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不知何时已是弥天大雾。

    堂溪念关紧窗户,将意图闯入的最后一丝雾气隔绝在外。

    “所以,亡境到底是什么?”

    看着堂溪念坐在窗边若有所思,罗浮素不禁对她刚刚面对那疑似天帝继任者的二位给出答案起了怀疑。

    毕竟堂溪念是春山之主堂溪酌的女儿,她似乎理所应当地博闻强识,无所不知。

    “你是真的没听过‘亡境’,还是不想暴露身份所以没有承认?”

    堂溪念摇了摇头。

    “他们说的模棱两可,随意丢出个名词就问我知不知道,我哪有可以用来做出判断的依据——不过就我此处所见而言……”

    她已然思索良久,现在可以下一个论断了。

    “我确实不曾听闻任何与所谓‘亡境’有关的事物。”

    ——虽然堂溪念承认,无论事实如何,她给出的答案都只会是“不知”,毕竟无论是“闻所未闻”本身,还是被提问“是否听闻”都值得深思。

    可以确认为亘无垠的那个人应当是在试探她,既然已经起疑,那他是否已经得到答案?

    亘无垠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春山贯穿三界,可堂溪念虽然深居春山,却无论是上界、凡界还是冥界都鲜少涉足,便是师出同门的亘无垠和旷无际也未曾谋面,只是从父亲的只言片语中日渐积累着勾勒出了这师兄弟二人的印象。

    作为师兄的亘无垠,是天帝早年与凡界收下的凡人之子。

    与出身东溟龙族,贵为太子的旷无际相比,他的出身可以说是乏善可陈到不值一提,但是,凡事总有一个但是——

    “那孩子确实天赋卓绝。”

    那是三百年前,亘无垠入道五百年,而旷无际刚刚拜入师门之际,亘无垠炼制出本命法宝的消息被送到春山时,春山君做出的评价。

    堂溪念依然记得,如同叹息一般得出这个结论时,父亲的表情,那是糅杂着欣慰,遗憾的表情。

    若是彼时天帝在此,定能从师弟的神情中品出一点艳羡,可是堂溪念品不出来,不仅品不出来,还因为父亲异常的关注起了兴趣。

    “他的剑道很厉害吗?”

    春山一门以剑立道,春山作为顶天立地的天柱,不仅形似长剑,周遭更是被春山君的剑意包围浸染,是天下剑修的圣地了,堂溪念从小耳读目染,又天分在此,对修剑炼剑可以用痴狂来形容。

    “你这位师兄修的可不是剑道。”

    出身不显的亘无垠,却拥有与天帝之位最契合也是最令人艳羡的那种天赋。

    这本是能够畅谈三天三夜的话题,可堂溪念却兴致缺缺,于是春山君便不再提更加复杂的事,只是说道:“亘无垠是个周到稳妥的孩子,想来师兄很多事都能够放心交给他去做吧。”

    ——可靠。

    亘无垠是一个可靠的人。

    她们要找的失踪者,莫名的空间,闻所未闻的命名,以及可能是来抓自己回春山的亘无垠,堂溪念陷入了深思,这个“可靠”对现在的她来说显然并不全然是好事。

    因为这不仅意味着他大概率已经起疑甚至确认自己的身份,更意味着待危机解除,对方有能力终结她擅自开启的历练。

    “虽然他们的态度遮遮掩掩,但我觉得,他们可以信赖。”

    这是堂溪念最终得出的结论。

    即便要在眼前的危机度过之后,面对对方的发难,堂溪念也不会束手待毙——对方能抓,她就能逃,若是逃了还是被抓住了,你也不过是技不如人罢了。

    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那我们要接受他们的邀请吗?”

    方才那化名“贾平”和“贾凡”的师兄弟谜语一般提出了“亡境”,虽然没有做出进一步的解释,却警告了此处幻境的危险性,进而邀请她们一同行动。

    “自然是接受。”

    堂溪念抚摸着佩剑,随即叮嘱道:

    “最重要的你我几人要安然无恙地离开此地,其次是寻回老婆婆失踪的儿子,再次才是隐瞒身份。”

    关于失踪者,她方才已经考虑过许多。

    一则此人的失踪未必与此处有关,多费心思也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关键时刻还可能分心失措;二则……细想被那位农妇拜托寻回亲子的那日,再联系如今陷入此处的现状,确实多有巧合,巧合多了就成了蹊跷,“亡境”的钓饵未必只有昨日见到的妖物。

