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有防窥膜的黑色豪车悄然驶过东京凌晨灯红酒绿的街头。

    “朗姆先生,  长野据点已经彻底暴露。这一批军火损失数量达到国内分部总库存的30。”

    副驾驶位上的秘书,大气都不敢喘的递上整理好的统计报表,生怕惹到朗姆的不快。

    “还有……”

    秘书的声音越来越小。吞咽了一口口水。

    “事发之后,  一直联系不上麦卡伦。”

    “废物!”

    夹在塑料硬壳文件夹里的报表被狠狠扔到秘书脸上,尖锐棱角刮过脸颊擦出一道血痕,血珠渗出,  纸页纷纷扬落满了车厢。

    到了现在,  朗姆哪里不明白,  自己是被诸星登志夫那个贪生怕死的老东西给出卖了。

    可诸星登志夫在警视厅盘踞了这么多年,  势力雄厚,又怎么会突然毫无预兆的暴露,没有反抗之力的束手就擒。

    金钱,  军火,这些损失于组织而言统统都不是问题。boss不会仅仅因为这些失误从而对他失望。

    但真正错误的,会让自己失势的地方在于让组织暴露在了日本警方眼皮之下。

    这次诸星登志夫落网以及公安的闪电突袭行动,  背后隐含的结论是……

    ——日本警方发现组织的势力渗透了,  并且开始着手准备清剿。

    组织就像是一条大鱼。偶尔浮上水面换气,  但随时可以潜回泥沙浑浊的水底,  隐去踪迹。

    可组织里还有日本警方的人。卧底不仅仅只有当年的苏格兰。

    这些人的存在,就像一根无形的线一样,牢牢拴在组织身上。

    只要线还在,无论鱼藏到多深的水下,  身后的人总会追着线找来,直到把它从藏身的水塘中彻底拽起。

    但是朗姆找不到“线”的存在。他时常感觉那个人就在他左右,不远的地方。用藏在暗处的眼睛观察窥视着组织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那是个聪明而狡猾的人,  行至今日,  没有出现过一次失误。

    “还是联系不上gin吗?”

    “是的。自从他接下那桩公海游轮暗杀富商的任务后,  就失去联络了。所有消息都如石沉大海。”

    秘书抬起头诚惶诚恐的回答道。

    朗姆冷笑了一声。所幸,运气直至现在还是站在自己这一边。

    转瞬之间,他已经敲定了能扭转如今局面的决策。

    一个能完美把自己从这场风波中摘离出去,甚至能反将琴酒一军,让自己在组织地位更近一步的完美计策。

    还要多亏波本带回的信息,玫瑰和警视厅那名sat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

    还有比这更好利用的身份吗?

    玫瑰是组织的黑客。对他来说,拿到组织内部保密级别最高的重要信息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警视厅的这次突袭,诸星登志夫的暴露。都可以归结于是玫瑰叛变,将组织的情报出卖给了警视厅。

    这样一来,错误就会从自己身上,转移到琴酒那边。boss的怒火也会对准琴酒。

    “玫瑰”固然重要,但是在他三番五次派人接触暗示,递出好意。可玫瑰的立场还是游移不定的时候。

    在自己犯下严重错误即将失势的时候。朗姆不介意通过毁掉这张得不到的牌来逆转岌岌可危的局势。

    况且这个组织里几乎没有人见过“玫瑰”的真实面貌,没有人与玫瑰有过私下接触。他像是一个幽灵一样存在的,悄无声息的影子成员。

    人们对玫瑰的最多了解仅仅是知道他是属于琴酒那一派的人。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陌生,丝毫不熟悉……

    意味着人们对他毫无信任可言,也就不会有人质疑玫瑰叛变这条消息的真实性。

    琴酒,你一定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思的,对玫瑰设下最严密的保护,到最后恰恰会成为击溃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朗姆醉心于自己绝妙的计策。他调整了一下呼吸频率,拨通了那位先生的联络方式。

