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李萧寒前脚刚出府,赵嬷嬷后脚就带人去了云腾院。

    林月芽根本下不了床,她是被人抬回住处的。

    林月芽住的住处在侯府最西侧,和她同屋的女子名叫碧喜,长她一岁,十岁那年就被家里卖进了侯府,林月芽刚进府时,就同她住在一处,碧喜性格活泼些,向来有话直说,是个藏不住心事的性子。

    昨夜一宿未见林月芽,碧喜一大早天还未亮就去寻季嬷嬷,结果没见到季嬷嬷人,还被管家撵去了后院做活。

    做活时她听到几个嘴碎的偷偷议论,昨夜有人爬床的事。

    “一个说不得话的人,还妄想爬侯爷的床,真是不要命了。”

    “听说被打残了,是抬着回去的!”

    听到这两句,碧喜彻底没心思了,她匆忙放下活就往回走。

    回去她看到林月芽躺在床上,桌上还摆着一瓶药。

    “你昨晚去哪儿了?”碧喜站在那儿气鼓鼓地问她。

    林月芽缓缓抬起眼皮,眼睛如一潭死水,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们说,侯爷昨日醉酒,你去爬床了。”碧喜上前两步,盯着林月芽看。

    在听到“侯爷”二字时,林月芽的目光动了动。

    “好啊!”碧喜跺脚,“你果真去爬床了?”

    林月芽合上眼,将脸埋进被褥中。

    碧喜气得在巴掌大的小屋里来回转圈,“你啊你,真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做这样下贱的事,你也不想想,侯爷是云端上的人物,他能多看你一眼吗?”

    她越说越气,最后气得将手里的小药瓶直接扔在了床上,“你日日绣花,夜夜缝补,不是为了给自己赎身吗,为何要这样?”

    见林月芽依旧没有反应,她气得上前直接掀她被子,“你倒是给我说说,说不了就给我比划,我……”

    林月芽用仅有的力气去抢她手中的被褥,碧喜目光落在她身下时,责骂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我……”碧喜松开手,一时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她背过身,没好气地说:“你赶紧起来把药抹了,别出了什么事又要麻烦我!”

    说完,碧喜将门合上,站在外面长出一口气,几年的相处,她待林月芽有几分感情在,可林月芽做的事,让她不齿。

    今后她不会对她好了,一点都不会了!

    季嬷嬷赶过来时,看到碧喜在院里一面扣指甲,一面晒太阳,着急地问:“月芽呢?”

    季嬷嬷是府里老人,碧喜再气不顺,对她还是有几分忌惮的,她指了指木门,压着不耐说:“屋里躺着呢。”

    季嬷嬷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推门走了进去。

    林月芽头脑愈发昏沉,她听到季嬷嬷的声音,缓缓睁开眼,干裂的嘴唇蠕动了几下。

    季嬷嬷瞧到她这个模样,赶紧就从桌上倒水给她。

    “呀,”季嬷嬷手一摸到林月芽,便立即蹙眉,“我的孩儿啊,你怎么烧成这样了?”

    季嬷嬷扶林月芽起身喝水,被褥不经意间向下滑落,林月芽立即伸手拉上被子,将身下的那片狼藉遮住。

    季嬷嬷顿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

    “他、他、他竟然,你、你……哎呀!”季嬷嬷顿时哭出声来。

    她向来脾气不好,若是个旁的人做出这等事,她定要那人付出代价,祖坟都要给他掘开三层,可那人是侯爷啊,她没有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不能追究,她也追究不起!

    季嬷嬷抹掉泪,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等林月芽将水喝完,起身对屋外喊道:“碧喜,去打盆水来!”

    碧喜不愿意去,也不应声,装没听到似的抬腿就往院外走。

    季嬷嬷直接出来喊住她:“你往哪儿去,我说话你没听到?”

    碧喜拉着脸转过身道:“季嬷嬷,林月芽是你侄女,又不是我侄女,她做了那等腌臜事,凭什么让我伺候?”

    季嬷嬷气狠狠地瞪她道:“小丫头片子,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什么叫腌臜事?”

    碧喜本来气也不顺,再被季嬷嬷这样瞪着,彻底失了耐性道:“外面都传开了,月芽趁侯爷酒醉,不要脸爬了侯爷的床,今早被赵嬷嬷扔回来的!”

    季嬷嬷抬手就是一巴掌。

    碧喜的脸又红又烫,耳朵都抽出了嗡鸣声,她不可置信道:“你、你竟敢打我?我和你拼了!”

    季嬷嬷本就力气大,又贯会使巧劲儿,三两下就把碧喜按在井边,“你再给我嚷嚷一句,信不信我立马将你扔进去!”

    碧喜也不是个顺服的,她一边挣扎,一边喊:“这里是侯府,别仗着是府里老人就目无法纪!”

    “和我讲规矩?”季嬷嬷冷哼,“好,我今儿就好好教教你什么叫规矩,妄议侯爷床帷之事,是要被割舌头的。”

    季嬷嬷将她拉起,作势要带她出去,“走,咱们这就上格兰院去,要不,直接去云腾院找侯爷也行!”

