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首发网站“还有多久?”

    明兰石规规矩矩地站在父亲的身旁,低下身子说道:“快了。”他伸出那双白暂的手,端着茶送到父亲的身前,这双手是如此的洁净,就像是从来没有沾过血一般。

    明青达点了点头,朝廷既然还是发明标,这天下又没有人有那个财力与自己争,应该和往年没有太多差别,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地嘴唇还是有些发干,或许是人地年纪渐渐老了,精力总有些不济。

    想到这点,明家主人心里却涌起一丝莫名的情绪,自己地母亲已经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身子骨还是那样康健?

    明青达下意识用目光扫了一眼对过,很轻松地分辩出来了那些房中所代表的家族,虽然这些年他已经很少亲身入商场,但老一辈的交情犹在,今天那些家里来的都是些第二代的后人,想来对方也清楚,内库十六标,崔家腾出来的份额可以抢抢。至于明家定死的那八项,他们是断不能动地。

    只是……对面檐下最后的那个房间门依然关着,不知道是哪家递了标书,人却还没有到。

    明青达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皱眉说道:“乙六是谁家?马上就要开始了,怎么人还没有到?”

    明兰石一怔,无法应答。因为他明明已经调查的足够详细,为什么那间房还一直空着?

    明青达的心中开始生出某种警兆,范闲退回四十万两银票之后,便陷入了安静之中,不知道那位钦差大人究竟在想什么,他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微恚说道:“办事就要滴水不漏,连人都没有查清楚。呆会儿万一出什么问题,怎么办?”

    明兰石面色微窘,只好认错,心里却有些不服,这些豪门大族的人物。都带着这种心口不一的坏毛病,试探着说道:“会不会是哪家盐商……他们做事向来古怪,指不定这次也是眼馋了。”

    明青达一脸阴煞,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盐商,一,他们给过我们承诺,二,薛大人也曾经向我做过保证。”

    这位明家主人看着对过那间空无一人的房间,看着那紧闭地房门,看着玻璃窗里隐约渗出的寒意,心中涌出强烈的不安。

    “这次真是可惜了。”江南总督府书房之中。一位师爷叹息着:“崔家空出了六项,咱们却不方便插手,眼睁睁看着这么多银子,又要被明家和那些江南的土财主们瓜分,实在可惜。”

    封疆大吏,江南路总督,一品大员薛清大人面带微笑,不言不语。

    坐在他身边另一位师爷也是面露可惜之色。说道:“杨继美前些天来了几次。还不是指望大人能帮他在小范大人面前说说话……他家世代做盐,如今看着内库这块肥肉。也馋的慌。”

    杨继美是两淮一代最大的盐商,或者说是私盐贩子,一向对总督府小心巴结。

    薛清想了想后,笑着说道:“馋?谁不馋?杨继美这老杀才……那么好一座华园,我找他要,他都硬顶着不给,这次非要经我的手送给范闲当住所,他想的什么,难道本官不知?难道范大人心里不清楚?”

    他身为江南总督,掌管天下七分之一地兵马民政,实力雄厚至极,耳目自然众多,想到一椿事情,忍不住叹息道:“范大人日后肯定要卖杨继美一个面子,不过内库这个事情……他是没什么机会了。”

    师爷好奇问道:“钦差大人究竟怎么想的?空出来的那六项,他究竟准备交到谁的手上?”

    薛清面上的笑容渐渐敛去,说道:“其实问都不需要问,陛下既然派他来了江南,这六项自然是他准备自己得了。”

    他接着冷笑道:“别说这六项,我看明家自己地那八项,今天要保下来,只怕也会非常吃力。”

    师爷深深皱眉说道:“就不知道小范大人这次选的是哪家。”

    薛清嘲讽一笑,他统领江南一地,当然知道范闲做的一些手脚,笑道:“那个人选,只怕你们谁都想不到,这位钦差大人也委实厉害,竟然不在商人之中选代言,却在草莽之中挖人,如果平日里那厮敢大摇大摆地走进苏城里来,本官只怕要拿他入狱,索些好处才是。”

    师爷不知内情,干笑了两声,心头却依然有些不舍,试探着问道:“关于内库开门一事,钦差大人……没有和您说道说道?”

