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吴婶顺手拿出来的簪子是一只合欢花钗,平时戴这个也没觉得什么,今天看着这个就心虚了。

    阿青若无其事的把那只钗放下,另挑了一枝替吴婶簪上。

    节也过完了,阿青那张表格被吴婶留下了,认为非常有用,留着这个底子,明年可以接着派上用场。这种过节的事,其实办过一次就明白的差不多,以后都可以依葫芦画瓢,这就是人们俗称的“旧例”。什么事都是第一次最难办,只要办过一次,以后就都有例可循了。家大业大人也多,账本也渐渐多起来了。米账,菜账,布账,人情来往的礼账。再往下细分,连入了冬每月烧的柴炭,蜡烛,灯油都要一一的记录上。这个月用了多少,下个月又用了多少,如果某项超支了,那应该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这些事情看起来很琐碎,也都不是什么大事。可一个精明能干的主妇,就必须对家里的大事小情都心中有数。办事的人总会揩些油水,但是不能过分,当家人不能被这些管事给蒙骗住。吴婶在外面又瞧中了一个铺面,已经买了下来,不过还照旧赁给原来租户做着买卖。吴婶不喜欢把钱都存在手里,这钱白放着又不会下崽,买地、买铺子才顶用。只要是太平年景,这买卖肯定亏不了本。吴婶不象旁的贵妇人那样喜欢华服和首饰,这可能跟她的出身和经历有关系。

    因为过中秋的原因,张尚宫也在和阿青说起宫中和宗室如何过节。李思谌已经册了世子。那么阿青明年的中秋,肯定要同他一起进宫领宴过节了。阿青听到进宫二字就觉得有点头皮发麻,也许对别人来说这是一种殊荣,可是阿青觉得那种应酬一定特别费力气费脑子,穿戴得整齐严实,跟一些不熟悉的人说着言不由衷的客套话,没准儿还得防备别人的暗箭算计。

    说来昨天阿青也邀张尚宫和他们家一起过节,张尚宫婉言谢绝了。不过都住的不远,张尚宫昨天听见后院里有人唱曲,后来还听见有人吹笛子。那曲子唱的情致缠绵。笛子也吹的回肠荡气。

    那样好的月色。那样好听的曲子,让张尚宫的心也跟着变得柔软起来。

    她挺羡慕吴夫人的。听说吴夫人当年也只是个丫头,和吴大人是患难之交。现在吴大人富贵显达了,却仍然对妻子一心一意。宅子里不是没有年轻漂亮的丫鬟想刻意在吴大人面前表现一二。可是吴大人看她们就跟看一件木头、看什么摆设一样。目光从来没有在她们身上停驻过。

    一个女人。能象吴夫人这样,可算得上有福气了。

    “进宫领宴确实不轻松,世子夫人的全套披挂加起来份量也颇为可观。所以虽然是进宫赴宴。基本上没人真的在席上吃喝,怕弄污了衣裳,沾上气味,也怕不好去更衣方便。尤其是厅里人多的时候,又很气闷,还有上了年纪的诰命夫人在里头憋晕过去被抬出宫的。那样的场合,宁可少说话,千万记得祸从口出。”

    “是,多谢您提点。”

    张尚宫一笑转了话题,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

    小山从山上捎信捎东西回来了,每次收到信,全家人都乐得象过节一样。虽然他的信总是写的不长,但是吴婶会让人给多念几遍,阿青念过,大妞念过,等吴叔回来了夫妻俩一起再念一遍。

    小山说了他们在山上过节的事儿,山上也蒸了月饼,但那根本不能叫月饼,只能叫包了馅儿的面饼,用饼模子印出来,大家就拿着这个当一般的饼子就着菜吃。还吃的很香,蒸的几屉饼子全吃光了。有个同窗说有月无酒不尽兴,可是山上管的又确实很严,连米酒也没有一滴,于是大家拿大碗倒了茶,真正是以茶代酒的欢饮了一通。小山说真是奇怪,明明喝的是茶,到后来他居然还喝的有些头晕,走路的时候觉得脚都有点不听使唤了。

