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念晴现,南宫别苑实在不小。眼看着池塘、小桥、游廊、树荫一处处从脚底下掠过,终于,李游抱着她无声地落到了地上。

    不近不远,正好可以看见灵堂当中的那口棺木,两个下人正在打盹。

    李游放下了她。

    他带自己来这里干什么?看尸体?杨念晴疑惑地望望李游,却见他微微一笑,又看看远处,示意她不要作声。

    片刻。

    漫天风露中,一个白色的、优雅的人影缓步行来,她走到门口,望着里面静静站了许久,这才缓缓走进去。

    竟是冷夫人。

    她不是已忘了么?为何又独自来了?。

    那两个下人却还是睡得死死的,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进去,杨念晴愣了一下,立刻又明白了,他们一定是被冷夫人点了**。

    纤手一抬,那棺材盖就忽然飞起,无声地落到了地上。

    随后飞出来的,竟是楚笙寒的尸体。

    她怎么让丈夫的遗体躺在地上?

    杨念晴几乎惊讶出声,却又被李游止住……

    烛光摇曳。

    俊朗的脸在灯光下的映衬下,可怖的面色也显得温和了许多。

    眉宇间依旧带着那分特殊的傲气,儒雅而又冷酷,他整个人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已睡去许久……

    “十七年……还是我先来找你。”喃喃的声音如梦呓般。

    她对着尸体默默站了半晌,忽然身形一矮,也斜斜坐在了旁边地上,如同一个孩子般双手抱膝,静静凝视着那张熟悉的脸。

    目光渐渐朦胧。

    “想不到我果真只见到你最后一面,你……可还记得当初的约定?各行其道,两两相忘,除非我们哪一个先死,另一个必定要赶去相送。”

    半晌。

    她低低叹道:“如今我来送你了,但你又何必如此急着走?就不肯让我一次,先送送我?”

    “他说得对,我始终没有忘记,你也没有忘记,是不是?只是,我们都不肯承认罢了。”

    素手缓缓朝他伸出,却又停在空中,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那只僵硬的手,缓缓摩挲。这只手曾经那样紧紧地拉着她,温暖有力,而如今,她却已许久没有拉过了。

    她轻轻笑了:“这些年,你一直都在打听我的消息,其实我早知道的,只不过一直没告诉你,因为……”

    手抚上他的脸。

    “因为,倘若你现我已知道此事,一定不肯再打听下去了,对不对?”

    美丽的脸上,冷漠之色竟已全然褪去,换上了平日从未有过的温柔之色,温柔中,满是幸福与爱恋。

    忽然。

    温柔之色消失,她咬牙,恨恨地看着他:“但你还是不肯来找我!”。

    面对她的愤恨,他没有回应。

    恨恨的目光终于渐渐软下来,她忽然笑了,伸手拿起旁边的竹箫,在他面上晃了晃,仿佛在对恋人撒娇。

    “你可记得,我们当初见面时的模样?”

    “当年,我自创的‘凤箫声动三十六式’名动江湖,所有人都交口称赞,谁知你看了,却笑我只会以箫作武器,反倒失却了它的本性,然后你拿过它吹了一曲《蒹葭》。”

    素衣飞扬,傲然立于崖上。缠绵的箫声从指间流出,他放诞地盯着她,然而那冷酷的眸子深处,却分明是一片浓浓的、化不开的笑意。

    古老的词调道尽了青年男女们的爱慕:蒹葭苍苍……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那一刻,她竟莫名地心里慌,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回忆总是美好的,令人羡慕,令人沉醉。渐渐地,那美丽的脸上浮现出梦幻一般朦胧动人的光辉,优雅的眼睛里也盛满了幸福之色。

    “待我再拿回来时,上面却已多了一句词。”

    ‘小楼吹彻玉笙寒’,你的名字,”她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笑,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

    然而不多片刻,那片光辉又黯淡下来。

    “可自那以后,我再没见你那么笑过了,”她垂下头,“是不是因为我总与你赌气,你才会如此?”

    许久。

    她抬起头,露出一丝顽皮之色:“后来我借了你的剑看,其实,我也在你的剑上留了东西,你当时看了那么久,却还是没有现。”

    纤纤玉手拿过他身边的剑,缓缓拔出来。

    剑光荡漾,寒如水。

    杨念晴一惊,李游却轻轻摇头。

    着那剑,冷夫人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悦。

    她缓缓放下了剑,反而将剑鞘拿到他面前,仿佛十分得意:“当时你只顾看剑,却忘了这剑鞘里面,‘冷落清秋节’,你天天用它,有没有看到?”

    她根本忘却了一件事——面前的他已什么都看不到了。

    笑声渐渐轻下来,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缓缓将剑插回鞘中,放回他身边:“如今我已不再像当初那般年轻,你却还是没变,那日见了我,是不是很失望?”

    “若我们永远都像当初见面时那样,该多好……”。

    沉默半晌,她忽然摇头:“我知道,那日你其实并无什么事,叫他们过一日再来,也只不过是想多见我一面而已,是不是?”

    声音已颤。

    她终于伏在他身上,轻轻泣道:“但你为何不肯说,竟不知……我也在等么?”

