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今年冬天特别寒冷,刺骨的大风刮得呼呼作响,满眼的积雪掩着枯黄的草原。

    围着烧得正旺的铁撑子,乌兰跟茉莉叨念着她阿爹赶得一百多头羊被冻死了大半,好多牧民家里的牲畜都没活过冬月里,沮丧地低头叹了口气,忽然像是想起什么高兴的事,欢快地说着她阿妈昨日给她用去年晒的羊皮子缝了顶漂亮的帽子,上面还学着汉人绣了些花儿,其他家的呼很都羡慕得紧……

    每每听到乌兰的碎碎念,茉莉的思绪都会飘的很远很远,上京的父亲是否安好?蕊姐儿也快要出嫁了吧?宝卿是否还在责怪自己这个大姐姐?幸好,幸好嫁的不是二妹妹。

    侯妈妈摸了摸茉莉的手,心里一惊,屋里都热的有些出汗了,但小姐的手还是冰凉的,转身吩咐小丫头烧了个手炉给她,想了想不放心又随着丫头一起备手炉,绣着血色花瓣的罩布手炉放到茉莉手上时,一股子沉香特有的甜香薰得她很是舒服。

    夜里,茉莉又被噩梦惊醒,已经这样大半个月了,侯妈妈想了很多法子,安神汤喝了不少,甚至在漠北极难得的沉香也让管事找了过来,但仍然没有任何作用。

    听到茉莉起身的响动,侯妈妈披了件外衣就赶紧过来了,拉开床帘,看到正喘着粗气,惊恐地瞪着床帷的小姐,吓得急急地唤道:“小姐!小姐!”

    “姆妈,可问过管事上京的情况?”语气清冷而焦急。

    侯妈妈听后,神情痛楚,她实在不忍心提醒她,但看着精神越来越不好的小姐,闭眼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小姐,我们是被关押在这里的!”

    猛然回过头紧紧盯着一旁的人,茉莉突然神情悲凄,眼泪就这样不停地掉落下来,侯妈妈正准备掏帕子,就看到小姐又大笑了起来,笑声凄厉,划破了庄子里的静寂,伴随着屋外嘶吼的北风,被吵醒的丫鬟婆子害怕地缩成了一团。

    呜咽的哭笑声持续了很久,直到庄子里的大夫给她施了针,才稳住了她的病症。

    大夫看到侯妈妈被抓伤的手,好心地给了她一盒药膏,临走时交待了句:“夫人忧思已久,郁结于心,伤了脏腑,这癔症是心病,需静养,切不可再受刺激,否则伤了心神便会灯枯油尽,就是神医在世也回天乏术!”

    侯妈妈送走了大夫,交待了丫鬟好好照顾小姐,便去寻管事,在跨院里她拦住了管事,质问道:“现如今我家小姐已病成这副模样,你们宴家总归要有个说法,总不能关我们一辈子吧!已经年关了,宴郎君何时回来?”

    管事不敢怠慢,主子来信交待过一定要照顾好夫人,可是现在这情形也不是自已预料到的,他还在想着该怎样汇报这里的事情,不想这个妇人却对自己先来发问,想了想便敷衍地应道:“约莫过年吧,往年主子都会参加部落的祭火。夫人还得麻烦妈妈尽心照料就是!”

    侯妈妈神色不郁,但也知道在庄子上问不出什么,随后暼到桌上一叠信纸,是上京贵族里惯用的桃花纸,微微低眸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在她离开后没多久一只海东青扑腾地飞过,正落在前院的偏房,管事看到它很是意外,小心翼翼地从它身上取下细小的竹筒,展开信件看了看,似看到了什么振奋的大喜事,黝黑中泛着红的圆脸笑得皱成一团,又搓了搓手,随后便听到中气十足地一呵:“备宴!”

    庄子上突然就热闹了起来,大车小车的食材运了进来,仆人们似乎得了什么喜事,个个高兴地忙碌着,连乌兰也比往常开心了不少,像是倒豆子似的,给茉莉讲着马上要回草原的阿兄,又满脸埋怨地说着快一年没见的阿兄平常连封信都没有给家里。

    茉莉听后,神情不似以往,莫名的忧伤和失望染上她日渐消瘦的脸颊,她知道漠北成功了,那上京呢?上京的一切又是什么样?那个人是否已经归来?

    侯妈妈见她面色难看,赶紧止住乌兰的话,让乌兰先退下去,接着又吩咐丫鬟赶紧从后院里把药端来,茉莉不愿意喝,侯妈妈便领着丫头们跪了下来,求道:“小姐,您若不喝我们便不起。”

    茉莉不知为何,望着跪在地上的一干人,又望向烧得噼啪作响的红螺碳,这种只有宫里的贵人才用得上的碳,从冬日里就一直供应着。

    有时候她宁可自己糊涂些,这样大概就可以少些忧思吧,也不会让侯妈妈如此操心,更不会让爱不得恨不得绕着让自己无法安生。

    起身走到丫鬟端着的药汤前,盯着面前深褐色的药汁,拿起便猛灌了进去,手背抹过嘴角,重重地放下药碗,说道:“起身吧,姆妈,去前院打听一下,近日宴郎君是否归来。”

    侯妈妈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人,心里很是慌乱,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但仍然回了句:“是!”

