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宫本是云雾缭绕,  让人见之心旷神怡的地方。然而此时,晨月峦上只剩孤清和寂寥,走廊内穿堂冷风源源不绝。

    崔煜疾步走过,直奔月神寝宫。

    衣摆被风刮得烈烈震响,  他眸色沉沉,  薄唇紧抿着,  周身环绕巨大威压。

    还未到寝宫,  他足尖一顿,  微愣地低头。手掌微抬起,月神赠予他的银锁链边角化作荧光,  风一吹,锁链寸寸断裂。

    哗啦——

    哗啦——

    霎时间,银锁链已成废宝。

    简云台瞬间了然,  眉头狠狠一皱。

    方才在溪流边时,晨君胸膛破了一个大口子,却没有凶器。阎王弑父,但阎王反杀晨君的剑又不见了……那把剑就是晨君所赠!

    当年两位上仙分别赠送双子法宝,  很明显这两物和他们自身也有联系。晨君一死,他赠的那把宝剑也跟着消亡。

    如此看来。

    月神恐怕也已经凶多吉少。

    简云台心中轻叹一口气,心道还真是一笔糊涂账,  剪不清理还乱。

    月神寝宫光华流转,  地面上铺满一层细碎如水钻般的光辉,  一开始简云台还以为这是为成亲礼添置的装饰。然而很快他就发现,  崔煜踏上那些光辉之时,  就像提步踢起片片水光,  光辉随之跃起。

    越靠近月神寝宫,  光辉越大。

    到后来,  几乎已经是刺目了。

    狂风不断从月神寝宫吹出,崔煜的白发被卷起又压下,呈瀑状又呈丝状。

    简云台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紧跟在崔煜身后,眯着眼睛前行。

    “母亲!”崔煜疾步上前,想要推开房门,却推不动。

    门缝中溢出更大的刺目光辉,像是一条白线般向外扩张。整个殿内红烛散落在地,红纱被撕扯出诡异可怖的模样。

    崔煜重拍房门,扬声喊道:“母亲,父亲让我带来了香灰!他没有背叛您!”

    门内无任何响动,静谧如死。

    崔煜眉头紧皱,眼神一狠抬掌拍去,哐哐巨响——那两扇可怜的门扉被他整个掀开,向后飞去时猛然撞倒不少走廊上的摆设,一时间乒铃乓啷的声音不断。

    击开门,崔煜却依旧无法入内。

    简云台凑近一看,才发现门边被月神设下结界,光滑流转犹如坚韧薄膜。

    其内。

    月神端坐在堂前,桌边的水酒撒了一地,杯中空空落落。她面前有一小鼎,鼎中烈火滚滚燃烧,月神面无表情将纪年簿撕开,一页一页地扔进火中。

    她侧对门扉,月光显得身形凉薄。

    “母亲!父亲没有背弃您!”

    “我也没有背弃您!”

    “他不知道成亲礼在今天!”

    崔煜连呼多声,殿内的月神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她瞳孔空洞无神,只微微垂着头看着小鼎,火焰吞噬纸张,那些肆意玩闹的日子被她一一亲手烧掉。

    到后来,崔煜的声音已经接近于嘶哑了,眼眶通红面色煞白。

    直播间观众看得大感焦灼:

    “月神是不是听不见啊?她那个角度应该能看见崔煜啊,但她连头都没偏一下。”

    “可能心死了,什么解释都不想听。”

    “啊啊啊啊这怎么办啊,虽然一开始入梦的时候我就知道,禁谈旧事肯定是be,但真实亲眼看见,还是觉得难过得要死。”

    “月神喝了好多酒,那酒里该不会……”

    “靠,姐妹不要这样说,我害怕。”

    “啥意思,毒酒吗?”

