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文殊同意和白健一起乘机,不过他买的是经济舱,赵孜把票送到白健手里时,白健脸都气歪了,“夏市长真是廉洁奉公啊。【小说文学网】”

    因为白健明面上都挂着夏文殊老同学这一名头,近来工作又息息相关,赵孜说话也随意些,“可不是,杜主任也说,别说工作作风,就是生活作风,再严格的纪委人员也查不出夏市长一丁点不是。到底是杜家家风熏陶的。”

    “呵呵。”白健的手从抽屉里收了回来,那里面躺着两张头等舱机票,以及他设计的一系列浪漫后续。不过这些在和生活作风挂钩后,他就知道,这两张票是绝没有用武之地了。

    他皮笑肉不笑的说:“夏市长和家人关系挺不错的嘛,我记得他读书那会儿……”话就不接着说了,余音不绝。

    赵孜虽是一司机,到底也是杜家安排给夏文殊的,这点儿意思还是听得出来。他当然是维护杜家,维护夏文殊的,哪怕夏文殊只是个继子。但也是受到杜家认可的继子。

    “夏市长这样优秀,到哪儿不受人喜欢,就不说杜主任了,小杜主任把夏市长这弟弟瞧得跟眼珠子似的。这次夏市长挂职到这么远的地方,就我被安排来跟着夏市长,小杜主任都千叮咛万嘱咐,那紧张的样子,是恨不能撸袖子亲自跟来呢。杜主任也很是关心,一家人甭提多好了。”赵孜笑着说,虽是是有怕人看低夏文殊的意思,但说的事却也千真万确。

    “感情真好啊。”白健笑说,眼底却一点笑意都没有,像杜家这种有红色背景的家族,他见得不少,哪家真像表面一样“甭提多好了”?何况,哪有平白无故的感情?就连亲生的都未必靠得住。

    夏文殊并不知道白健对他与杜家的关系有着怎样的腹诽,虽然他的想法和白健相差无几。大约像他和白健这样长大的人,压根就很难相信什么感情。他们只相信切切实实的,掌握在手里的,比如曾经,白健在他心里的位置,比如现在,夏小鱼夏小蛇在他心里的位置。

    此时,坐在车上的他正叮嘱着夏小鱼,“东西都带好了吗,要好好和同学相处,那些地方都去过了,人多的时候就不要瞎凑,免得把自己丢了……”

    “放心吧爸爸,我是谁啊,我还能丢?丢哪儿我都得找回来,至于同学,那你就更不要操心了,我会带着他们玩的,连他们也丢不了!”夏小鱼胸有成竹,小胸脯挺得老高。

    夏文殊笑了,小鱼和小蛇天生喜欢热闹,爱领导爱组织,在一群小孩子里总要争做孩子王。这份心性不知道是像那个人,还是像康敏君。

    “还头一次听说秋令营呢,北江这地方不大,这种事儿倒比b市还走在前头。”赵孜一边开车,一边说笑。

    夏文殊说,“也不算什么秋令营,我问了老师,说是有一套节目在全国征求学龄前小朋友参加,他们幼儿园被选上了,所以参加幼儿节目的同时,送全程免费游b市。”

    赵孜啧了一声,“这可巧,本来小鱼过两天就要和夏市长回b市了,现在小鱼参加秋令营,那就只有夏市长与白总两个人上机了。难怪夏市长买的经济舱,要有小鱼在,您肯定不舍得了。”

    夏文殊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幸而白健并没有听到这个真实的原因,不然……没有不然,哪怕坐经济舱,也好过带着一个电灯泡。

    无知者是幸福的,正如此刻为一顿约好的午饭而准备的白健。

    他坐在本市最好的一家私人造型室,享受着的还不是本地造型师,而是他的生活助理,以及生活助理从旗下公司里挑选的重头形象设计师。

    这些设计师平时只为公司里一线艺人做形象,那些艺人都不敢与他们摆谱,但是面对白健这个衣食父母,他们不约而同有了最大的耐心与细心。把白健当做圣诞树那样妆点起来。

    实话说,人无完人,这一点白健虽然不承认,但他在自大自恋的前提下,首先还是足够聪明——把工作交给最合适的人。

    有了这个前提后,他不仅在事业发展过程中如虎添翼,在自身形象上,也给外界产生了一个,这不是一个初中毕业、炒股起家、曾经涉黑、唯利是图的暴发户,而是一个出身良好、名校毕业、智慧发家、和气生财的年轻富豪。

    这当然离不开他身后一大群人的努力塑造,从舆论、形象、谈吐、宣传各个方面着手。

    现在,也是一群人在为白健努力着。

    “真没想到除了生意,还有人能让白总这么花心思呢,他是谁?”

    “和我一起长大的,也是我的初恋情人。”白健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留意到那张厚脸皮上居然有一丝红色。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这么说夏文殊。

    这种神情并不明显,但在专业的人看来却是意味明显。

    “难怪白总一直未婚,就是为了等初恋情人吧?”