    依官场惯例,像内库这么大一块肥肉,总不能由一个派系的官员独吞,尤其是薛清地位超然,又深植江南,范闲再如何嚣张,也总要对总督府意思意思。

    薛清微微皱眉,摇头说道:“小范大人自然是有提过此事,别看他年纪不大,行事却颇有圆融之风,范尚书和陈院长教地好啊……只是本官,此次不得已,只好婉拒了小范大人的好意。”

    “啊?”师爷惊呼出声,婉拒好意?只要范闲开了口,这小小的好意。只怕至少也有十几万两银子的份额,总督大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清廉自持了?难道他学会了变脸?

    薛清自嘲一笑,站起身来,说道:“虽说离的近,但咱们还是先走一步,小范大人在宅院里等着,还有郭铮那个老白脸,宫里的公公也带着旨意来。我们不要太迟缓了。”

    他没有向自己比夫人还要亲密地师爷们解释,自己为什么婉拒了范闲的好意,是因为薛清明白,内库看似只是范闲与长公主之间地较量,其实背后还代表着更深层的意义,那些皇子们,究竟该如何排序,这已经开始变成一个极为棘棘手的问题。

    薛清的身份不允许他太早站队。不然陛下会很生气,所以他不方便去分享内库这场盛宴。

    在护卫的拱卫下出了江南总督府的正门,薛清下意识回头,看着府前地匾额,被这初生不久的太阳晃了晃眼睛。他地心中涌起强烈地不安,陛下这几年行事愈发……古怪了,这天下所有人的都看着京都,在猜测着将来地格局。可是这样的动荡,对于庆国的朝廷来讲,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人心不定,官员如何自处?

    陛下啊陛下,您究竟是在想什么呢?

    内库开门,前来应标地商人们已经坐在房间里等候。而主持此事的范闲,此时却还悠哉游哉地喝着茶,与他饮茶对话的。乃是一位从京都来的太监。

    内库乃是皇室财产,依规矩,便要由太常寺与内廷共同监核,由于范闲本身就是太常寺少卿,所以今日太常寺就没有多事的再派人来苏州,也给他减少了很多麻烦。

    但来了一位大太监,同时也是个大麻烦。

    “黄公公说地有理。”范闲将茶碗搁在案几之上,微笑说道:“本官也以为。一动不如一静。一切依旧年规矩办理就好。”

    这位自宫中来的大太监品秩极高,不然也不可能被委以如此重任。此人生的肥头大耳。两颊边的肥肉都堆在一处,此时听着范闲应话,皮笑肉不笑说道:“大人主持此事,咱家是放心地。”

    这名太监一向深在内宫,虽然很清楚范闲的大名,但心想自己身负圣命,倒也不是怎么害怕对方,相反是他来苏州几天,范闲却没有请他过府一叙,这个被漠视的事实,让黄公公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先前的一番谈话,这名黄公公给范闲带来了一个极不好的消息,准确地说,是传递了太后老人家的口谕,让范闲主持内库一事,尽依旧年规矩,莫要乱来。

    莫要乱来?旧年规矩?

    范闲在心里冷笑着,这自然是说该明家的归明家,其余地就自己慢慢折腾,看来长公主回京之后,太后心疼这个幼女,居然拉长了脸,用出了这么大的面子!

    他心里明白,太后这是在警告自己,做事不要太过分,总要为皇族那些成员们留些活钱花花,想到此节,范闲就忍不住想笑,心想自己那位皇帝老子号称一代帝王,怎么这些年却越活越转去了?任由老妈妹妹把家业往自己的儿子们府上送?

    他当然知道皇帝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只是越发有些不明白,皇帝造就如此一个动荡的局面,究竟是为了什么。

    “欲大治,必先大乱?”他下意识里皱眉说出口来。

    “什么?”在他身旁的黄公公好奇问道。

    “没什么。”范闲笑着说道:“辛苦公公传旨。”

    黄公公咳了两声,微带骄意说道:“也是太后老人家信得过咱这个奴才,当然,也要谢谢小范大人卖咱家这个面子。”

    范闲没有接话,只是笑谑着看着黄公公像猪头一样的脸,半晌后说道:“你的面子?”

