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清歌刚回府,管家就告诉他西院那边来报夫人有喜,咋一听他愣了片刻,只落下了句:“西院那边请个嬷嬷好生照顾,孩子生下后抱回院里找个干净些的奶娘。”

    管家应了句“诺”,抬头便看到主子萧瑟的背影,没了以往的恣意潇洒,心下叹息,他知道新帝得了个美人的事,虽然没有见过那个漠北庄子上的夫人,但新帝对她的喜爱也看得出来那是个妙人。

    西院里黄妈妈看到新来的嬷嬷,便知道王爷的打算了,心里一沉,回过身便看到小姐凄冷的神情,只得上前宽慰道:“小姐,王爷还是惦记着你的,这不派了个嬷嬷来了吗。”

    宝卿没有应她的话,只是一脸平静地倚靠在床栏上,拽着软衾的手紧了紧,她知道因为大姐姐自己彻底的输了,眼眸流转,四周的一切让她心里更是难受,她很想问一问母亲自己该怎么办,可是母亲就算活着,大概也是不想见到自己的吧,毕竟家中巨变也是因为自己,如若不帮着宴清歌遮掩,幸许先帝也不会想到父亲。

    此刻她心里的悔意和得不到的怨恨交织着,她不明白明明自己要比大姐姐优秀许多,为什么他就是看不到,她在书房前看到过他拿着那个人的东西,眼里盛着自己从未见过的温柔。嫉妒在她心里越烧越旺,癔想间柔美的脸变得扭曲,黄妈妈见到更是难受,赶紧命小丫头燃了安神香。

    次日午后,宴清歌再次候在西暖阁的宫门外,直到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值守太监才过来请他,宴清歌抬眼望着西暖阁的牌匾,他知道新帝绝不是这般简单,稍有不慎自己便会成为下一个被肃清的臣子,向来只有“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小心谨慎,他,输不起!

    跨入殿内便看到屏风后斜躺着的容美人,他思念已久的那个人,似是开在宫里的一朵独具芳华的牡丹,透过屏风隐隐可见她的风情。

    宴清歌垂眸行了个礼,几案上的帝王在他进殿时便一直打量着这位给他打下江山的好弟弟,这几日里虽没上朝,探子的汇报却有不少关于燕王的消息,定睛深深看了眼躬身的皇弟,草原上的雄鹰得折断他的翅膀,这样才能稳妥安心,念头流转间,皇帝朗声一笑,道:“皇弟,平身吧。”

    看了瞬日渐成熟的燕王,似乎短短半个月里已染了些风霜,不再有以往的意气风发,心里便又多了些警惕,抬眼又是一副慈兄的模样,温和道:“敏之,找朕所谓何事?”

    宴清歌听到新帝唤自己的字,眼神微闪,身为皇室中人,连片刻的温情都是在尔虞我诈中虚与委蛇,垂眸沉声道:“陛下,漠北来的将士京中停顿已久,现朝政已定,边境不稳,臣请陛下放众将士早日归营?”

    皇帝玩味地看着底下的宴清歌,手上的玉串拨弄了许久,整个大殿静得只听得见玉珠子清脆的响声,小太监紧张地把头低的更低,宴清歌依旧挺直着后背,微微低垂的脑袋看着地面铺着的龙纹地毯,他在试探那个高位之上的人。

    只听见朗朗的笑声从头顶处传来,皇帝已然走到他跟前,伸过手扶起宴清歌躬身的礼,看着毫无破绽的那张俊脸,重重地说道:“可!”

    宴清歌直到出了西侧门才舒了口气,阿蛮看到脸色惨白的主子,赶紧上前想要搀扶,宴清歌摆摆手,皱眉望着身后红色的宫墙,想到现下自己的处境,又想到暖阁中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定了定心神,便上了马。

    近日里,朝堂一片紧张,从新帝踏回朝堂开始,接连几天不少重臣被弹劾。宴清歌连续几日回府后都在外院的书房里议事,在漠北的军队开拔之日,一道圣旨过来,命容美人为监军,随营队回漠北,似一道惊雷响起,宴清歌冷眼瞧着前来宣旨的公公,冷冷说道:“陛下是何意?”