    碧喜愣了一瞬,立刻就服了软,哭着拉住季嬷嬷道:“我错了,季嬷嬷我错了,你饶了我吧,我就是心里难受,我、我……我这就去烧水!”

    “哼,”季嬷嬷冷冷推开她的手,“要是敢和我耍阴的,我有的是办法治你。”

    碧喜打起一桶水就往伙房跑。

    季嬷嬷回到屋,林月芽目光呆滞地靠在床头,方才他们的话,她都听到了。

    林月芽指了指屋外,对季嬷嬷摇摇头,慢慢地做了一个口型:别为难她。

    季嬷嬷叹了声气,摆了个湿帕子,搭在林月芽额上。

    “月芽。”季嬷嬷唤了一声,半晌后开口,“你心里可在怪我?”

    林月芽看着季嬷嬷,轻轻摇头,她知道季嬷嬷在内疚,还将手放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

    季嬷嬷又是长叹一声,这孩子真是懂事的叫人心疼。

    若林月芽怪她怨她,她心里倒还好受些,可她不仅不怪,反而还来宽慰她,季嬷嬷心里便更难受了。

    季嬷嬷反握住林月芽的手,碰到她指尖的时候,林月芽眉心蹙了一下,季嬷嬷这才看到林月芽断裂的指甲里满是淤血。

    心上又被猛地揪了一把,季嬷嬷起身又湿一个帕子,小心翼翼帮她擦拭着手指,擦完后,又给她手指上药。

    “嬷嬷知道你从小就过得苦,不然你娘不会让你来上京投奔于我,不管你怨不怨我,嬷嬷我自己心里这道坎过意不去,是我没有照顾好你,若昨日我没带你去格兰院,就不会出这样的事……”

    季嬷嬷忍不住又絮絮叨叨起来,“你可知我当初为何会欠师姐人情?”

    季嬷嬷年轻时,和林月芽的母亲柳梅同在乐城最出名的绣馆学技,平日里以师姐妹相称。

    “乞巧节那日,我同大伙走散,等再寻到我时,我已受辱,他们嫌弃的眼神我至今都忘不掉,只有柳师姐,她将外衣脱下,帮我披在身上,一路拉着我走回绣馆。”

    这段往事在季嬷嬷心里尘封了二十余年,再度提起时,她却显得十分平静,甚至唇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弧度。

    “那时我便觉得,那日回去的路,怎就那样长,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似的,后来我才明白过来,是我这里没有走出来。”

    季嬷嬷指了指心口的位置,“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季嬷嬷盖上药瓶,抬眼望着林月芽道:“这是你娘对我说的话。”

    一想到娘亲,林月芽内心便止不住地开始翻涌起来,她咬紧下唇,将脸扭向里侧。

    季嬷嬷知道她还在忍,于是心疼地道:“别忍了,哭出来吧月芽,哭出来便过去了。”

    林月芽合上眼,久忍的情绪在此刻爆发,她抱着季嬷嬷止不住地痛哭起来。

    她哭了许久,哭到最后精疲力竭,整个人昏昏沉沉地睡下。

    碧喜将烧好的水端来,季嬷嬷让她守在屋外,这才将那被褥再次掀开。

    她一面帮她上药,一面心里不断咒骂:人模狗样的畜生,这哪里是人做的事,畜生,畜生!

    季嬷嬷守了林月芽一整日,待夜里她烧退了,这才离开。

    回格兰院时,季嬷嬷正好看到赵嬷嬷送李萧寒从里面出来,她实在压不住心里的火,冲李萧寒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李萧寒从格兰院出来,停下脚步,抬眼望着天上那轮弯月出神,半晌后冷声吩咐道:“去将她底细查清。”

    夏河愣了片刻,才意识到李萧寒口中的她是谁。

    云腾院今日里里外外都已清扫过,尤其是睡房,被褥床帐全部换新,可不知为何,李萧寒依旧能闻到一股幽香,似有似无。

    他洗漱后,坐回床榻,下意识就看向里侧,也就是林月芽今晨蜷缩着答话时的位置。

    他收回目光,走到桌旁倒了盏茶,一饮而下,搁茶盏的时候,余光不经意瞥见脚下的地板,上面的抓痕让他陷入沉思。

    昨夜碎片式的记忆再次浮现在眼前。

    他喉结轻轻滚动,用力合眼,想将那番景象从眼前删除。

    最终,他躺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李萧寒低头看到身下的亵裤,合眼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晌午用膳时,夏河就已将林月芽的全部底细交到李萧寒手中。

    不过就两页纸,再简单不过的身世。

    李萧寒很快看完,又吩咐夏河添饭。

    夏河一面帮他盛饭,一面心里想着,侯爷平日里顶多一碗半的量,今日竟然吃了三碗,看来那种事的确很费体力。

    待用完午膳,夏河又将前日夜里林月芽是如何被赵嬷嬷带去见长公主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李萧寒一直默不作声,他用清茶漱完口,拿帕子在唇角上擦拭后,这才问:“她人在何处?”

    夏河道:“她在西院,属下这就差人将她带来。”

    李萧寒睨了他一眼,起身向屋外走去,“不必了,我亲自去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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