    大妞念信念到这里的时候笑着说:“这是不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说完了她自己觉得这个比方哪里不大对头,可是又想不出来哪里出了岔子,想了一想就抛开了,接着往下念。

    小山他们屋里那个人缘不好的同窗,上个月已经回家去了。他实在吃不了山上的这份儿苦。这种事情在他们书院里并不少见,经常有人雄心万丈的上了山,几天苦头一吃,劲头就打消了一半。再待些时日,山上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就让他们更加失望,有很多人来了,但是最后留下来的一半都不到。小山说虽然那人在的时候老闯祸,可是他这么一走,原来铺在那张床的被褥也都卷走了,光剩了一张空床,天天进进出出看着,总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

    吴婶点头说:“养只小猫小狗的,突然没了也会想得慌,一个大活人,天天说话见面的,突然走了,这搁着谁也要习惯一阵子。”

    小山还说,送上山的月饼和葡萄他自己都没吃着,全让一帮子同窗给抢没了。虽然大多人都收到了家里送来的包裹,可是吴家的东西好吃这名声已经传出去了,以前给他送去的酱菜肉干糕点,养出了一大帮馋虫,这回月饼一送到,小山连封都没拆,整个包袱全让人拿去了。吃了他东西的人倒也不白吃他的,拿了自家送来的跟他换。小山在信里头气鼓鼓的表示,那些人家做的月饼要么腻的不象话,要么就是在捎带的时候压变了形。为了一口吃的,又不能跟他们翻脸不来往。可是忍下这口气呢,又觉得实在憋得慌。

    大妞一面笑一面说:“真是可怜。装了两大盒月饼呢,竟然自己一口都没吃着。”

    “半大小子都能吃着呢。山上的饭菜又太素,他们肚里都没油水。”

    小山把全家人都问候到了,尤其挂念小石头,给他做了一个弹弓。男孩子没玩过弹弓的很少,小山这个弹弓做的很小巧,外表打磨的非常光滑,一点儿木刺节疤也没有,不会划着小孩子的手。上面拴的那不知道是什么兽筋,拉起来还挺有劲儿的。

    吴婶笑着说:“这孩子真胡闹,小石头才多大啊。哪是玩这东西的年纪。”

    “先让他拿着玩儿呗。”大妞把弹弓拿过去。使劲儿拉了两下:“我以前也玩过,就是老没有准头儿。”

    她可不光是没准头儿,有一次滑了手,还打了自己的眼。那眼肿了好些天。吓得大妞哭个不停。说自己是不是会瞎,张伯实在是让她烦的受不了,吓唬她说要是她再哭。那眼可就真要瞎了,吓得大妞果然不敢再哭了。

    阿青这一点比她强多了,她以前也玩过弹弓,还玩过吴叔给她做的弓箭,虽然说小孩子手上没多少力气,但是她的准头儿还是不错的。

    炎热的长夏终于过去了,秋高气爽的天气正适合出游。孙颖打发人送信给阿青,说他们家要去庄子上小住,问阿青和大妞去不去。大妞犹豫了一下,她是想出出城散散心,但是又放下药铺里的事情。吴婶劝她:“你们一块儿去吧,去庄子上住住,玩两天再回来。”看大妞还是在犹豫,吴婶看阿青不在跟前,轻声说:“你阿青姐姐……明年春天就嫁了,以后你就是想和她一块儿出去散心,那也不能够了。”

    虽然说嫁了人还是同在京里,可是,一嫁出去就是旁人家的人了,连回趟娘家都不自在,更不要说其他了。

    大妞原来没想到这一节,现在一听吴婶这么说,她顿时就傻了。

    她不是不知道阿青姐要快要出嫁了,过了年,一开春,她就要嫁到郡王府去了。

    可是……可是她总觉得那还要很长时间,在很久很久之后呢。突然被吴婶一提醒,她才突然想到,现在已经是秋天了,明年春天可已经不远了。

    “嫁了人做了别人家的媳妇,就没有做姑娘的时候这么快活了。”吴婶说:“上面有公公婆婆,下面有小叔子小姑子,宗室的规矩又大。现在和孙姑娘她们要好,可是能一起散心的机会,只怕也就这一回了。”

    “我去。”大妞眼圈都红了,拼命点头:“我去!”

