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干硬的饼。
几个孩子沉默地将沈母埋在了树下。
沈茉站在这几乎称不上是坟的土包前，心里五味陈杂，刚过来两天而已就接连死了两个人，这里的情况比她想得还要恶劣。
沈四丫懵懵懂懂，完全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
沈阳的大眼睛里凝着一层水雾，从脸上滑落下来，留下两道黑乎乎的痕迹。
换做从前，沈茉一定会觉得有些滑稽，但现在她实在是笑不出来，心里沉甸甸地像浸透了水的帕子一样。
“哭吧，”沈茉掂起脚拍了拍沈朗宽慰：“痛快地哭出来吧。”
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别再憋出什么毛病来。
低低的呜咽声飘散在这一片的土地上，或坐或躺在地上的逃荒人神色麻木。
这灾年，老天不给活路，谁家里还没死上个把人？
日头越发毒辣起来，地上躺着人受不住，喉咙里干得像要冒烟一样。
“水，给我水啊……”
有人躺着身体，朝着沈茉爬过来，脸上是极度渴望的神色，还有人跪在地上刨着发裂的土地，祈求能得到一丝丝水。
手刨烂了，鲜红的血滴一滴一滴地掉落，沈茉不忍再看偏过头去。
她并不是什么救世主，沈大哥那里倒还有一个水袋，但也只剩下不到半袋的水，他们几个孩子都不一定能撑下来。
突然沈茉听到一阵惊呼声，下意识扭头一看，居然是一个瘦得不成人形的高大男人朝着地上的人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流血的手塞进嘴里。
啊啊啊！！！！
惨叫声回荡在空中，久久不散。
沈茉骇然，拉着几个小的向树后藏了藏。
“大哥，你的水千万轻易不要拿出来。”沈茉叮嘱道，谁知道这些人能疯到什么地步？
沈朗脸上满是恐惧，强撑着精神点了点头，胸前的水袋好像一下子变烫，让他不知所措甚至恐惧。
沈茉左手抱着沈四丫，右手将阳阳护在身前，袖子里的刀已经出鞘，这几个孩子一刻都不能离开她的视线！
沈朗挡在几人面前，手里还紧紧握着一块石头，好像谁敢上来他就要拼命一样。
太阳越来越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味，好像死神随时都会擦身而过。
终于有人按耐不住，想要对沈家几个孩子下手。
这几个小萝卜头子，身边也没有大人，就一个大点儿的男孩儿还瘦得像猫一样儿，制服他们还不是小菜一碟。
几个男人朝着这几个孩子围堵过来，周围根本没人阻止，大多数人都是冷漠地瞟一眼，还有些人眼神灼热，希望一会儿能分点儿很羹。
几个人扑上来，沈朗咬着牙一边发抖一边拿石头砸人，沈茉站了起来，将两个孩子护在她和沈朗中间。
有人朝沈茉扑过来，一把将她抗起来就跑，沈茉知道无论无何都不能让他们得逞，否则那将是比死还痛苦的下场。
她一口咬住男人的肩膀，臭味扑面而来，那男人惨叫一声，骂了两句，但还是没有放开沈茉。
“二丫！”沈朗连沈二丫被抢走，连忙追上去，后面的同伙却开始纠缠。
沈茉心里发凉，原来一开始就是朝着她来的，一个来抢人，剩下的几个缠住沈朗。
不能再拖了！
沈茉握住袖子里滑出来的刀，用了最大的力气狠狠地捅向男人的大腿——
鲜血喷涌而出，随着男人的惨叫沈茉被扔到了地上，她一个翻身就爬了起来，双手还紧紧地握住了那把刀。
男人流出来的血滑滑腻腻的，留在刀上几乎让沈茉握不住，她的心跳得厉害，在现代她虽然离经叛道，但却一直都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别说是人了，就连只鸡都没杀过。
第一次遇见这么刺激的事情，沈茉的肾上腺素不受控制地飙高，心几乎都要飞出嗓子了。
那男人没想到这小女孩儿居然还能有这么锋利的刀，被刺了一刀心里也怕得厉害，可实在不想放弃快到嘴边的肉。
沈茉死死地盯着男人，后来是沈二丫和沈阳撕心裂肺的哭声：“二姐！二姐！”
“娘，是二丫和大郎他们！”一个少年惊喜地低呼一声。
被少年搀扶的老妇人形容枯槁，嘴唇因为缺水起皮发裂，甚至渗出血水。
听到大儿子的话，眼神陡然发出光亮。
逃荒的时候，本来她们一家是和沈二丫一家一起走的，可在路上的时候小儿子生病，两家就走散了。
没想到在这里又遇上了。
“娘，二丫他们好像被缠住了，我去看看，您在这儿等我！”