    “嘟嘟——”的忙音过后,电话被人接起。

    粗重的呼吸声夹杂着电流的频率一起怪异的从电话那边传来。听筒里一片诡秘的静默,没有人说话。

    “boss,今天的整件事情,是我的失误,是我没能做好严密的防御措施。”

    深谙上位者心思的朗姆,率先恭谨而谦卑的承认自己的错误。随机语调一转,带上一种压抑着的沉痛。

    “我的人,麦卡伦也折在警视厅里了。据他最后带出来的消息说……

    ——是玫瑰将组织信息出卖给了警视厅,包括组织派遣在外的卧底名单。”

    “您知道的,他和那群警察的关系一直都模糊不清。而且……”

    朗姆刻意停顿了一下,迟疑的说下去。

    而且一直以来,他对组织,对您没有丝毫忠诚可言。”

    “

    最后一句朗姆换成委婉的语气,似乎他是真的在为组织着想,殚精竭虑。

    ……

    …

    通讯切断后,朗姆脸上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吩咐秘书。

    “公布玫瑰叛变这条消息,发出通缉。”

    “是。”

    秘书着手编辑短信。

    今夜过后,属于琴酒的势力就会全然崩溃。琴酒失去联络,玫瑰叛逃。还有谁能够接管如今的局面。

    基安蒂还是科伦?又或者伏特加那个蠢货?

    想到这里,朗姆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嗤笑。

    即使琴酒能够活着回来。也来不及改变现在的局势了。

    他曾经用玫瑰摧毁过琴酒一次,自然也可以有第二次。

    只要琴酒学不会放手,那么他就永远存在着暴露在外的“弱点”。

    而这个弱点,每一次都如此好用。

    黑车无声的驶过屹立在夜幕下,直冲云霄的天空树。塔身上五光十色的闪烁彩灯映亮了车窗内朗姆的面容。

    他太过得意了,怡然自得的吹着口哨,粗壮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身下的真皮座椅。

    只是……

    朗姆忽然想起什么,,眉心猛然一蹙。

    玫瑰是一定要死的。死人是不会说话,也不会为自己辩解的。只有死亡才能够彻底坐实是这条消息的真实性。

    他的手指滞空,短暂停顿了一瞬,扭头吩咐道。

    “让我们的人暂停一切任务,在境内搜寻玫瑰的踪迹。还有,发布关于玫瑰的悬赏。”

    秘书愣了一下,点头称是。

    叮咚——

    凌晨12:25分,散落于世界各地的所有组织成员均收到一条最新消息。

    “薄荷朱莉普叛变。”

    港口的海鸥迷了路,误打误撞的飞进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无数扇玻璃中折射出它无助的身影。酝酿的大片乌压压积雨云,沉甸甸的压在东京都灯火通明的城市上空,空气中都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暴雨将至。

    警察厅下属医院,寂静空旷的长廊上。安室透拿起震动的手机漠然地扫了一眼。

    手术室外悬挂的指示灯,由红转绿。

    医疗组推着担架车走了出来。麻醉剂的效果还没有过,躺在上面的青年还在昏迷当中,双眼紧闭,失去血色的面容苍白。吊瓶中的透明液体一滴滴输入他的手背静脉中。

    安室透一身黑衣,倚在瓷砖墙壁上,单手飞速敲击手机屏幕。明亮白炽灯拉长了形单影只的影子。听到声音,他扭头看来。

    “结束了?”

    他按灭手机显示屏,冷冰冰地扭头问道。

    “他伤的有点重。警官先生,我还是不建议现在就将他带走。”

    头发斑白的主刀医生低下头看了一眼他的病人。

    他在这家医院工作了30  多年直至退休,而后又因精湛的技术而被返聘。30多年来,主刀医生做过无数台手术,遇见过各式各样的病人。

    从未见过像这名青年一样的人。剪开黏在皮肤上血迹斑斑的衬衫时,医疗组的人都惊呆了。

    裸露在外的胸腔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一道道增生性伤疤。因为太过密集,甚至有的伤疤叠着伤疤,重合在一起,像是一张由沉年伤痕织就而成的蛛网。

    “他至少要留在这里住院观察两周,之后最好能去阳光充足的地方静养三个月。”