    白健没有回答,只说:“我们有十多年没见了,他对我有些生疏了。”

    “白总,这么久没见,难免的。不过既然是见十多年前的旧情人,那不能太花枝招展,小美,把那件x牌的手表取下来,那个k牌的戒指也太招摇,把b牌的素戒戴上去,别带无名指!”

    “阿lee,头发太硬,还要松软一点,显得温柔抒情。”

    “白总的五官深,稍微柔化一下,不然显得太锐利,不适合怀念旧情。”

    “这件外套不行,太正式,用那件,哦不,也随意了点,还是这件,颜色舒服,视觉效果并不打眼,能将白总的气场融化一点。”

    “白总,说话的时候要注意语气,适当的时候要放缓一点,比如这样……”

    ……

    比起白健这边的兵荒马乱,夏文殊这边很平静,他正在看招商局做的一份弘扬北江市特色招商方案。这是他让下面拿来的,不过这份所谓特色方案,其实毫无特色,将北江两个字换成任何一个地级市,这份方案都能通用。

    看上去花团锦簇,严格规谨,其实敷衍、万金油、模式化。

    这样的方案,除了让应付上级,让上级看得满意,根本毫无用处。不可能招到商,也不可能引到资,商人都实际的很。

    夏文殊算是明白北江市近些年经济和工业停滞不前的原因之一了,与其说是错失时机,不如说是体制还是风气。

    “这样不行,要再做过。”夏文殊作了个批示,让小段传达给招商局。

    等到差不多到了中午下班的时间,然后就接到了白健的电话,他将外套穿上便下了楼。因为后天要回b市一趟,他提前两天给赵孜放了两天假,所以白健说要来接他,他也就从善如流。

    见面的时候,他才发现白健居然是自己开车来的,开的还是一台很普通的黑色大众车。在此之前,他每次看到白健,他都坐在配着司机,车价百万的商务车或是小桥车里。

    不知是不是错觉,夏文殊觉得白健今天感觉都要不同一些,可能是衣服比较简洁斯文,干干净净毫不花哨也不显昂贵的衬衣与裤子,不同以往那样低调而发光。这种扮相让白健显得更为年轻,一个闪烁间,甚至让他感觉回到了以前。

    在老式的桑塔纳里,两人在三角洲四处玩耍时,坐在他身边开车的那个人,是十六七岁的那个白健。有着青青涩涩,笑出虎牙与酒窝的孩子气面庞。

    夏文殊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白健淡定的开着车,心里其实在窃喜,他当然感觉到今天夏文殊那些细微的不同。旁人发觉不了,但是他大约真有野兽的心性,天生嗅觉灵敏,不论对事还是对人。何况,这个人还是夏文殊。

    “后来,你过得还好吗?”夏文殊问,问完了他又后悔了,转过头的他透过车窗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个衣着严肃,面目成熟的无趣男人。这让他清醒过来,谁都不是当年那个人了。

    这是夏文殊第一次提起从前的事,白健在心里给自己大叫一声好,顺便决定了回去就给设计师整个团队发奖金。

    “我?”白健挑起眉头,然后叹了口气,才惆怅的说:“被高利贷追得差点没命,好不容易偷渡到深港,本来是想投靠我妈,当初我给了她不少钱。结果她……呵呵,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总之一步一步吧,你是知道我的,再怎么样的绝路也得找到生机。”

    夏文殊轻轻“嗯”了一声,想起来的是白健当时身无分文,也找到了他的存折作为生机。

    “好不好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么些年也累了厌了,身边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白健顿了顿,又把握力度的轻笑,像是苦笑又是追忆,“我觉得好的,还是我们以前那时候。虽然吃了上顿儿没下顿,连支药膏连个学费都出不起钱,但两个人在一起,吃苦好像都吃出甜味。我觉得那是最好的时候了。”

    夏文殊避开了白健深深的目光,这样的话对他当然有触动,但是他不想和白健怀念从前。结局既然是人各有志,分道扬镳,那怀念就是毫无意义也毫无用处的。

    时间宝贵,他不想再做没意义和没用的事情。

    所以他让小段订的地方,也不是c省菜,c省应该成为回忆,他订的是k省本地菜,带点辛辣的味道,刺激食客回到现实。

    这家饭店颇有名气,但并不拥挤,布置典雅大方,服务生将两人引到夏文殊订下的一个包厢里,然后上了一壶清茶。

    包厢里是一个偌大古雅的中式圆桌,夏文殊与白健虽然拣一头坐着,却也空出两个人宽。白健有心缩短距离,但是想到有人提醒他欲速不达,这又忍住了,主动与对方倒茶。

    夏文殊拦住他,“既然是我做东,哪里有让客人倒茶的道理,白总太客气了。”说着,就从容的满了茶。

    言辞与举止都滴水不漏,与这种精致的用餐环境交相辉映,浑然一体。

    白健是聪明人,当然看出来夏文殊的用意,这一顿饭,夏文殊选了这么个地方,用意很明显。这不是两个关系深入的老朋友叙旧,而是两个新朋友或者说,只是一次普通朋友似的商谈。

    他当然不高兴,尤其是在他多次有技巧的提起往事,有心让气氛轻松起来时,夏文殊都一推三五六,避重就轻,让两人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茶喝了半盏,菜上了,七八道特色的本地菜,样样美观,盘盘带辣。

