶的南楚却完全变了一个样,虽然依然人来人往,虽然酒肆客栈也逐渐恢复营业,但却再也听不到琴瑟声,再看不到文人吟诗作对,昔日的诗社已经爬满了青苔,杨柳依依,却已经没有人再在柳树下抚琴喝酒。

    “啊——哈——哈——”一个女子衣衫不整在大街上冲过,似乎有些癫狂状。

    “又疯了一个。”有人小声叹息。

    “老头子,胡说什么,不要命了?”路边两个摆着摊档的老人低声说道。

    “老人家,这是怎么回事?”

    “这位兄弟,你定是外乡人,这事我们不能说,说了被听到会被砍头的,你也不要问。”

    “都快进土的人来,还怕砍头?”老头子浑浊的目光带着怒火。

    “老头子,都几十岁的人来,还沉不下气,你要实在憋不住,就说小声说两句,若你死了,我老太婆还有什么活头。”两夫妻对望了一眼,都是一脸胡凄凉苦楚。

    “小兄弟,不瞒你说,自从我们南楚亡国之后,我们就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我们三个孩子,大儿战乱中死去,二儿因不小心撞到北国贵人,竟然被那畜生的手下活活打死,没有人敢救。三个儿子如今这剩下小儿,却不曾想一个月前,也被抓住修城墙,这辈子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我戈儿一眼?如今年轻男子不是抓去开荒,就是修建城墙宫室,听说每天都累死、打死无数,我和老太婆天天担惊受怕,怕戈儿有一个不测。”

    “老头子,别说了,你一说我就想戈儿,我就想到他被人打,他自小就没干过重活,最喜欢就是弹琴写诗。”两老人家说着说着都低头抹眼泪,落尘听得心一阵发酸。

    “战后这里十室九空,青壮年都被带走了,战争刚结束的时候,北帝还许诺善待我们南楚,刚开始留在城中的驻军真的是没有难为我们老百姓,也不曾发生烧杀掠夺之事,但如今新帝上位,北国人大批迁移过来,我们的日子更是没法过了,他们随意打杀我们南楚人,顶撞一句要杀,看不顺眼又杀,姑娘家就更是遭了殃,长得又几分姿色都被北国人糟蹋了,女子不敢上街,但即使躲在家里,很多也避不开,每天都有年轻女子被糟蹋,即使是成了亲的,他们也不放过,疯的疯,傻的傻,跳河的跳河,去报官,反倒被打死在公堂上,有冤无处诉。”

    “我们曾经的南楚啊,我们曾经的南楚啊,我的三个儿子啊。”老汉呛然泪下。

    “跳河了,跳河了。”不多久有人大喊,落尘慌忙跑过去,但去到已经迟了,女子被人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

    “今天已经死了五个了。”

    众人默默看着,低头叹息,有人暗自垂泪,但看到有看似北国人走来,众人慌乱四散,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这一路上,南楚的惨状让落尘的心都颤了,她为了救三个女子,甚至亲手打断了几个北国人的腿,但她救得了这三个女子一时,却救不了她们一世,她得断这几个人的腿,但打不断所有肆虐的北国人的腿。

    如今南楚人真的如猪狗那样被北国人欺凌打杀,死一个南楚人,就如死一只蚂蚁那般无足轻重,南知墨看到该有多难过?南王若在生,该有多难过,还有——还有北离墨,他该多难过自责。

    途径南楚这一路,落尘的心都是压抑着,离开南楚,落尘继续沿着灵山方向而去,越往里走,越是荒芜,人迹罕至,天空高远,飞鸟不时掠过,但没有听到压抑悲切的哭声,没有听到年轻女子疯狂而撕裂的喊叫声,没有看到随意举起的刀子与鞭子,没有听到凄切的哀求声,没有看到绝望的眸子,落尘的心反倒好受了很多。

    沿路没有客栈,没有人烟,放眼都是荒漠野外,除了飞鸟,除了野兔,野猪,山鸡,就只有这匹马儿相伴,途中艰辛与孤寂,落尘早已经习惯,这些年她基本都是在孤寂中度过,早年啃草皮咽草根的日子也尝过不少,这些苦对她来说不算是什么。

    “当年娘为什么逃到灵山?师傅是不是在灵山遇到娘,然后娘将我托付给师傅?爹究竟是谁?娘被追捕的时候,他在哪里?他如今是生是死?”晚上落尘躺在车厢里,就会想娘,就会想师傅,有时想得夜不成寐,尤其越近灵山,落尘的心绪就更加纷繁凌乱,有时更是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她甚至感觉她娘真的就在灵山,她离她越来越近了。

    虽然来之前,落尘费了很大的劲打探清楚这去灵山的路,只是沿路不见人烟,四周又无人,落尘总是担心会走错路,尤其眼前这两条明显的分岔路,究竟是往左走,还是往右走呢?落尘犹豫不决。

    这时候他特别盼望看到人,一个也好,即使老得掉牙也好,但这一路却没有见过一个人,莫非这灵山真的那么可怕?以至一个人都不来?

    暮色降临,天色渐暗,北风渐大,这天气竟一日冷过一日了,今日又没有见到一个活人,就连活的山鸡都没见过一个,记得姜将军最擅长抓山鸡野兔的,不知道姜将军现在身在何方?

    落尘捡了一大堆干枯的杂草树根,生起火来,窜起的火苗驱赶了夜的寒冷,但却驱赶不了夜的寂寥。

    “嗒嗒嗒——”一阵急促奔腾的马蹄声由远至近,多久没看过活人了?落尘整个人变得激动起来。

    今天才念叨着要见一个活人,老天爷还真眷顾,这次以来就来了两三千人那么多,就是马车也有数百驾,前进中的车马估计是看到火光,也放缓了速度,但最后并没有停下来。

    “喂,等等,各位兄台请等等,请问你们去哪里?请问去灵山是往左走,还是往右走。”

    落尘突然想起她还不知道灵山往拿走,心急之下,拿起手中正燃烧的火把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喊。

    “停——”

    声音刚落,所有马车都立刻停了下来,落尘心一跳,这声音短而有力,不大却摄人的威严,是北离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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