    “每日你早出晚归一心练剑,天还未亮就走了……”

    每次看着灯下那个拭剑的影子,看着那张令她心动窒息的脸,她几乎就要开口请求了,然而她没有。只是当那个人影真正消失在门外以后,她便再也不曾合眼。

    “我很想叫你留下来,好好陪我一天,就算哪里也不去,陪我坐着也好……可我始终没有说出来。”

    她抬起头,轻轻摇晃着他,流泪:“其实,你也在等我说,是不是?你总是这脾气,不肯服输,可我是你的妻子,为何你连我也不肯让一次?”

    “怪我,我若是说出来,你该会留下来陪我吧?可我却与你一般要强,总是不肯说,我……我也怕你不答应……”。

    一个分明深爱着妻子,却总是不肯开口说出来,另一个却也是同样好强,原来他夫妻二人都这么倔强!

    杨念晴早已看得满面泪痕,拉着李游的袖子擦了半天。

    洁白的衣袖已湿了一大片,李游苦笑着叹了口气,忽然将她拥入怀中——看来他也糊涂了吧,并没想到,这样一来,她擦起眼泪反而更方便了。

    那边冷夫人却已出神,并未注意到二人……

    “我不想离开你的,其实当初只要你开口留我,就算只说一句话,我也断不会走。可……可你没有!你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点头同意了。”

    她忽然握紧了那手,咬牙道:“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气你。我故意为你选妾,故意要你送我,你还是不肯说!”

    许久。

    手缓缓松开。

    她擦擦眼泪,忽然又自嘲地笑了:“我实在不该怪你。我是你的妻子,却也从未对你忍让半分,总是与你赌气,成亲十九年,我都没能为你留下一个孩子。”

    “你如今会不会怪我?”

    她轻轻抚上他的脸,喃喃道:“不论你气不气我,都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再不和你赌气了,你也多让让我,你说这样可好?”

    他没有回答。

    然而她却似乎已得到了答案,满意地笑了。

    着丈夫身边那柄剑,她立刻皱起眉,伸手拿过来扔到一边,随后,一支竹箫递到了那只僵硬的手上。

    “你还是拿我的吧,不能叫你再天天练剑了。”笑容中似乎带着得逞的开心……

    她这是——

    杨念晴没反应过来,抬头疑惑地望望李游。

    李游变色:“夫人且慢!”

    话音落,杨念晴只觉手上一紧,随即便听到“叮”地一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碎裂了。

    李游皱起长眉,拉着她走了进去。

    一支金簪躺在地上,锋利的簪尖在烛光中闪烁。

    旁边还散落着几截晶莹的东西,也闪着玻璃般的光泽。杨念晴低头一看,手腕上,冷夫人送的那只玉镯已不见了。

    她明白过来,长长吐出口气,感激地看看李游,幸好他出手及时!。

    冷夫人只静静地看着地上的金簪,似乎已痴了。杨念晴担心地看了看李游,随即在她旁边蹲下来,竟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游也看着她不语。

    “你可是在笑我?”冷夫人反而先开口了,“你说得对,我并没有忘记,只是始终不肯承认罢了。”

    完,她又看着丈夫沉睡的脸。

    “我们都错了,赌了这许多年的气,如今才知道该容忍体谅些,我只后悔没有早些明白,你说,我们是不是不如这两个孩子?”

    终于,泪又流下来:“太晚了……”

    “这个世上能轻易相忘的人并不多”,想了这么久的问题终于有答案了,可看着眼前的场景,杨念晴只觉得心里酸疼,重新又抹起眼泪。

    李游忽然开口:“不晚。”

    “夫人以为自己果真无牵挂了么?”他轻轻叹气,“依在下看来,夫人还有许多事该去做,又怎能一走了之?”

    “我并无什么事,”冷夫人摇头道,“我只后悔,未能给楚家留下一个子嗣,如今连他也去了,我已无半点挂碍。”

    李游皱眉。

    “害楚大侠的凶手是谁?莫非,”俊逸的脸上也露出了少有的严肃之色,“夫人宁愿让他不白而终,也不肯为他活着做这最后一件事么?”

    冷夫人愣住。

    沉默。

    “我不该带你们去找他,”忽然间,她扭头看着二人,竟又恢复了平日的冷漠之色,“你们先出去吧,我送送他就好。”

    完,又转过脸去了。

    杨念晴犹豫地看向李游。

    李游却点头:“是。”

    完,他拉起杨念晴就往外走……

    不知何时,门外竟已站着两个人。

    南宫雪脸色白,只愣愣地望着门里的两个人,咬牙不语,优雅的凤目中,温和之色已经不见,取之代之的,是无数的痛苦与忧伤。

    何璧却依旧站得笔直,俊美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然而,那双漆黑锐利的眼睛里,竟也浮现出了一丝悲哀与落寞。

    李游摇头:“走吧。”。

    “十几年,我都未能为你做什么,如今,我却要活着做这最后一件事,你再等我几日可好。”

    美丽的脸上浮现出更多更重的霜冷之色。

    忽然,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全身一颤,迅抓起他的手,失声叫道:“不对,这不……”

    话未说完,她猛地扭过头。

    身旁,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人。

    “你也现了。”淡淡的声音。

    “不错,”她松了口气,又皱起秀眉,扭头看着丈夫的尸体,“这……”

    话未说完——

    人,已缓缓倒下去。

    她躺在地上,怔怔地望着他,美丽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然而,喉间却已不出半点声音。

    “你随他去也好。”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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