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一只手镯。

    作为失了母亲,寄养在嫡母名下的庶女,“洛紫玉”的日子过的虽说不算光鲜,倒也算不得寒碜,该有的都有,只是精细些的东西比起有姨娘的三小姐洛青玉和嫡母所出的洛红玉是远远比不上的,不过时星引肯定也是不在意这些的。

    而少的这只手镯倒是她少有的精细物件。

    时星引拨弄着梳妆盒,从中取出一支众星捧月般的紫玉簪子放在手上端详,不过若说贵重,这才是这里最贵重的首饰,镯子虽精贵,与之相比却也差了些。

    舍珍而取贱,她越发对洛红玉的意图感到奇怪了。

    洛府之主洛枫,也就是她这个转世之躯的父亲,时任梁国的工部侍郎,妻子是锐国公的嫡次女。去岁嫡母的哥嫂来此拜访,特意为洛枫的三女一儿带了礼物。

    ——三个女儿依着她们的名字分别得了红玉挂坠,青玉手镯,紫玉簪子。

    只是后来洛青玉不喜欢自己的礼物,私下找时星引拿手镯换了簪子。

    几个首饰虽然珍奇,但在时星引眼里到底都是凡物,名贵与否倒无太大区别,舅母送礼的关怀倒是更打紧一些,对于少与她交恶的青玉她也有一分年长者的慈爱,于是她一提,没怎么考虑便同意了。

    不过或许是紫玉样式并不适合孩子的原因,自那之后倒是没见过青玉带过。上个月她出事前十天左右,恰逢时星引生辰,青玉却将那个簪子又作为礼物送还给了她。

    “我当时只觉得紫簪剔透玲珑,眼睛就有些移不开所以才向妹妹讨了它,当时并不知道我是以贱易珍了,舅母本就已经为我添了别的平了三个礼物的价值,我要是占着心里会过意不去,作为礼物借这个机会物归原主,希望妹妹原谅我一时冲动。”

    到底是孩子,时星引心只觉得可爱,便不动声色地收下了原本属于自己的簪子。

    所以,现在红玉挂坠依然在红玉手里,青玉手镯和紫玉簪子却都在自己这里,但除了自己和青玉以外的人,应当少有人知道她和青玉换过礼物,更少有人知晓青玉将转赠紫簪作为生辰礼物的事。

    洛红玉怎么知道来自己这里偷拿镯子的?

    时星引不确定她知道多少,所以也不确定她到底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冲着已故的洛青玉来的。

    是为了下一步的栽赃嫁祸,还是为了消灭罪证?

    洛红玉到底是个八岁大的孩子,时星引有些犹豫要不要把她想的太过复杂恶毒,不过想起洛青玉的死……她还是决定以最坏的情况来做打算。

    总之先让旁人都知道她丢了东西吧,省的之后被用镯子陷害,时星引扑在嫡母面前哭诉了一通,说是青玉姐姐送自己的手镯被偷了,嫡母派下人差了几天,揪出来她一个贴身丫鬟送出府发买了,这样事情就算结束了。

    只是这么闹了一通,洛红玉那边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动静,这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更叫她奇怪。

    在洛红玉反常的安静中,秋天匆匆而过,隆冬悄然而至。

    这是“洛紫玉”过的最顺利的一个秋天,时星引还有些不适应,这种不适应表现在她没能享受秋日的静谧,反而总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赶在冬天第一场雪降临之前,梁国大败楚国的消息传到了国都梁京。

    梁国和楚国百年前是同一家,自分裂之后,分得天衍宗和沐天宗庇佑,百年来僵持不下,征战不休,这次能够大败楚国实属难得,想来边境的百姓难得能过一个安稳的冬天了。

    闻此捷报,百官纷纷躬身称贺,梁帝帝心大悦,昭告群臣将今年冬狩提前,君臣同乐。

    除此之外,梁帝还特意提出,各位勋贵务必要将将自家子侄勿论男女全数带来。

    君意似是要以此为例,贯彻与民同乐的说法。

    时星引是从洛枫那里听到的第一手消息。

    下朝之后洛枫特意将自己的四个子女叫到近前,连带着他们的母亲郑重地宣布了这个消息。

    可是洛家这四个孩子最大不过八岁,便是去了冬狩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还有分心照料,累赘多于添光。

    好在嫡母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用时星引开口询问了。

    “圣人如此下令自然有他的道理,”洛枫摸着胡子老神在在,“我听闻天衍宗前些天有一队人马入了梁京,天衍宗每六年一次广收门人的日子快到了,或许这次冬狩和这有关。”

    如此一番推测之后,堂内人各有思量,从神色看来倒是纷纷重视了起来。

    众人散去,时星引身后跟着贴身丫头月若缓缓往自己院子走去。

    月上中天,她站在假山前举头望星。

    时星引喜欢星星,只是望着漫天星罗棋布就能让她安心,早已成为她的本能,有事无事她都喜欢看看那些星辰,在过去的许多艰苦岁月里,她也是望着他们才咬牙坚持了下来,后来演算星律,排布星盘成为了她的仙职,她便和这些星星更为亲近了。

