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队两千人的骑兵在浓浓的白雾中疾奔,此刻应是冬小麦保苗最关键之时,但兵灾之后,田野里一片萧瑟,没有半点冬小麦的影子,远方偶然可以见到几座被焚毁的农舍,但人影却是一个也无。

    韦德庆的心情十分沉重,去年大灾连着兵灾,崔庆功更是残暴之极,纵兵屠城毁村,甚至用人肉充作军粮,这一场战役后中原地区将出现千里赤野的惨状,也不知需要多少年才能慢慢恢复?

    “将军,前方有一片树林。”一名军官指着前方隐隐的大片树影建议道:“疾驰一夜,马已疲乏,我们歇一会儿吧!”

    韦德庆点了点头便下令道:“传令弟兄们在前方树林休息。”

    片刻,骑兵驶近树林,纷纷下马歇息,韦德庆也下了马,他坐在一块大石上沉思不语,这次返回陈留是接到了王武俊的紧急密告,韦清暗地里在拉拢他手下的军官。

    韦德庆当然知道韦清的用意是什么,自从太后任命韦清为监军的那一时刻,他才终于肯定下来,家主果然是不相信他,欲夺他的军权。

    韦德庆是个极为固执之人,他对自己的家族无比忠诚,为了家族的利益他可以放弃一切,军队甚至生命,是的!在他心中,家族利益是他忠诚的唯一解释,当年家主曾郑重地将陇右托付给他,虽然当时他仅仅只是一个品阶低微的侍卫官,但就是因为这一份嘱托,使他卧薪尝胆数年以回报家主的信任。

    而现在,家主虽然开始对他不信任了,但他并没有怨言,他的军队本来就是属于家族,他也知道家主非常渴望亲自掌握这支军队,以实现韦家的复兴。这同样也是他最大的愿望。

    但他却不想将军队交给韦清,韦清太年轻、太文弱,根本就没有能力镇压这支军队,他知道如果将军队交给韦清,必然会出现手下众叛亲离的结果,所以他这次赶回陈留,便是要亲口告诉韦清,不要再做分化军队的小动作,如果家主肯亲自到来。他便会毫不犹豫将军队和地盘交付给家主。

    “大将军为何心事重重?”韦德庆的幕僚李谆走过来笑道。

    韦德庆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我担心这次进攻崔庆功违反了家主地战略部署,必生后患啊!”

    李谆望了他片刻,忽然道:“大将军恕我直言,你这般事事考虑家族的利益。方才是取祸之道。”

    “为何?”韦德庆瞥了他一眼。

    “因为他们会心生不满。”

    李谆一指正在休息的将士,略略将声音压低道:“大将军从李怀光手中得权也不过才一年多时间,军心尚未尽服,再加上大将军约束军纪,不准他们抢夺民财。不少人都有了怨言,这个时候大将军应该是利用这次大捷收拢人心、铲除异己才是,可大将军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家族监军弄得心神不宁,这岂是众望所归,而且这次大败崔庆功,我看不少人都在趁机扩张自己的势力,将军,情况有些不妙啊!”

    “所以我才希望家主尽快到来,以他的手腕和威望。应该能降伏这些桀骜不顺的大将。”

    “大将军难道不替自己想想吗?”

    李谆见韦德庆执迷不悟,不由心中急惶,又苦劝他道:“汉末韩馥说袁绍四世三公,愿让河北之地,结果袁绍到来尽夺他权,他才悔之晚矣!而将军夺李怀光之权时,尚知杀其子女,以绝后患,难道就不知道你们家主到来也一样会先杀你而除后患吗?”

    韦德庆笑了一笑,他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不!情况和你所说大不相同。无论是袁绍夺韩馥,还是我杀李怀光,都是各为彼此,而我与家主之间只是家族内部纷争,家主只须在家庙中命我让权便可,何必要费事杀我,平添事端,我本就是韦家鹰犬。当为家主效犬马之劳。我早就写信告诉过家主,我可随时把军权让与他。此事先生不必多言,我自有主张。”

    说到这,韦德庆站起身向军队快步走去。“大将军,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啊!”李谆心急如焚,跟在后面哀声苦劝他道。

    韦德庆却不再理会他,他高声对众将士道:“命所有人上马,继续赶路。”

    李谆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不由长叹一声道:“竖子不堪谋大事,我身奈何?”