    简云台尝试着抬手靠近光华结界,手掌直接穿过结界。

    他面色一顿,立即抬步走进房中。

    几乎是刚穿过结界的那一刻,简云台就明显地感觉到不对劲。

    结界外狂风呼啸、喧闹无比,结界内却静地仿佛一滩死水,不起任何波澜。

    他提步靠近月神。

    月神脸色灰暗,瞳孔涣散。抬手撕书,扔进小鼎火焰中,这套动作被她做的无比机械,她仿佛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簌簌——火焰越涨越高,简云台即便感受不到温度,也觉得这烈火如同猛兽一般,让人下意识的想要后撤避让。

    月神却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

    这种情况持续了大约有三四分钟,就在第一缕火焰爬到月神裙边的时候,她忽然身形猛地一震,脸上失去最后一抹血色。

    又愣愣看向门外。

    直播间观众们立即振奋起来:

    “月神终于发现崔煜了!啊啊啊啊快出去问问啊,问问你就知道了。”

    “虽然已经知道月神会死了,但我还是希望她知道事情的真相。不然至死都没能解开这个惨痛的误会,我接受不了!”

    “崔煜大美人给我冲啊!”

    让观众失望的是,月神只是看了一眼崔煜,就决绝地移开视线。

    在她倔强偏过头的那一刻,崔煜像是失去了浑身力气,缓缓滑坐在门前。

    簌簌——

    火焰再次猛涨,火光将月神半边脸映亮,一滴泪莹莹滑过脸庞。

    她一扬手,将最后一点纪年簿扔进火中,随即便弯身大吐一口猩红血沫。

    倒地不起。

    “母亲!!!”崔煜面色一变,抬掌唤出银锁链。正要用银锁链攻击结界。然而再抬手时,那银锁链却直接化为缕缕月光,从他的指缝中散去,变为满地碎裂光晕。

    银锁链没了,崔煜连停顿都没有,直接握拳击打结界,霎时间双手血肉模糊,滴滴猩红的血顺着手臂砸下,又污染白衫。

    砰——

    砰——

    巨响不断。

    月神已经人事不省了,简云台心神震荡,立即站起身,重新跑回结界边上。

    然而到了崔煜面前,简云台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知道崔煜听不见他说话。此时崔煜的视线就直直掠过了他。

    他也不能直接叫醒崔煜。

    支线任务还没有提示完成,现在直接叫醒的话,也许就功亏一篑了。

    简云台自认是个冷血冷心的人,无论何时都会把自己的利益摆在第一位。

    然而现在……

    他竟然微微有些悔意。

    或许这个捷径走得实在太残酷了?

    又或许应该直接问崔煜的。

    直接问的话,崔煜心结打开便会自动告知。现在这个样子,就和他亲手将崔煜心底的伤疤狠狠撕开一样,没有什么差别。

    “崔煜……”简云台嗓音干哑,声音小地像是蚊子哼哼一般,“对不起。”

    撕开了你的伤疤,只是为了通关。

    ‘砰砰’又是一声巨响,结界寸寸断裂,化为婉转光辉随风向后卷去。

    崔煜踉跄站起身,停顿了接近十秒钟,才面色惨白地迈起步子。

    窗外的月亮仿佛蒙上一层阴影,星祇陨落化作一颗颗流星。

    偌大声势惊扰整个天庭。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情了?”

    “星月蒙灰,流星稍逝……月神陨落了!”

    “怎么会这样?!”

    不等崔煜靠近月神,她就像晨君那般,化作一缕缕月色清辉,潜入大地。

    “哇靠!月神真的死了呜呜呜呜……”

    “她到死都不知道晨君的心意,我好难受啊啊啊啊,怎么会这样!”“月神不是自尽吗?为什么后来张之言说是崔煜杀死了月神啊?”

    直播间观众们纷纷不解。

    月神掌管人世间的月亮更迭,她一陨落,整个人间瞬间蒙上阴影。黑夜中伸手不见五指,无数人执着白烛推门而出,愣愣看着天际,那儿有无数道星辰滑落,耀眼明目的光景让无数人瞠目结舌。

    待光华略去,世间一片黑暗。

    天兵迟来,一看晨月峦中的乱象,纷纷摇头喟叹:“月神好倔的性子!”