    午后,茉莉正歪在塌上打盹,侯妈妈唤醒了她,道:“小姐,刚管事来报说请您去前院一趟。”

    茉莉怔了片刻,是他回来了吗?一颗眼泪滑落,她赶紧抬手抹了抹,急急地说道:“姆妈,把那件刚做的白色绣红花的袄裙拿过来。”

    “这,小姐,那件衣服好看是好看,但见客的话还是穿那件绯色的稳妥,您现在是主母,按理应该要尊贵些。”侯妈妈劝说道。

    茉莉知道侯妈妈是为自己好,犹豫了会儿便应了。

    一身绯色衣裙的茉莉穿戴打扮好时,侯妈妈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是他们上京容府的嫡小姐,矜贵又端庄娇美,不下于名满京中的二小姐。

    茉莉一行人走进来时,正厅里正在喝着茶的陆胥看到来人,愣了愣,确定是他见过的容家大小姐,起身行了个礼,“夫人,好久不见,敏之让在下先过来替他先行探望以让夫人安心,冬日里不便远行,年后在下便带您回京。”

    依旧是温润如仙的模样,茉莉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失望大过于希望,她以为会是他。

    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望向几上的一盆金雀盆景,清枝隽秀,像极了来人,淡淡地开口道:“陆公子,蕊姐儿可还好?”

    陆胥没曾想这个时候茉莉会问到她,又想起了那个绝代芳华的女子,心里微微有些沉痛,躬身拱手沉声回道:“瑞王爷上月病逝,瑞王妃携女眷自请皇陵守墓。”

    茉莉咋一听到姑父病逝的消息,一时难以接受,下意识地抚上心口,顿了顿,抬眉冷冷地开口问出了想问的话:“上京的那个位置如今坐的是谁?容府呢?我父亲可安好?”

    陆胥仍然俯身作揖状,没有回应。茉莉心里一沉,继续追问道:“宝卿呢?她可还好?”

    茉莉紧盯着躬身的那个人,嘴唇微抿,抚在心口上的手攥紧了胸襟上的那朵暗色的牡丹纹。

    片刻后,一道清冷的嗓音传到她的耳中,“容侧妃在燕王府过的很好。”

    燕王,宴王!

    茉莉从没有这么清醒过,陆胥的沉默和那句话很好地撞上了她已濒临崩溃的神经,她此刻的心像是被人生生剜了出来,血淋淋地疼,不自觉地抱紧了臂膀,她只觉得冷,像是被丢进了望不到边的雪原,冷得刺骨,冷得绝望。

    侯妈妈察觉到情绪已快失控的小姐,赶紧吩咐丫鬟回后院取药。陆胥看到慌张忙乱的客厅,抬头望向一边的管事,管事看到夫人快要发病的模样,知道事情已经瞒不住,赶紧跪了下来,俯身说道:“陆公子,夫人已经病了很久了,大夫说是癔症,早些时候小的担心主子会分心,所以,所以就没有告知这边的情况。”

    陆胥闭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吩咐道:“还不去快请大夫!”

    管事知道事情的严重,赶紧一路小跑地出去了。

    汤药已然无用,侯妈妈怕伤了小姐,只是吩咐丫鬟们在一旁拦着不让她伤人,还是陆胥命令几个男仆把她制住了,又用棉布捆绑着抬进了后院。

    看着被堵住嘴巴的茉莉,一双美目因怒睁像只困兽一样瞪着房里所有的人。陆胥心中一阵惋惜,他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家中生变的蕊郡主,也是发了疯似的唾骂着自己,而至情至性的姐妹俩,如今都有着同样的际遇,他感叹世间的无情,也可惜佳人不再。

    茉莉在大夫施完针后便安静了下来,看着直愣愣瞪着屋顶的茉莉,侯妈妈知道她的小姐再也回不来了,心痛地擦拭着止不住的眼泪,到底她是有负夫人的托付,没有照看好小姐。

    忍住悲伤,朝陆胥福了福,说道:“陆公子,望您据实告知容府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家老爷可还好?”

    陆胥抿了抿淡色的薄唇,幽幽的叹息道:“容少傅因泄露城防图被已故先帝作凌迟之刑。”扫了眼躺在床上已然痴呆的茉莉,又道:“也是上月里的事了。”

    侯妈妈在听到凌迟两个字时,已经泣不成声了,陆胥却不经意间看到茉莉脸颊上滑落的泪珠,心下一震,但转瞬间又觉得这件事迟早她是要知道的,哪怕敏之在自己出发前再三叮嘱要瞒着她,但,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了呢?

    眼看着要过年了,漠北的年不像中原,小年里的祭火仪式已经让陆胥忙了好一阵了,部落里崇火神,宴清歌回不来,只能他领着部落的首领进行仪式了。

    庄子里只留下几个丫鬟,侯妈妈忙着照料痴痴傻傻的小姐,几个小丫鬟忙着管事交待的过年事务,这段时间,庄子上不似要过年的气氛,压抑的让他们都谨慎小心。

    侯妈妈正忙着给茉莉烹安神的茶汤,屋里沉香的味道甜腻地让人昏昏欲睡,望着窗外出神的茉莉突然开口道:“姆妈,我想回上京,快过年了,父亲的坟头也该有人给他上个灯了。”

    侯妈妈听到这段时间来第一次开口的小姐,躬着身子捂着脸哭了起来。

    茉莉转过身,望着哭的悲伤的侯妈妈,漠然着一张脸,脸色白的过份,一双杏眼空洞无神,苍凉又单薄的声音幽幽地说道:“姆妈,你哭什么,不能哭,不许哭!”

    下午的时候,侯妈妈支开了丫鬟,收拾了些细软,又在陆胥屋里的书桌上翻出一个路引,看到上面的身份信息茉莉愣了愣,心里对陆胥一顿感激,随后侯妈妈便带着作男仆打扮的茉莉出了院门,而外面的守值早已被侯妈妈送去的吃食给药倒了。

    在市集上他俩租了一辆马车,又多塞了些银两请掌柜找了个稳妥的车夫,便一路往南赶去,因有着陆胥留下的路引在,他们南下之路一路畅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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