    “他以前接受过很多次大手术。也有重伤留下的沉疴,现在完全就是凭借年轻在硬撑。但底子已经完全垮掉了。”

    “只要过了年龄巅峰期,他的身体各项指标会像失控的过山车一样降至谷底。现在好好养一养,多少能恢复一点。”

    主刀医生做了一个向下的手势。

    “警官先生,你现在带他走,无疑就等于毁掉了他之后几十年的人生。”

    “他不能留在这里。”

    安室透毫不迟疑地拒绝道。

    主刀医生张了一下口,想要反驳。

    他已经老了。人老了总会变的多愁善感。即使明知道这个青年是一名危险至极的凶犯。可他不再能做出像年轻时候一样铁石心肠的决定。

    尤其是在看到青年身上无数次的手术痕迹之后。他已经下意识地起了恻隐之心。

    “他已经上了国际通缉名单,有人花大价钱买他的命。”

    安室透看出主刀医生的犹豫。单手解锁手机,翻转过去。

    屏幕上赫然是姬野凌的照片。网页上的照片被用不详的红色标记打了一个成对角线的x号。

    他这辈子大概就没正经照过几张照片。所以连通缉照都是从警视厅功勋名单上扒下来的。

    裁剪过后依然能隐约看到淡蓝色警服的边缘痕迹。有几分荒谬的好笑。

    可安室透看到这个悬赏的第一眼,却浑身发凉。

    因为这份悬赏的金额是1000万……美金。

    一个足以令所有亡命之徒急红了眼为之搏命的数字。

    “这不仅仅是为了他的安全,也是为了保护所有医护人员,以及现在留在这家医院里所有病人生命安全做出的决定。  ”

    安室透将手机扔回兜里。

    “如果将他留在医院……”

    他苦笑了一下,耸了耸肩膀。

    “接下来……这里很快就会发生各式各样的恐怖袭击。纵火,[枪]击,[炸][弹]……一切你们能想到想不到的方式。”

    “永远不要低估金钱对亡命之徒的吸引力。”

    “现在这个时候,除了我们公安,没有人能保证他的生命安全。”

    千里之外的公海。

    “我就知道,你这样不解风情的人,怎么可能单纯叫我出来度假。”

    嗔怪的嗓音,在琴酒耳边响起。

    琴酒厌恶地皱了皱眉,后退一步,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冷冽地像是含了冰块的嗓音里暗含警告。

    “收起你那副令人恶心的语气,贝尔摩德。”

    “行吧,任务都完成了,现在怎么办。”

    贝尔摩德也不故意逗他了,瞥了一眼横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

    鲜血汩汩的从眉心的弹孔流出。又是毫不留情地一枪毙命。

    “处理痕迹。”

    琴酒将手中枪管还在发热的[伯][莱][塔],装回大衣口袋中。却在手指触碰到衣兜里冰冷的手机时,怔了一下。

    整整一天,姬野凌还是音讯全无。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悄无声息。手机没有响起一声。

    他们之间不是没有过比这更漫长的杳无音讯,天隔一方。

    但……那是从前。

    琴酒以为,至少他们的关系在上一次过后,已经有了一丝心照不宣的微妙变化。

    可另一个人要么就是迟钝到毫无察觉,要么就是学起了鸵鸟的好心态,一头把自己埋到沙地里,试图逃避。

    “gin,我觉得你最好还是看一下组织的最新信息?你的小狗,好像出事了。”

    身侧,贝尔摩德的声音讶然地响起,她晃了一下手机。脸上的神情有一丝……复杂的同情和怜悯?

