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最好看的男人,终于找到了。

    可他现在似乎,不能满足自己的需求。

    苏娆撑着油纸伞,湿漉漉的雨丝漂过伞面上的合欢花,掩不住她充满遗憾的一声叹息。

    眼前,是一片血山尸海。

    不知半个时辰前,这里发生了何等惨案。

    地上暗色的血凝成一股细流,蜿蜒到脚边。

    苏娆仿佛瞧不见这些,视线越过一片触目惊心的尸体,紧紧盯着正中间那个双眸紧闭的男人。

    雨落在男人的脸上,冲走血迹,露出那张苍白的脸,完美到让她想小心翼翼地珍藏。

    是谁这么丧心病狂,竟然舍得杀这么好看的男人。

    苏娆心疼不已,但也没被美色冲昏头脑。

    她小心翼翼扔下一朵小合欢花凝成的探虚阵法,确认没有陷阱后,才大步靠近他。

    男人气息虚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脚上的铁链泛着冷硬光泽,整个人易碎到了极点。

    苏娆弯下腰,想看看他还能不能救。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好看到这种程度的男人,若不能用,那也太可惜了。

    谁料指尖刚探出去,雨珠在指腹晕开,刚摸到男人那漂亮的脸上——

    他便睁开了双眼。

    苏娆动作一顿,有些尴尬地望着他。

    男人闭眼时,便已容貌惊人。

    如今他睁开眼,更是绝艳惊世。那眸色剔透漂亮,下颌线凝着血和雨混着的水珠,警惕又无力反抗的虚弱样子,透着一股快要破碎的脆弱感。

    ……这也太好看了。

    苏娆瞳孔微微放大,眼睛都不会转了。

    救!必须救他!!

    既然他还有一口气,就别想在她手上死了。

    她当即伸出手,掌心摊开,放低在男人失了血色的苍白手指旁,道:“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男人漆黑瞳眸颤动,薄唇抿得死紧,定定地凝视着她,满是防备和怨怒,并未回应。

    看得出来,他刚历经了一场大难,畏惧生人,但一身血骨破碎,无力挣扎。

    像山上那些容易受惊的小兔子似的,红着眼,发着抖,看上去很好欺负。

    苏娆越发心动,蹲下身来,裙角沾了些血雨也浑不在意,对他假意温柔道: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

    “我是来救你的,跟我走吧。”

    话说得像哄小孩似的,满是敷衍。

    秦霁目光冰冷,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她的话,秦霁一个字都不信。

    哪个凡人界的正经小姑娘,会不慌不忙地走进尸山血海里?会张口便要带一个不知底细的男人回家?

    装得太假了。

    秦霁长睫沾着雨珠,单薄的身躯因为愤怒而虚弱地轻颤了下。

    ……可惜他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凡人。

    身上无数道伤口,还有体内拉扯的钻心疼痛,以及心口空荡荡的绞痛,把他身上的力量摧毁得一干二净。

    这个人要抓他,他甚至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一个干哑的“滚”字刚要出口,眼前的小姑娘突然脸色微变,指尖覆在他被雨水湿得柔软的唇瓣上。

    “嘘——”

    秦霁就这样被她捂住嘴,身躯一僵,雨珠落在他眸间,泛出震怒的涟漪。

    可苏娆并没看到,她正回头张望,眉尖蹙起。

    她的探虚阵法被触发了。

    这说明方圆十里之内有杀意,而且是冲着她这个地方来的。

    她没生死仇家,那这杀意就冲眼前的男人招来的。毕竟他现在这样躺在一片尸山血海中,也不知道是惹了什么仇家。

    她若是想救他,就得被牵扯上。

    苏娆挺怕死的,但美色在前,她靠近时倒还冷静,可越看这张脸,她就越容易冲动。

    苏娆也就只抉择了几瞬,咬了咬牙,就麻溜地把男人背起来,又从腰间的小荷包里拿出一枚黄符,指尖一捏,眼前场景开始不停变幻,借助连续瞬移符跑路。

    连续瞬移符是很珍贵的一道符,可以在一盏茶的功夫里不断瞬移,位置随机莫测,实乃逃命必备之法宝。不过炼制手段复杂,有价无市。

    苏娆一边背着男人,一边开始心疼地碎碎念,“这可是我师父给我压箱底的救命宝物,为了救你居然就扔出去了,你知道多贵吗?……哎哎,你可千万要好好报答我啊!”