    若是数百年前刚刚下界的堂溪念绝对做不到如此警惕,这一路历练不仅有繁华和善意,更有陷害和周旋,两者一样浓墨重彩刻骨铭心。

    不论如何,她依然期望能够能让一个婆娑的家庭重聚,这一次希望只是她多虑了。

    接着,二人又借着夜色商议了许多细节。

    次日,那师兄弟二人果然一早便来拜访。

    堂溪念便与罗浮素化名“甄殊”和“甄异”,应下了对方一同行动的邀请。

    四人再次尝试拜访此地的守将,将军依然没能起身,他们见到的依然是昨日接待四人的木甲,似乎将军倒下后,他便是这里最大的话事人了。

    木先生将四人请进会客厅,斟上茶,略带歉意地说道:“昨日情势紧张,对各位仙长多有怠慢,木某在此给各位赔罪了。”

    将前期的寒暄交给亘无垠,堂溪念与罗浮素交换了一个眼神——这语气,像是有求于他们呀。

    木先生并没有立刻表明自己的目的,而是用略带为难的语气请求他们见一个人,亘无垠自无不可,于是不久,便有一人从偏厅走入。

    那是一位看起来二十余岁的妇人,满面的疲惫和愁容让她的实际年龄可能比看起来还要年轻一些。

    “这位是将军的独女——”

    “各位仙长叫妾身蒲娘便好,昨日家父中箭倒下后,妾身便一直贴身照顾,没来得及合眼,面色差了些,还望各位仙长不要计较。”

    说着,便向在座的四人行了一个大礼,但她依然没有向他们提出什么请求,而是神色凄凄地落座后,与木先生一同向四人说起了此城的现状。

    付岩城是所属国的边陲小城,因为地势原因,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王朝衰微,这里早已战乱纷繁数年之久。

    然而王朝气数将尽,民不聊生,朝中争权夺利,似乎所有人都认为付岩城不可能顶住周边国家的侵袭,默认向这里输送战争补给的行为是浪费本就不多的资源,于是进押送而来的补给越来越少,最近一个月更是彻底没了补给。

    付岩城被放弃了。

    被那些躲在流金砌玉宫殿之中,弄权的大人物放弃了。

    可是驻守这里的蒲将军没有放弃,便只能在粮草兵器补给不足的情况下苦苦支撑。

    只是敌人的威胁与日俱增,己方的屯粮将要耗尽,付岩城中的每个人都清楚马上就要到极限了。

    昨日将军中箭更是雪上加霜,他至今昏迷不醒,没有人能打包票他一定能挺过这一关。事实上资源匮乏的现在,每一个人都抱持着最悲观的态度——付岩城将要失去主心骨了。而主心骨一倒,等待他们唯有覆灭。

    人心惶惶,却没有起混乱,是绝望将每一个付岩城百姓们的斗志死死压在地上。

    他们在等死。

    他们只剩等死而已。

    亘无垠敛目。

    “还有几个问题想要向二位了解。”

    与旷无际面上直白的动容相比,他的面上平静到近乎冷漠。

    “我等初来此地,尚不知按照凡间历法,今日是何年何月,此处隶属哪个王朝,攻城之人又是哪国之人呢?”

    这都是些基础的问题,基础到日常的对话中会默认所有参与对话的人都知晓,从而不会提及,一如方才。

    木先生面上略有歉意,随即对上述问题逐一作答。

    堂溪念听着他的回答,却逐渐蹙起了眉。

    ……不对。

    不知那两师兄弟作此提问是真不知情还是假不知情,她们二人在此国游离也有一年有余了,木先生的回答和她们了解的情况完全不同。

    他报出的日期是百年之前的某日,付岩城隶属的王朝是此国的前朝,而袭击此处的敌人,才是如今通知这片土地的凡人王朝的名字。

    若他所言属实,此处是百年前的前朝旧城,莫非她们回到了百年之前?

    ——不对,她从没听过有什么术法可以逆转时光,父亲甚至郑重教导过她,一切声称能够干涉时光的术法皆是邪术骗局。

    那便是百年前的战场于此处重现了?那眼前的人是真是假,是生是死?

    还有一个地方对不上。

    他们昨日所见,攻打此城的“军队”绝不是凡人的军队,而木先生口中却将之定义为了敌国的军队,蒲娘也没有反驳,在他们眼中,那些……是人类?

    幻境之中的异常和矛盾往往寄宿着危险与破局之法,四人眼观鼻鼻观心,皆没有轻举妄动,只有提问者亘无垠点了点头,同样是一副没有发现矛盾的样子。

    “诸位仙长——”

    待解说告一段落,蒲娘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着来到四人面前。

    “妾身有一事相求,父亲伤重,城中百姓亦无抵抗之力,今日或许便是城破之日,敌人惯有屠城之举——可否请诸位仙长施以援手,救此处百姓出火海——”

    她的声音哀婉凄绝,说着便接连叩首。

    额头与地面相撞发出闷声,若是四人不应,似乎便不会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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