    “没有汤?”白健看了一眼,又说:“哎,k省的汤估计也不合口味,你怎么没选个c省的饭店,就丁主任来的那次那家c家菜,海鲜和煲汤味道就挺不错。还有,文殊,我记得你不能吃辣吧……”

    “入乡随俗,人的口味是会变的。”夏文殊一笑,“像我,在b市这么多年,就连c省最为人诟病的口音都没有了,要不说,谁都不知道我是c省的。”

    白健眼神一沉,面上不显,语气轻快亲和:“是啊,口味是容易变,不过人的根难变。就像我在深港一待上十年,差一点连籍贯都换了,还是感觉舍不得,还是惦记自己的根,想着自己就是c省惠城人,不能只顾着自己好了,就忘了自己的根儿啊。于是我一直没将生意完全放在深港,主要还是在三角洲发展,前些年我投资了惠城一些项目……”

    夏文殊笑着打断,似是打趣:“但我记得你是家是a省人,后来才来南方,要说根,你这根倒是挺长也挺好长的。”

    “文殊你比以前会开玩笑了啊。”白健呵呵一笑,自己给自己化解了,这又转了话头:“对了,文殊,你也好久没回去过了吧,什么时候我们再回去看看?真的,那里啊,已经发展的大变样咯。”

    “白总是为自己打工,我可是为政府打工,哪那么自由。”夏文殊笑着给白健添了一筷子菜,“来,白总,尝一尝这个,这个叫四季发财,祝白总生意兴隆。”

    这时饭菜吃过一半,白健都没能打开局面,看着夏文殊油盐不进,他是有些暴躁的,眯着眼一笑,“你祝我生意兴隆,那我也要祝你步步高升了。文殊,不用谁祝,凭着你如今这份本事,也只有青云直上的份儿。”

    这话里有话,夏文殊也似不在意,脸上波澜不起,只笑:“高升不高升没所谓,高升了,就为国家为群众多做点事,不高升,也竭尽所能。不过这话也虚了,白总祝我点实在的也行,比如万事如意,合家欢乐,家庭美满……”

    听到最后四个字时,白健先前的暴躁就激得有些更凶了,笑得不阴不阳:“ 夏市长有妻有女,哪还用祝家庭美满?倒是我,孤家寡人,挨打住院连个关心的人都没有,实在是活得失败。”

    这话不好转过去,夏文殊也就不转了,停下筷子,给白健倒了杯酒。

    “就我们两个人,你还要喝酒?”白健皱起眉,他并不喜欢看到酒桌上夏文殊大杀四方的样子,固然有诚意,却也是拿自己作本钱。

    夏文殊站起来,真诚的说:“这么多年都没有你的消息,我们能在北江重遇,如今还面临合作,真的是有缘分,为这,我必须敬你。”

    见对方还端起杯子来,他忍不住讥诮:“看来夏市长真把这顿饭当做是谈生意了。”

    夏文殊不理他说什么,只将酒一饮而尽,这又满上,说:“日子总是往前过的,从前天大的事,现在想来也并没什么。如今你功成名就,真正成了三角洲首富,我也很为你高兴,恭喜你实现梦想。敬你。”

    白健渐渐听出些不寻常的意思来,也有些明白了对方的用意,这显然是想相逢一笑泯恩仇?那么多年、那么多事、那么多酸甜苦辣、那么多……说要一笔勾销就一笔勾销?未免太便宜!

    握住酒杯,他冷眼看着夏文殊,倒想看看夏文殊还有什么话要说。

    夏文殊喝了第二杯,这又满上第三杯,语气依然真诚:“说真的,我一直都不想再看到你,所以之前我们见面,我说话也有得罪的地方。你固然有过过错,但这人年纪小的时候,做事难免不成熟,犯错也没什么好计较的。我们现在都不小了,尤其是我,比你还大上一两岁,更不应该还钻这个牛角尖出不来。”

    说到这,他笑了笑,透过金边眼镜,他的眼睛显得深沉而模糊,接着道:“不管怎样,从前归从前,现在归现在,就算现在我们做不成兄弟,也可以试着重新认识,做一次合作伙伴。北江的这些项目的确是有很多的不足,但是毕竟也是老牌工业名城,底子还是很丰厚的,欠缺的只是一些软件塑造。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做事还是比较努力用心,既然我接了这份工作,我就会尽量达成双赢。我希望你能给我一点时间,也给北江市一点信心,这里迟早会有能大赚的项目。”

    “你说完了吗?夏、市、长。”

    白健声音幽森,包厢昏黄复古的灯光也遮掩不了他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色。

    夏文殊张了张嘴,感觉白健的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怒无常,于是决定还是长话短说。“总之,我希望我们能过往不论,专注现在,这对大家都好。为这,我再敬你。”说着,他就要喝下第三杯。

    只是这第三杯还没凑到他的唇边,就被一道猛力拍过,猝不及防之下,他手里的酒杯就被砸到地砖上,发出哗啦一声碎响。刺耳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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