    他们白甲加身,又来到殿中。

    “月神上仙为月光所化,机缘深重。如今自弃机缘,服毒自尽——”天边传来威严的声音,字字剜心刻骨:

    “判削去仙格,永世不位列仙班。自尽死仙人,余魂打入第十四层地狱,枉死地狱。永生永世受此折磨,以赎罪……”

    话都未说完,崔煜回眸时眼中血光毕现,白发狂躁卷起又跌下,他站在殿中就犹如妖邪一般。简云台从来都没有见过他露出这样恐怖的表情,一周目抢亲时都没有。

    不等他反应过来,崔煜已经扬手招来云雾,踏上云雾向天际冲去。

    简云台意识一沉,回神的时候已经站在了云雾之上。

    那道威严的声音突然出现一丝颤意:“崔煜上仙,谋窃时器为重罪!你快住手!”

    无数天兵包围过来,不周山、南天门,佛殿……各处小仙惊愕抬头,向着同一个地方看过去,眼中已经是满满的震撼之意。

    “崔煜,不可!”

    “你救不了她,晨君和月神死于情劫,情劫未过只能是他们的宿命。你若插手,日后你自己会受到更重的惩罚!”

    “与你相关的一脉仙人都会被重罚!”

    “崔煜上仙,务必及时收手啊!”

    眼前全是星辰陨落的乱象,无数耀眼光晕围绕着简云台。这比之前还要刺眼,他之前至少还能看清晨月峦的路。

    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能看见崔煜一步一步走向某殿,眉眼如邪神般,戾气四溢。

    他抢出一流光瓶,挥手时又击退无数天兵,众人看着他的视线,就像看着一个误入歧途的天之骄子般,颇为不忍。

    “崔煜上仙!”有天兵大喊:“我们不愿与你为争,徒增伤亡。你再好好想想,想想阎罗,想想你那一脉所有上仙……悬崖勒马为时未晚啊!谋劫时器,你会害了他们!”

    天兵不提阎罗还好,一提阎罗崔煜神色更厉,沙哑的声音传遍天庭。

    “崔煜有三问。”

    “问。”那威严的声音立即回,他好像在朝着这个地方赶来,声音变得越来越近:“我不阻拦你,所有因果由你自己承担。”

    崔煜便寒声道:“我与阎罗自幼共感,从未因此生出嫌隙。是何人挑拨?”

    “……”无人回答。

    原先在晨月峦中的小仙看见这一幕,仿佛面色一白,瞳孔微震。

    他们咬唇,深深埋下了头。

    崔煜唇边牵出一抹嘲讽冷笑,再问:“父亲为天庭浴血奋战,稚子出生那年走,百年未归。他击退妖族卸甲归来之时,天庭不仅没有给他至高无上的荣耀,反而大肆谈论他带一香灰小仙归来。谣言遍地,何人在传?”

    天庭之中,又有不少仙人埋下头,脸庞连着脖颈赤红,无比赫然。

    那道威严的声音更近了,此时才喑哑道:“这件事确实是我们的错。你若不服,日后可为晨君追加你想要的荣誉。至于谣传此事的仙人……你也可找他们一一算账。”

    “我父亲已去,你此时追加荣誉有何用?我母亲也已去,找他们算账又有何用?!”崔煜面庞冷地像是敷上一层冰霜,声音带着浓浓的嘲意,“崔煜有第三问。”“问。”

    “我母亲成亲礼时,邀请所有上仙庆贺。父亲已逝便迟迟未来,可有人在堂下胡言乱语?可有人在抹黑为天庭浴血奋战百年的父亲?可有人化口舌为利刃,句句迫害我母亲?!”

    “你这是在迁怒!”

    “迁怒又如何?”崔煜猛地攥紧时器,喝道:“你们难道不应该被迁怒么?”

    “……”整个天庭缄默。

    ‘咚’的一声响,前方仙雾缭绕,神君轻轻挥手散开这些刺目光晕。

    简云台才能重新目视。

    直播间镜头也清晰起来,观众们热血沸腾,在屏幕前振奋拍桌:

    “阎王搅屎棍,但我更恨的是那些天天讲小话的仙子,他们都应该被打入拔舌地狱!”

    “啊啊啊啊崔煜这三问也太帅了吧!我要给他跪下来,全问到我心坎里了。”

    “这个神君不知道是谁,看上去品阶比崔煜要高,管他呢,给爷死!!!”