    琴酒闻言望去,贝尔摩德手中晃动的白亮屏幕上。

    “薄荷朱莉普叛逃——”

    几个字,深深刺入他的眼底。

    琴酒眯了眯眼,下意识地否认道。

    “不——”

    脱口而出的话语猛然一滞,脑海中忽然掠过一个猜测。

    琴酒拿过贝尔摩德的手机拨通了自己的号码。

    “嘟嘟———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右手的手机听筒里,机械的女音不断重复播报着同一条信息。

    而另一只手中的手机机屏幕,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号码拨打进来。

    有人黑进了他的手机,拦截了所有的通讯。

    不,不仅仅只是手机,或许还有邮件,电脑,一切现代社会所使用的智能通讯设备。

    有人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擅自切断了所有奔涌向他的信息流,将他彻底变作了一座无知无觉的孤岛。

    他会对谁不设防,离他最近的人是谁,谁拥有这样的能力。

    一切答案通通指向了一个人。

    唯一的一个人。

    琴酒握住手机的手指紧了紧,片刻后卸力般松开。将手机扔回给了贝尔摩德。

    “联系直升机发送坐标,现在来公海接我们。”

    贝尔摩德在看到琴酒阴沉的神色后,明智的选择了不再多言。走到一旁小声拨通了电话。

    呼啸的海风带来夜的凉意。憩息的海鸥被游轮的噪音惊醒,振翅撞向高挂于空的明月。月亮皎洁的倒影在晃动的水波中四分五裂。

    琴酒收回望向海面的视线,揉了揉眉心。

    他不会相信玫瑰叛逃这种鬼话。

    但是组织内部一定在今天发生了重大事故。

    而这件事情,姬野凌并不希望自己知道,甚至试图瞒过自己,想要一人解决。

    琴酒只能想到这一个牵强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并不能够取信那位多疑的先生。

    因为无论怎么说,姬野凌现在采取的所有行为,都太像背弃了组织与自己。

    琴酒作为行动组的人,深知组织对付叛徒的手段会有多么毫不留情与暴戾。他必须在组织的人找到姬野凌之前,回到日本解决这件事。

    一小时后,直升机轰鸣的引擎撕裂了夜的寂静,雪亮的光柱照亮了漆黑的海面。

    这个秋末冬初的凉夜,注定是一个让所有人都彻夜难免的夜晚。

    可这些通通都与姬野凌没有关系,引起轩然大波的人却独独在这时置身事外。

    窗外一片泼了墨似的黑,没有一丝光透进来,分不清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麻醉剂效用过去,姬野凌睁眼时,就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从未来过的阴冷地下看守所里。

    房间很大,一片空旷。地底潮湿的土腥味不住的翻涌在房间内。入目所及除了高挂于墙角的摄像头之外,没有任何电子设备。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距离他最近的公安驻守在三道老式的机械密码铸铁门之外。除非大声喊叫,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声音,他好像是被全世界遗忘了。

    在这种时候,尤其适合重新回看来时行路。

    可姬野凌将自己乏陈可善而又短暂的一生思索梳理了一遍又一遍。发觉并未有任何值得后悔的地方。

    所有在人生路口做出的选择,都是在那个当下,做出的最不会后悔的决定。

    至于为什么所有的结局看起来似乎都不尽人意。好像也只能归功于自己的运气。

    每一次,都只差了一点点。只是这一点点,便足以失之千里。

    是运气不好,是命运使然。

    如果真的要怪一个人,那么就是他自己,所有的错都是他不好。是他当时不该握住伸向自己的手。

    想通这一点后,他就轻松多了。

    ……

    地下没有日夜之分。白天也是黑夜,黑夜也是白天。时间的概念在这里混淆不清。

    姬野凌觉得自己在那番思索之后有浑浑噩噩的睡过几个小时  ,但几个小时的时间又好像只是意识模糊的短短一瞬。

    再睁眼时,他看到了搬了一把椅子坐在自己对面的人。视线低垂,面无表情,恍若一座冰冷的,没有生命的石雕。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沉默凝视了自己多久。

    但自己却一直没有惊醒。姬野凌知道自己多年来身体早已形成的的第六感有多么敏锐,没有惊醒是因为在潜意识里他早已经把这个人划分进了可以信任的区域里。

    这个区域很小,没有几个人进去过。

    姬野凌用手肘撑了一下床板,坐直身子,靠在床头。单臂搭在膝盖上托住下巴,歪了歪头,慢悠悠的问道。

    “怎么是由你来审问我?萩原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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