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去太尉府,上门拜访,自要备礼物。

    樊月熙知那张太尉稀珍野宝见的多了,也没拿什么高档东西,到是从白行山弄了几株回梦草。

    说来倒也不算什么,呆在楚元麒那里的日子挺悠闲,楚元麒不在时,会有曜来陪他说话。

    曜告诉他白行山有灵草,有招魂引魄之力,但要谨慎,才可不招祸端,说白了这是对招魂变了法儿的投机取巧。

    经打听,张太尉张仁达的二夫人死于肺疾,他们的女儿正是公孙羽的夫人,张珞缨。

    据说张仁达很喜欢二夫人,而正妻不但性情毒辣,手段狡猾,并且生不出一儿半女。

    张仁达厌极了她那嚣张跋扈的性子,张家不满要修妻,奈何对方是宰相女儿修不得,最终只好纳妾。

    而张珞缨不是长女,只得以侧室嫁入公孙府。

    然世间痴情种子,公孙羽不肯娶正妻,宁可只有侧室,也不辜于张珞缨。张太尉也是因为这点,才放心将女儿交给他。

    如今,樊月熙也不想让这老爷子再去回想起一个逝过多年的人。但!大局为重!

    摸了摸袖子里的回梦草,樊月熙垂着眼表情平淡,不知在想什么。

    从风望着樊月熙侧脸,有多久没这般近距离看着这人了?

    摇摇头,从风心里暗暗给了自己一拳,随后恭敬道:“公子为何还不进去?”

    侧眼一瞟身旁人,樊月熙微微皱眉,冷声道:“你叫我什么?”

    他记得他之前就威胁过从风,私下没人就别喊他公子了,他听得皱眉。

    “呃……月熙。”从风尴尬的颤了颤睫毛。

    樊月熙愉快的弯起嘴角:“好了,咱们进去。”

    厅堂很大,接客的桌椅摆放十分整齐,进来前,樊月熙还特意打量了木门花纹,以及梁柱构造,大气、朴素。

    有些惊讶,这样的大家并不奢华装饰,反到令人心里舒畅。

    通报的人已经下去,樊月熙站在一盆吊兰前细细赏着,从风小心翼翼站在一旁。

    “想必这就是樊公子了?”身后响起沉稳的老者音,樊月熙触在花上的手微顿,转身看向老者。

    “鄙人樊月熙,参见张太尉。”微微欠身合手,樊月熙礼貌道。

    “不必多礼,樊公子的一番做派,也算是名扬满门。”说到后一句,双眼深意浓重。

    樊月熙眉毛微扬,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

    这么快就传开了?够快啊。

    没理会对方话里深意,樊月熙谦和的笑了笑,道:“张太尉言重,月熙小作为一番罢了。”

    张仁达笑笑,嘴角的弧度温和沉稳。

    这位老人并不像樊月熙所想那般,神色狡诈,性情阴晴不定。

    反到是给人和蔼、平易近人的感觉,尽管皱纹遮脸,胡子花白,却是一双睿智到明亮的眼睛,让人不禁佩服。

    老人伸伸手,示意樊月熙坐下,他抖了抖身上深棕色长袍,规矩的坐好后,开口问道:“樊公子身负重担,定是吃了很多苦,如此看来,倒是年少有为呢。不知这次来见老朽有何事?”

    “月熙前来,只是请教张太尉一个问题。”樊月熙微笑,端正的看着张仁达。

    “哦?”张仁达捋了下胡子,眼神却是直直看着对面人:“老朽识浅,樊公子可别问错了人,误了其意。”

    喝了口茶,樊月熙抬头温笑道:“张太尉谦虚了,张太尉学识修养如何,自不用月熙来言论,高出世人多少,人们都看在心里,怎能薄潜?”

    老人淡笑不语,捋着胡子的手没停,只是看着樊月熙的双眼里,多了些其他……

    樊月熙看得出,老人绝不是在装,他眼里的明亮,不是别人能有的锐利。

    他在衡量他。

    平了平气息,樊月熙低声温言:“不知张太尉可否赏月熙面子?”