    黄公公一怔。

    范闲微笑说道:“黄公公,在本官地面前,你最好收起那一套,老姚老戴老侯……可比你会做人一些。”

    黄公公大怒,却旋又一惊,范闲提到地这三人,都是宫中的实力派大太监。虽说老戴如今早已失势,可是除了最近调往东宫地头领太监洪竹之外,老姚老侯……可都比自己面子大!范闲如此说,自然是表示,连姚公公侯公公在自己面前就得恭恭敬敬的,你又算做什么嘀?

    黄公公城府颇深,敛去怒容,反而笑着应道:“大人说地是。”他心里却是对范闲看低了一线。如此四处树敌的年轻权臣,只怕日后难以长久了。而且他毕竟是太后的近人,身份有些特殊。

    范闲似笑非笑说道:“黄公公,在苏州城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

    黄公公低下脸去,应道:“钦差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

    “说的京都话。”范闲阴沉说道:“本官最厌憎有人用太后来压我,别人怕你三分,却不包括我在内,你回京后自可四处说去。且看到时又是个什么格局。”

    黄公公大怒抬头,一位臣子,竟敢对太后如此不敬!难道你范闲真的不想要小命了!

    范闲如此说话,自有他的道理,他寒着那张脸。双袖一拂,转过侧廊走向宅院的正堂,丢下最后一句话:“搞清楚你自己地身份,你可不姓洪!”

    除了洪老公公。那座凉沁沁的皇宫里,还有什么是值得范闲警惧的?

    范闲冷漠着站在正堂前方的石阶上,两边檐下房间的的商人们赶紧走了出来,对他躬身行礼。

    他眼光直直地盯着正门处,连离自己最近的甲字房的明家父子都没有看一眼。

    大门咯吱一声被推开。

    一列沉默地人缓缓走了进来,这行人的身上并没有带着商人们常见的富贵气息,也没有官员们的味道,反而是充斥着一股血杀的草莽感觉。

    这行人往院中一站。就像是羊群里忽然来了几匹恶狼,糕点上搁着一条鹿尾,显得格格不入,突兀至极。

    领头地,正是江南水寨大统领,夏栖飞。

    今日夏栖飞穿着一件淡青色的水洗绸,却依然没有遮掩住他身上的铁血气息,面色虽然平静。但是微眯的双眼中依然流露出了一丝兴奋与紧张。

    夏栖飞抱拳。向范闲行礼说道:“正使大人,草民来晚了。”

    “不晚。”范闲冷漠说道:“只要来了就好。”

    江南地巨商们往往都有些见不得光的生意。而且他们也有很多地方虽然倚仗地方上的草莽力量,而夏栖飞身为江南水寨的大头目,其实暗中与这些商人们,甚至与明家都有些来往。

    所以也有些人见过夏栖飞的真面目,今日他领着自己手下的兄弟往院中一站,马上便有眼尖的人认了出来,窃窃私语之声渐起,逐渐变成了无数声的惊叹!

    水匪也来内库招标!

    众巨商们满脸惶恐地看着院中地夏栖飞,又忍不住去看了一眼站在石阶上的范闲,怎么想也没有想明白这件事情。

    水匪经商?那咱们这些商人做什么?难道去当山贼?这世道……自从小范大人显名以来,似乎就变得有些光怪陆离,难以捉摸了。而且这些江南商人们更为好奇的是,夏栖飞就算四处抢劫,可是哪里能筹足这么多银子?不过这些江南水寨的人们既然已经入了内库门,想必至少已经交齐了保证金……当水匪能挣这么多钱,那自己还用得着辛苦做生意?

    站在石阶最近那个房间门口的明青达眯着眼睛,看着那个最后入院的人,轻声说道:“这个人是谁?”

    “应该是夏栖飞。”明兰石附在父亲的耳边亲身说道:“江南水寨的大头目,以往有过一些联系,不过没有见着本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今天也来凑热闹。”

    明青达地双眼眯地愈发厉害,快要看不见里面深寒的眸子,只听着他幽幽说道:“看来……这人就是钦差大人预先埋下地棋子。”

    便在此时,夏栖飞缓缓转头,对上了明家当代主人投来的目光,微微一笑,笑容极为真诚地……展露出无穷的敌意与噬血欲望。

    被杀母夺产的明七少爷,在范闲的帮助下,终于有了堂堂正正站到台面上复仇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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