    她并不是为了和“老朋友”叙旧才在寒风里站了这许久,今天听闻的事情总叫她觉得有些微妙的别扭,于是本能地想要通过占星窥一窥天机。

    只是站了许久她才想起来,上界看到的星空与下界看到的星空因着方位和看法不同,能够占到的信息也不同,这也是为什么下界占星总只能得到模棱两可的预象。

    再加上她下界前过于小心,想着自己失忆反正是占不了星的,为了防止别人暗害自己,特意在星象上下了掩雾,现在可好了,不仅别人窥不了她的命数,她自己也无计可施了。

    时星引微微叹息,呼吸在空气里凝出一小片白雾,转身欲走,却被人叫住了。

    “四妹妹怎么在这里,这么冷的天,这么晚还在这里看星星?父亲说了,陛下下旨冬狩我们姐弟四个都要去,一个都不能少,你若是此时病了,不是诚心给父亲添麻烦吗?”

    是洛红玉。

    她的身后跟着三个丫鬟,时星引常年纯白的法衣换着穿,对于凡间的诸多配饰也不大清楚,只觉得那一身玫红色的衣装衬得她玲珑可爱。

    洛红玉背靠嫡母和锐国公府,又有洛枫疼爱,身上穿的用的自然是不逾制的前提下最好的东西。她年级还小,还可以慢慢教,许多事还可以弥补,若是不常常向她发难,让她在凡间的生活过得再平静顺利些,或许连自己也会对她露出老母亲般的慈祥表情吧。

    只可惜没有如果。

    见她一时没有回答,月若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

    “回大小姐的话,四小姐只是稍稍站了一会儿,正要回屋子的。”

    “是这样的,大姐姐我这就回去了,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

    一点都不想和她纠缠,时星引顺势熟练地拿出六岁孩童的行为姿态,服个软后拽了拽月若的衣袖,拘谨地行了个礼就想离开,可惜洛红玉没有如她所愿。

    “听闻四妹妹前阵子弄丢了三妹妹的镯子,我倒是很奇怪,三妹妹的镯子怎么到了四妹妹的手上,可以为我解惑吗?”

    她咄咄逼人,若是有不了解事情原委的旁人听了这话,怕不是还以为时星引偷了三姐的手镯。

    洛红玉的行为似乎与一贯并无区别,但不知为何,时星引微妙的捕捉到了一丝不自然,拿分不自然提醒她应该打起精神应付这个来势汹汹的小姑娘。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时星引适时倒吸一口凉气,“那手镯是先前三妹妹自己送给我的,我屋子里的各位姐姐都可以作证的。”

    “真的吗?”

    时星引想了想,以“洛紫玉”的性格应当还不至于被这种程度的逼问吓哭,于是只是睁大自己的眼睛,显出一副真挚的样子回答道:“我骗姐姐做什么,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大家都知道洛青玉把舅母的礼物转送给了紫玉作为生日礼物,只是少有人知道她们在那之前就换过礼物,再说她也没有特意说是生日的时候送的,知道她们交换过礼物的人会以为是指的交换礼物,知道生辰送礼会以为她指的是生辰礼,哪怕再生事端也有的余地狡辩。

    “最好是这样,你回去吧,不要乱跑了,给别人添麻烦了。”

    洛红玉点了点头,到底是孩子,息怒不行于色的功夫还差得远,时星引看红玉神情便知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摆摆手,时星引终于得空离开了。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天衍宗来人的消息并不避人,和冬狩大办的消息一夜飞入满梁京的勋贵宅邸,一时心思各异。

    洛红玉回到自己的闺房,屏退了众人,一人坐在梳妆台前,从颈间摘下一枚赤红色的挂坠。

    “罗姐姐,你在吗?”

    几息之后,一道略显沙哑,却丝毫不刺耳的声音从那挂坠里传出,她回应了洛红玉的呼唤。

    “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洛红玉急切地询问道。

    “她并无异常,我可以确定她并非降世于你家的谪仙。”

    闻言洛红玉松了一口气。

    “那应该可以确定是三妹妹了——今天麻烦罗姐姐了,我并非有意打扰姐姐修炼,只是我这个四妹妹自小就不争不抢的,但是偏偏长得好,长得仙,别说我们姐妹中,满京城的贵女能一较高下的都没有几个,若是没有任何证据让我凭空猜京城中哪一个女孩是谪仙,我定要盲猜她的,不叫你亲眼看看,我总是不放心。”

    她的语气与先前同时星引说话时大相径庭,骄傲却也存着几分撒娇的意味,于是挂坠里的声音也就多说了几句。

    “你取来的那个镯子上带有的气息我可以肯定是一位谪仙留下的,既然已经确认是你三妹妹的,而如今她又已经不在了,你已经没有担心的必要了——只要有那个镯子在,我就能帮你偷天换日,将你三妹妹谪仙的命数移花接木于我而言并非难事,小妹妹,你我互利互惠,只要你记住答应我的事情,做好你答应的事,你自然可以后顾无忧,前程似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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