    缓缓点头,老人依旧不语。

    “那便是答应了。”樊月熙自顾自地说了很多,看老人的表情,便也没打算在客套下去:“借问江潮与海水,何似君情与妾心。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很平淡的几句诗,然老人听出其意,他一顿,略微收敛了笑容,眯眼看着樊月熙。

    见人表情稍有变化,樊月熙并未停,反而继续淡淡道:“自古痴情多薄情,月熙倒是从来不信此话,多少风流薄幸之人不是浪荡世间,游于风尘楼。”

    “为何如此断定?”老人终是问出声来,指节泛白的按着椅子扶手。

    “月熙不敢断定,只是……”神色一转,直勾勾望进老人眼里,压低声道:“张太尉觉得月熙哪里说的不对,可道来,月熙细细听取。”

    张仁达不语,反倒轻轻垂了眸子,许久未动。

    樊月熙也不打断,只自顾自的喝茶。

    跟这种人说话,唯一要做的就是有耐性!

    他是来想说打仗一事,可过急只会失去机会,他还不至于愚蠢到这地步。

    人不是钱多情多,就能看破红尘了,也不是恭维俸禄谋取地位,有时候要靠硬抢,但有时候,需要深入人心,乃至刻骨铭心……

    不知沉思还是怎的,张仁达缓慢眨眼,满是皱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双眼有些暗淡,少了刚才的明亮。

    樊月熙知道这是上钩了,慢悠悠弯起嘴角。

    办法虽多,但他只想刺激对方更深的地方,一阵见血,简单,却有效。

    良久,张仁达才轻声道:“痴情与薄情能有何分别。”

    不知这话是问,还是自言自语,樊月熙淡淡接道:“看来张太尉似乎明白月熙指的什么。”

    “活着痴情,入土不一样辜了对方。若是当真忘得掉,哪还能思如洪潮。”老人显然像是没听到樊月熙说话,依旧自顾自低喃。

    樊月熙垂下眼,心里波动。

    知是挑起了张仁达的思妾之心,樊月熙没再说什么,只是放了茶碗,从袖口掏出回梦草放在张仁达旁边,随后恭敬道:“知张太尉重情义,月熙今日并非您所想的来论国事军法。”

    张仁达缓缓看向回梦草,心里咯噔一声。

    他知道这是什么!

    “月熙薄浅,不知张太尉心思缜密,还望张太尉多多包涵。实是不解,才来请教此问题,张太尉一番作答月熙铭记在心。”樊月熙认真言辞,心里对这位老人很是尊敬。

    张仁达点点头,看着樊月熙的眼神与之前不同,他笑道:“你倒是会用心,皇上身边有你在,倒是可以替他分担些忧虑。”

    心里一颤,樊月熙并未表现出什么。

    “不敢。”低头拱拱手,樊月熙温言道:“今日再无他事,月熙知自己令张太尉思忆起不太好的事,便先行告退,回去反思。”

    “言重了,什么思忆起不太好的事,不过是过眼红尘。”张仁达呵笑两声,他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樊月熙前来,并非只是一个相思问,但并没多问其他,点点头就道:“既然樊公子要回,老朽也不留了。”

    樊月熙的心意他领了,他自愿,不为回梦草,不为什么痴情薄幸论,倒是少见这用心真诚的人。

    “那月熙告辞。”

    跨出太尉府时,从风终是忍不住问道:“月熙你不是来讨论兵事?”

    回头一望身旁人,樊月熙笑容恢复慵懒:“张太尉如此精明之人,不用我说,自是明白我今日来意,只是没想到我整了这么一出儿,如今应该算是答应了。”

    樊月熙如此笃定,叫旁边人茫然……

    从风满头雾水:“送了回梦草他就懂你今日来意,这如何……就答应了?”

    樊月熙看他那蠢样子一眼,噗嗤笑出来:“罢了,不要你懂,安分听皇上的令就行。”

    没再理身边纠结的从风,他抓抓后脑勺,许久摇着头嘟囔了句:“这老爷子当真钟情,贤臣啊,不该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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