    比起热血上头的观众们,简云台则是心中微惊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神君下地的时候好像若有若无看了他一眼。他们甚至还对视上了,不过很快神君就挪开了视线,看向已陷入神识狂躁状态的崔煜。

    “崔煜上仙,晨君与月神已逝,重归晨光月光,你就算盗用时器,也只不过是倒转几个时辰罢了。这是天定的宿命,你也有你自己的宿命,你救不回晨君。”

    崔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至少我可以救回我母亲。”

    “哦?”那神君眼中复杂,道:“你大可试试。看能否救回月神。我劝你一句,若此时放归时器,未来你可登上更高仙位,甚至添入神籍一览众仙。若不放时器……你将逆天改命,舍弃自己前途光亮的宿命。”

    “至于是好还是坏……”

    这一次绝对不是简云台的错觉,那神君又看了他一眼!

    就连直播间观众们都发现了。

    “操,吓我一跳,有种以前看演唱会的时候,大屏幕上突然出现自己脸的感觉。”

    “他是不是发现了简大胆啊?”

    “姐妹们淡定,他要想说的话早就说出来了。不过这不是梦境吗?难道孙玢连自己的技能都没搞清楚,他以为是梦境,其实是穿越时空亲眼见证过去?”

    “我的天啊,那岂不是可以改变这一切?额……虽然简大胆这个时候啥也改变不了了,不过有一说一,孙玢这个技能太恐怖了吧,不愧是鬼祟,世间少有的祟种。”

    “你们跑题了!都认真点!”弹幕提醒之下,观众们这才回过神。

    崔煜想要逆转时空吗?

    答案是肯定的。

    崔煜已经疲于应付天庭众仙了,他冷冷看向神君,道:“众神背信负义,只知高高在上享受仙人朝贡。众仙已登仙班,却还是改不掉为人时的劣根性。你们恶心的嘴脸我一刻都不想看,如此天庭,我也一刻都不想待。想罚我?那就罚得更重一点罢!”

    说完不等神君阻拦,崔煜猛地倒转时器,其中碎砂倒流。

    他又挥掌,击碎了时器。

    天兵们登时犹如轰轰九天雷击:

    “崔煜上仙,不可损坏时器!”

    “你这是谋逆!”

    “天界要大乱,天界要大乱啊!”

    各方各地都传来惊愕的惨叫声,有仙人化作草屑回归本源,也有仙人从成人外貌回归幼童模样,一切大乱。

    人世间更是瀑布倒流入河山,门庭化作粉尘入黄土,人们战战兢兢看着天际,那儿雷云涌动,风雨雷电同时出现,更有金乌在雷云中冉冉升起,霎时间日月同辉。

    乱景中。

    神君轻轻叹了一口气,遗憾道:“崔煜,本以为你会成为又一新神,但你选择了与我当年不同的道路,望你能……得偿所愿。”

    轰轰!

    轰轰!

    时器碎裂,时空倒流。

    简云台身形猛地飞起,向着空中突然出现的甬洞飞去。意识猛地陷入黑暗之前,他看见崔煜尚且稚嫩脸庞上满满的执拗,以及崔煜身后那神君——

    “你是他新的宿命。”那神君肃然道。

    ※※※

    街道上人头攒动,装甲车上系满了红飘带,以及各式各样的装饰品。像是婚车一般,车顶天窗还是开着的,孙玢将上半/身伸出天窗,兴高采烈向夹道欢迎的众人挥手。

    “感谢联盟!感谢我的政统爸爸,最重要的是感谢直播组为我波折的主播们……没有他们,我孙玢不可能活着出来!”

    路人们吹起口哨,报以更加热烈的欢迎,“太好了,孙玢活着出来啦!”

    ‘隆隆’车引擎响,孙玢回到了自己名下豪宅。亲爱的政统爸爸正满眼通红站在别墅前,一见到他就泪眼婆娑道:“孩子啊!你可总算是回来了,爸爸已经准备好九百九十九只烤鸡,这是你最喜欢吃的!”

    孙玢狂奔上去给了政统爸爸一个巨大的拥抱,两人抱头痛哭。

    一起走入别墅。

    只见有一个至少百米的长桌,桌上的烤鸡都用银拱盖盖着。还没有靠近呢,烤鸡的香气就已经嗖嗖直往鼻孔钻。

    孙玢心中简直要感激涕零,颤抖地走向烤鸡,正要掀开拱盖。政统爸爸突然猛地一拍桌,凶恶骂道:“你都二十六岁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都会站在路上看着美女流口水了,你孩子呢?”