    众人纷纷上马,继续向西疾驰,黄昏时分,大队人马到了宁陵县,此时他们离雍丘大营还有二百多里,韦德庆见众人已经人困马乏,便下令在县中过夜。

    宁陵县屡遭兵灾浩劫,民众大多已逃亡他乡,数日前该县又再一次被崔庆功的败军洗劫,城墙倒坍、城门坏损,而城中是一片狼藉,到处是残垣断壁,只有一些野狗在四处搜寻尸体,已看不见一个活着之人。

    士兵们找不到一间完整之房,只得在城南地一处空地上扎了营,寒风萧瑟,破败的城池显得格外凄凉,韦德庆在城中走了一圈,便心情沉重地返回了大营,此时夜幕渐渐降临了,士兵们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早已疲惫不堪,草草吃些干粮倒头便睡着了。

    半夜时分,韦德庆忽然被一阵骚乱惊醒,他披上衣服快步走出营帐问道:“出了什么事?”

    “回禀大将军,好像是我们的战马出事了。”

    韦德庆一惊,一路飞跑至后营战马休息处,只见两千多匹战马已倒地大半,每匹马都口吐白沫,耷拉着头,奄奄一息了,许多士兵正拼命给战马灌水,但还是无济于事,又6续倒下了许多战马。

    “倒底出了什么事?”韦德庆一把推开士兵,对养马地校尉大吼道。

    校尉吓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道:“我们也不知道,本来还好好的,可是夜里喂了一次草料和水后就成这样了。”

    “将军,水里有毒。”一名亲兵试出了问题,大声喊道。

    “不好!”韦德庆立刻反应过,他即刻厉声喝令道:“命所有弟兄们都起来,准备战斗!”

    话音刚落,喊杀声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黑夜中也不知有多少骑兵冲了过来,他们挥舞着战刀,踏翻了营帐,挥刀砍杀四散奔逃的士兵,火矢横飞,大营被点燃了一片,火光冲天,惨叫声四处起伏,韦德庆的眼睛都急红了,他抽出战刀大喊道:“弟兄们,不要乱,跟我一起杀出去。”

    “韦德庆,你已经出不去了。”在一片火光的后面,传来一阵阴冷地笑声。

    火光忽闪中,只见近千人簇拥着一名手执铁枪的大将,韦德庆不由大吃一惊,正是他最信任大将王武俊。

    “王武俊,你竟敢背叛于我!”韦德庆厉声大喝道。

    “呸!”王武俊重重地吐了口唾沫,冷声道:“是你要先背叛我们,要把我们拱手送给韦家,你要做韦家的狗也罢了,我们可不想做。”

    “好!王武俊,我准你带走本部自立,随便你去哪里,我决不阻拦。”

    王武俊忽然仰天大笑,“我是奉韦监军之命来杀你,你以为韦家还能容你吗?杀了你,我就是陈留郡王。”

    “你韦德庆只觉心似被剜了一刀,后退了两步,长叹道:“韦清那个蠢货!”

    王武俊哈哈大笑,他的笑声忽然一收,盯着他森然道:“我这可是跟你学的,杀了你,我就推说是裴家的河东军干的,去年你不就是这样杀了李怀光吗?”

    韦德庆知道此遭已不能幸免,他一咬牙,挥刀扑了上去,十几名亲兵一起冲上,王武俊大喝一声,“取他人头,赏五千贯!”

    近千名士兵大喊着一涌而上,韦德庆虽然只有独臂,但他刀势凌厉,转眼间就劈死了十几人,王武俊见他厉害,不由勃然大怒,趁他不注意时,一抖大铁枪,一枪向他背心刺去,这时韦德庆已经抢到一匹马,但他是独臂,上马略慢了一步,被王武俊一枪从后刺穿了胸膛,挑飞起来,可怜韦德庆刚刚大败了崔庆功,便惨死在部将的手中。

    永安二年正月初五,韦德庆部将王武俊杀死韦德庆,并嫁祸给韦家的河东军,韦德庆部生了内乱,留守陈留地五万多军被王武俊所收,宣布效忠朝廷,并自立为陈留大将军。

    而韦德庆留在砀山的部将李师道一怒之下率军投降了崔庆功,崔庆功立即重振旗鼓,掩杀回中原,正月十三日,崔庆功大军攻克陈留,监军韦清仓惶逃回洛阳,王武俊则率残部败退至濮阳,并派人赴邺郡向裴家请降,崔庆功立刻整军南下,攻克许昌,截断了河东军的归途。

    中原局势逆转,震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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