    “你——”秦霁恼怒,嗓音沙哑,气若游丝,终究比不过苏娆生龙活虎,中气十足地打断他的声音。

    “你是想问怎么报答我?”苏娆坦然想了想,“当牛做马就不必了,你长得好看,以身相许就行了。”

    苏娆脚尖在虚空麻利地轻点,一想到背着的男人那张俊脸在烛火中微红的模样,她的内息功法就开始澎湃运转,跑得更有劲儿了。

    沉浸在捡到漂亮道君的喜悦中,苏娆根本没注意到秦霁在她背后羞恼难当,恨不得当即堵了她的嘴,把她碾为齑粉的表情。

    就在她带着秦霁狂奔离去时,方才那片血山尸海旁,出现了两道身影。

    一道笼着祥云,一道聚着黑气,悬在半空中遥遥对峙。

    “你不是说他在这?”祥云白影质问。

    “方才有人救了他,你难道察觉不出么?”魔气黑影冷笑。

    “谁会救他?”

    “你问我,谁知道?你继续推演阵法追他踪迹,我来清扫此处。”

    黑雾下漫开的嗓音沙哑晦涩,随着话音落下,地上的鲜血尸体竟都开始向黑雾中倒灌而去。

    -

    长安郊外的草屋并排而立,两间屋子,一个灶台、一口水井、一畦菜地,还有竹篱笆围起来的院落,这便是苏娆口口声声所说的“家”。

    苏娆不在意身外之物,她住这样的草屋也能住习惯。

    绝对不是因为她没钱。

    不断瞬移到处留下气息踪迹误导追兵后,苏娆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长安城外,离刚刚的事发地不过几里。

    她素来最会混淆视听糊弄行事,师父曾恨铁不成钢说她最爱钻研邪门歪道,寻求捷径。

    比如这回下山捡男人,也是想让功法速成,为了在半年后的宗门大比崭露头角。

    但邪门歪道也是道,也是能派上用场的。

    苏娆本就不是天才。她是个凡人。

    七岁那年,家乡闹了洪灾,而她恰好被合欢宗前来救灾的师父看中,一入师门,便算是入了修真界,与修者同行。

    从此不必再似凡人那般,整日庸碌,为温饱生计奔忙。

    但修真者们都盼望有一日得道成仙长生不老,因此过得也是紧巴巴的,日夜修行,不敢松懈。

    苏娆倒是不求长生。她努力修炼,是为了光耀门楣。

    师父待她好,她想报答师父。

    奈何师父在合欢宫的几股势力流派中,已是走到微末的那一脉。

    她师父和她修炼的,都是合欢宗最难大成的那一门功法,能入门者便不多,越往后,便越难。

    苏娆正经修行修得越来越慢,卡在了关键一步上,瓶颈始终不能突破,便打起了功法上那行小字的主意——

    若能寻到仙人之姿的道君,功法速速大成,问道成仙,指日可待。

    苏娆自小便牢牢记住了这句话,只是以前年纪小,还不到找道君的时候。

    如今她既已成年,又遇宗门大比,关系到一脉荣耀——甚至生死。

    那邪门歪道又怎么了。

    能救下师父一脉,就是大道。

    她下山寻找多日,苏娆也见了不少男人,只是对谁都不满意,心中渐渐有点着急,难道好看的男人就这么难找?那宗门大比可怎么办。

    没想到今天不抱希望地出来转一圈,竟然就遇见了这样的极品,还是个需要她救命的小道君。

    苏娆的心情美妙极了。

    正好春雨过后,菜地里绿油油的小菜都水灵灵的,苏娆把男人在里屋安顿好后,便哼着小曲儿,扯了几根春葱洗干净,放到灶台上熬的米粥里一块煮着。

    她还未辟谷,一日三餐仍不能少。

    至于屋里那个男人……

    苏娆搅着勺子,又叹了一口气。她给他换了衣裳,伤口敷了药,可他尚未醒来,那秀气的眉尖在昏睡中也一直蹙着。

    她会些不大正经的医术,刚给他把过脉,心里有些不妙。若他今日醒不过来,只怕便不会再醒过来了。

    可他要是能撑过今晚,倒还能再多活一两个月。

    一两个月也好啊。至少还能有点用处,总不能白捡了他吧。

    苏娆仰头,对着袅袅白烟,朗朗晴空,喃喃念叨起来。

    “快点醒过来吧。”

    “快点醒过来吧。”

    他还没好好“报答”她啊。

    苏娆并未看到,在她身后,男人的眸子倏而睁开,是比春雨更寒凉的冰冷淡漠。

    秦霁失了仙力,但耳聪目明,早已超越凡人之体。

    所以当他清晰地听到苏娆在仰天嘀咕什么时,冰冷眼底便随之掠过几分戾色。

    秦霁没有感受到她身上的仙力或是魔气,不知道她是来自哪一方势力。

    那群人如此看重他的“无我仙书”,竟然只派一个普通修真者来?