“哎，快去快去，那几个苦命的孩子啊。”
李青山拿起一根木棍就冲了过去。
“你们几个，还要不要脸！自己村里的孩子都不放过！”李青山大喝一声，拿着棍子挡着沈茉前面。
他认出了眼前的几个男人，都是村子里平时游手好闲的老光棍。
沈茉认出了这突然冲出来的少年，李家从前和沈家是邻居，关系处得一直都不错。
这李青山更是大上沈大郎四岁的年纪，在古代十五岁的男孩儿都能支立起门户了。
那几个老光棍被人认出来了，脸上有些挂不住，凶狠地喝道：“李家小子，这里没你什么事儿，老子劝你快滚回你老娘那儿，否则别怪老子对你不客气了！”
李青山丝毫不怕，就这几个软蛋，也就会对这几个半大的孩子下手。
抱着棍子，李青山就冲了上去，对着为首的老光棍一阵乱打，直打得那人鬼哭狼嚎抱头鼠窜。
剩下的几个连忙跟着一起跑了，就连大腿上被刺了一刀的男人都拖着腿一瘸一拐地跑。
沈茉这才松了一口气，手中的刀也在地上擦了擦后，被收进了袖子里。
李青山见吓跑了那些人，才扔下了棍子。
“二丫，我扶你起来。”李青山蹲下身子，关切地说。
沈茉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毕竟刚才被颠了那么久，她这具小身子都快要吐了。
“二丫，你怎么样，没事儿吧？”沈朗跑了过来，眼圈红红地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番。
沈茉连忙表示没事儿，她可不想惹得大哥伤心。
树下，李青山带着他娘跟沈茉几个孩子坐在一起。
“石头死了。”李青山神情悲痛，一旁的李母又落下泪来。
可怜她才五岁的石头啊，那么乖的一个孩子，半夜烧得浑身发烫，没有药就那么硬生生地挺了一夜，嘴里还不住喊要，要吃娘手擀的面条。
第二天一早身子都硬了，李母抱着石头小小的身子差点儿哭瞎了眼睛。
沈茉心里难受低下了头，沈朗更是落下了眼泪。
李母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那一声声地像是要将五脏六腑咳出来一样。
沈茉心里一紧，刚才李青山说石头是发烧死的，该不会李母也染上了风寒吧？
普通的感冒在现代甚至连药都不用吃，熬上一碗浓浓的姜汤灌下肚子，再蒙上被子美美地睡一觉发个汗，第二天立马就好了。
可在古代这样医药环境恶劣的情况下，一场小小的感冒随时都可能要了人命。
更何况李母现在身体这么差，这怎么能熬得过去？
“娘，你喝点儿水吧。”李青山连忙将自家水袋掏出来，扯开塞子送到李母嘴边。
“娘不喝，娘现在不渴。”李母紧闭着嘴坚持不肯喝。
哪儿能不渴呢？沈茉看她嘴唇都干得流血了，心里感叹天下可怜父母心啊。
李青山急得汗都出来了，一个男子汉低声求他娘张张嘴。
他们坐在树的背阴处，倒也没有多少人能看见。
沈茉想了想，小心地从袖子里摸了摸，然后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李青山。
“把这个给婶婶吃了，野果子可以吃。”沈茉解释了一句：“我跑到林子里摘的。”
李青山睁大了双眼，直直地摆手表示不能要：“不不不，我哪儿拿你们这么贵重的东西！”
沈茉观察了李青山和他的娘，发现他们都是老实人，刚才要不是李青山冲出来，恐怕她真会吃大亏呢。
这几个果子也算不得什么，更何况她和沈朗的身上还藏了不少呢。
“李大哥，你就接着吧，快给婶婶吃一个润润嗓子。”沈朗也跟着劝。
李青山神色挣扎，李母也慌乱地直摇头，可不能拿，可不能拿几个孩子救命的东西啊！
“你就接着吧，”沈茉将果子强硬地塞到李青山手中，见他又要挣扎连忙道：“快拿着，要不等会儿让人看见了！”
李青山听到这话连忙扭头向四周看了看，他也怕引来什么人。
“那我就拿着，”李青山神情坚定：“你们放心，以后我一定会护着你们的。”
沈茉要得就是这句话，沈朗再成熟也不过才十一岁，又瘦的吓人，她更不用说了，就这样怎么能护得了几个孩子。
有李青山一起做伴路上会安全很多，而且这李青山又是一个仗义的人，路上肯定不会生出什么狠毒的心思来。
一共三个果子，李母吃了一个感觉好多了，就怎么也不肯再吃。
这样的好东西，没的浪费在她身上，李母在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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