    孙夫人打发了车来接她们,会合了一块儿上路。阿青和大妞各带了一个丫头,主要是出去小住,得带不少东西。到了外头没有自己的贴身丫鬟,会有很多不便。

    阿青本来想带桃叶,可是桃叶不巧伤风了,于是跟着她出来的是珊瑚,大妞带着的是桃花。她和桃花的感情处的很不错,虽然两个人的性格差异有点大,可是桃花温柔细心,把大妞屋里的事打理的井井有条,两个人倒很合得来。这次有个机会能出去散散,大妞就把桃花带上了,想让她也出来走走看看。

    吴婶对两个丫头嘱咐了半天,尤其是嘱咐桃花,一定把大妞看住了,别让她乱跑乱窜。

    孙夫人带着孙颖她们姐弟三个,见了阿青问她:“带了厚衣裳没有?城外不比城里头,早晚和夜里都要冷得多。”

    阿青笑着说:“您别担心我俩,我们可是乡下长大的。”

    孙夫人笑了:“说的对,我倒忘了。”

    孙佩惦记着小石头,一开始就想鼓动着孙夫人,请吴婶一家同去,重要的就是把小石头那个胖宝宝带上。孙夫人说她简直是异想天开,吴夫人现在的事儿可多得不得了,家里有个要出嫁的女儿,哪里有余暇出去散心?孙夫人眼见着也轻松不起来了,两个女儿的终身大事也得开始商议筹备。女儿们除了婚事,其他的事情都可以算是小打小闹,儿子更让孙夫人担心,这次出来散心,主要还是为了他。

    孙哲夏天里病了一场,之后虽然也请人开方调养,可是精神一直不好,连孙重延都觉得儿子这样下去不成。他给书院里请了假,并且把儿子的书房门扣了起来,让他放宽心好好休养,但是成效不大,看不到明显的起色。

    孙夫人想带着孩子出城去,到庄子上去,换个地方,也换个心境。孩子生病的时候,孙夫人忧心如焚。之前她一直盼着儿子有出息,知上进,可现在她只盼着儿子好端端的,书读的是不是优异她不在乎了,只要人品端正,身子康健就好,儿子就是把自己逼的太紧了,小小的孩子,把自己弄的象小老头儿似的。

    阿青和大妞和孙家姐弟相见,孙佩可是有好久没见大妞了,拉着她就不松手,两个人叽叽咕咕有说不完的话,坐车的时候还要求坐到一起。孙佩可不想和母亲同车,要是那样的话,那么长的路,一路上憋也憋死了。

    最后孙佩、大妞和孙哲坐了一起,阿青和孙颖陪着孙夫人。虽然没坐一起,可是他们在前面也能听见后头车里时不时传来的笑语。

    孙夫人侧耳听听,有些欣慰,又有些感慨,对孙颖说:“你弟弟和妹妹的性子要是能匀一匀就好了,一个就太不老实,一个又老实过头了,我有时候都觉得是不是把他俩给生颠倒了。”

    孙颖笑着说:“听人家说这出生的月份跟性子也有关系。妹妹是夏天生的,那性子就跟火似的。弟弟是初春的时候生的,就要安静的多。”

    中途停下来歇息了一次,天快黑的时候才到了孙家的那个庄子上。路口有一座小小的石桥,夕阳余晖将天际映成了一片鸭蛋黄似的颜色,庄门前栽着一排杨树,叶子被风吹的哗啦哗啦直响。

    车子停下来,庄子上的人忙着给搬脚凳、孙颖和阿青扶着孙夫人下了车,后面车上的人却一时下不来了。

    孙夫人让人问是怎么了,孙佩扯着哭腔喊:“我的腿麻了!”

    “这孩子。”孙夫人好气又好笑,不过知道没出大事儿,倒是不用担心了。大妞已经下了车,挺豪爽的说:“那我背你进去吧,保证稳当,我力气可大着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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