    是以为如此便能让他放轻防备吗?

    忽然,那神神叨叨的小姑娘嘀咕完了,转过身来看他。

    秦霁没来得及闭上眼睛。

    四目相对,苏娆愣了一瞬,立马便喜气洋洋起来,三两步靠近床边。

    “你终于醒了!”

    “你饿不饿?”

    “对了,我叫苏娆。还没问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她一连串的话,不仅没有拉近她和秦霁的距离,反而让秦霁目光更冷了几分。

    他开口,给自己随口编了一个名字。

    “我叫秦真。”

    秦霁嗓音涩哑,“真”字落音,特意加重,暗示她字字句句都假得太过明目张胆。

    可苏娆似乎完全没听出来,反而敷衍地夸道:“秦真,好听好听。”

    苏娆完全只在意这张脸,名字叫什么都不影响他超凡的容貌,哪怕叫牛大狗剩二锤她都会点头夸好听。

    那模样好像真的很喜欢他似的。

    秦霁垂下眸,纤长浓密的睫毛在冷白眼睑处投出一片阴影。

    他不想看她的惺惺作态,便冷冷看向自己身上。

    他原本湿冷沾血的衣裳已经换了,现在穿的衣裳虽略显粗糙,但干净崭新。

    脚腕上的锁链,仍然牢牢戴着。

    他白皙的脚踝被缠出一圈泛红的痕迹,有好几处被蹭破了,但涂上了绿糊糊的药膏。

    苏娆目光跟着转过去,道:“你这个锁,我打不开。”

    秦霁当然知道打不开,这锁是魔界大能所制,她身上那点浅薄灵力,根本不够看。

    可他没看到苏娆垂眼说打不开时,眼角划过的那一丝心虚。

    她最擅长撬锁了。这玩意虽然看上去唬人,但她也不是没撬过更唬人的。

    不过,她何必费那劲儿呢?

    他戴着锁链,不是更好。

    万一跑了,她再去哪里找这样好看的小道君

    两人心思各异,各藏鬼胎,但都没出声。

    苏娆看他沉默,赶紧给秦霁盛了一碗米粥,道:“我喂你吧。”

    可怜的美人小道君无法动弹,苏娆很愿意助人为乐,甚至很享受。

    秦霁一顿。

    她明明知道有人在追杀他,还带他逃跑,此时却只字不问他受伤之事,更不担心他会引来何等血光之灾。

    今日那满地可怖的残尸血水,她竟像完全忘了一般,方才喝米粥喝得那么香。

    此时还说要喂他……

    到底该说她蠢得太明显,都不知道遮掩一二,还是该说她太会欲擒故纵,捉弄人心。

    秦霁对上苏娆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勺子盛满米粥,已经半强迫地喂到了嘴边。

    可惜他除了眨眼、皱眉之外,再无其他力气。

    连偏一下头都没辙,只能眼睁睁看着苏娆舀着温热米粥抵在他的唇边。

    “哎呀?没力气张嘴吗?”苏娆见他不动,自认为了解情况,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指腹一用力,捏住他下颌。

    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指尖还滑了滑,像在调戏他似的。

    只那一瞬,秦霁瞬间紧绷,引起全身伤口剧痛,心底也掀起狂怒,差点就要吐出一口血来。

    若不是秦霁身陷绝境,敢这样碰他的,早都已经去了冥界报到!

    可现在,苏娆无知者无畏。

    她并不知道秦霁以前是什么身份,也不知道这个漂亮小道君到底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她正沉迷在喂养道君的成就感里,一勺接一勺喂着秦霁喝粥。

    他的不声不响、沉默寡言,都让她觉得他好乖,哪怕他用那种不甘的眼神死死瞪着她。

    这样好看,又这样任她摆弄的小道君,竟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被她捡回了家。

    今天也不知走的什么狗屎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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