    公公怜悯地瞧了眼一脸怒气的燕王,劝说道:“燕王殿下,这是圣上的旨意,老奴只是个宣旨的。”

    宴清歌无力地瞧着远远而来的茉莉,边境正是多事之秋,她过去不是送死吗?他终于明白皇帝的用意,心下冷笑着,好一个一箭双雕!

    茉莉面色清冷地看了眼一脸关切的宴清歌,没有多余的目光,只是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专门为她准备的马车。

    宴清歌想要留下她,但皇权之下,只有高位上的那个人才有能力护住自己想护住的,而自己不过是个深陷泥沼的王爷。

    这一刻对权利的渴望在宴清歌心里深深扎了根,他已无退路。

    新帝的暴虐多疑让大臣们人心惶惶,民间也因为战乱而没有完全修整恢复,百姓里哀声怨道连连,一场选妃打破了所有人的隐忍,劝谏的折子这一次递进了皇后的殿里,皇后叹了口气,她已经因为劝谏被罚了禁足,一个皇后被禁足这已经是关乎皇室体面的事了,无奈下皇后也只能轻轻放下这道折子。

    宴清歌最近越来越忙,阿蛮收到苏美人被俘的消息时,踌躇着在院里走来走去,他不知道这件到底要不要告诉主子,又想到主子现在在行的事,想了想他便把那封信条烧掉了。

    很快到了六月里,在上京旁边的一座城里,忙碌着的宴清歌看到破败的院子里被砖压着的一盆茉莉,突然想起了她的生辰,夜里所有将士离开后,掏出一块在行军途中得到的老桃木,便认真刻了起来。

    阿蛮给他送来吃食时便看到一脸小心翼翼的主子,而桃木已经显现出是一个女子的模样。阿蛮心里一顿愧疚,对着一轮圆月祈求着容美人能平平安安的等到主子。

    七月里战乱已蔓延到上京里,已失去人心的皇帝还没坐稳一年的皇位就这么转手拱让给了他的皇弟。

    当坐稳皇位,定了人心后,已到年关,年轻的帝王发了道密函到漠北,可回上京的却只有陆胥一人,阿蛮方才求了道鞭笞之刑,便去宗人府领罚去了。

    没有听从大臣的谏言,年轻的帝王亲自领兵出征,帝王之怒是小小的草原无法承担的,兵败之下,当交出已成了大汗妾室的茉莉时,宴清歌心里一阵酸楚,茉莉并没有同他回去,大汗待她很好,并没有强迫她什么,更何况几经变故,她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回去也是徒增他的烦恼,她以自己已有了身孕为由留了下来。

    宴清歌失望地回了上京,新帝登基未到半年,还有很多事需要他去做,偶尔忙到深夜里他会拿出那个已然成型的桃木人,温柔又绻眷地低低诉说着自己的思念,值守在门外宫人听到心里一阵叹息。

    第二年开春,一道信函从漠北发过来,阿蛮递过来时,正在忙着批复奏折的皇帝看到便急急拿过了过去,展开信,从未失态的人这一刻面色似是看到了什么震惊的消息,微怔间,一阵心悸蔓延到四肢,他无法相信年里还见过的人就这么没了,颤抖的手扶住有些晕眩的额头,哀声道:“阿蛮,她没了。”

    阿蛮看着已经泪流满面的皇帝,他不知道该怎样劝慰他。

    像是感受到什么,宴清歌抬头望了望四周,他似乎听到茉莉轻唤他的声音,他急急起身追随那道越来越远的声音,那一日宫人们看到像是发了癔症的新帝狼狈地跑出暖阁,嘴里像是呼唤着那个宫里禁忌的名字——“茉莉”

    没有袅袅仙乐,阿笑像是做了个极长的梦,梦里的家国情仇向是电影似的一轮一轮地转换着,而自己正坐在莲生给她看过的命盘之上,命盘琉璃光华回转,而一边莲台上正一脸悲悯的看着自己的大神,她讨厌他毫无来由的悲悯,遂呵道:“臭和尚,你不用劝我,我终将回到人世!”

    莲生在这一日的神识里忆起了消逝在识海里的人,他望着执着的阿笑,似望着记忆中的那个人,低叹了声,玉手轻扬,一朵白色的曼殊沙华没入她的印堂,莲生清润的嗓音响起:“阿曼珠,带着神的祝福入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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