    孙玢震惊:“什么孩子?”

    “副本里不是有个张之言吗?主播救你的那一次直播我看了,你没圆房。但你之前没圆房怎么可能活的下来。”爸爸又是一拍桌子,桌面连着烤鸡一起狂震,他怒发冲冠大骂:“张之言没给你生孩子吗?!”

    孙玢更震惊:“张之言他是男的啊。”

    爸爸说:“那你没给他生孩子吗?”

    孙玢心中狂草:“我也是男的啊!”

    爸爸招来一百多个墨镜大汉,叹息说:“不交出孩子,你一辈子都别吃烤鸡了。”

    “???”孙玢呆若木鸡。

    什么孩子?哪来的孩子?

    他怀孕了自己怎么不知道?不对,孩子什么时候生下来的,这都什么鬼啊!

    爸爸痛惜说:“你不要瞒我了,孩子已经找上门来叫爷爷了。”

    孙玢发自内心颤声:“啊、啊?”

    正当他心神俱震惶恐又莫名时,只见爸爸手臂突然壮大数倍,‘嘿’了一声怒叫,猛地掀翻了那一百米长桌——

    一时间整个别墅烤鸡飞舞,油光四溅。孙玢吓得连连躲避烤鸡,脚底踩上拱盖一滑,‘跐溜’一声坐到了地上。

    “听说你想当我爸爸?”简云台与他面对面坐在桌底,手上拿着一柄染血的刀,笑容无比温柔道:“我要把你放干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孙玢尖叫地景象,猛地坐起‘哐当’一下撞到床板。

    又死尸状地躺倒在床底。

    别墅没了,烤鸡没了……简云台还在!

    阴影啊,这简直是巨大的阴影。只是不小心睡着了,噩梦里竟然都有简云台。

    孙玢简直要泪流满面,眼泪还没有来得及流出来呢,他就浑身一震。

    ——这床板怎么在嗡嗡震动?!

    孙玢还以为床上两人醒了,然而等待一会儿后,又没有说话的声音。他壮着胆子爬出来看了一下,只见床上两人躺得规规矩矩,之间距离起码有半米远。

    那碗放在中间的水震感更加明显,其内水花四溅,水星都溅到了两人的衣摆上。

    “靠。”孙玢在旁边看了会,才发现震感来源于崔煜,巨大的威压压迫床板,不一会儿整个床架都在震动不止。

    以前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啊!到底是什么样的旧事,崔煜居然这么异常?

    孙玢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停止技能。这时候外面传来鬼差们的小声讨论:

    “好激烈啊!”

    “我听到了床震的声音。”

    “震了这么久还没有结束,这都快要天明了,这两位大人可真能折腾。”

    “噗——”孙玢毫不留情地笑出声来,手指沾了点水对着简云台弹了一弹,哼哼道:“凶!你再对我凶,还不是个小受受!”

    以防止外头的鬼差发现,或是床上两人突然醒来,孙玢又怂怂缩回床底下。

    这不过这一次,他双目圆睁振奋瞪着床板,怎么地也不敢再继续打瞌睡了。

    ……

    ……

    简云台再次清醒过来时,眼前的一切都已经恢复平静。云雾涌动,崔煜正在往晨君的方向赶去。

    他猛地顿足,调转方向。

    又去往晨月峦。

    晨君已经救不回了,至少还能救月神。

    再次来到晨月峦的时候,崔煜比上次足足提前了两个小时。

    此时月光洒满整个山谷,云雾缭绕之间,仙乐鸣响不断。

    仙人们从谷中飘过,兴奋地扬手将红绸挂在古树之上。

    崔煜拽住其中一名仙人,问:“什么时辰了?”

    那仙人见到崔煜犹如神祇的矜贵面容,登时脸上一红结结巴巴说:“什、什么?”

    “子时过了么?”

    “还有两刻才过子时呢。”

    还有三十分钟!

    直到此时,崔煜煞白的面孔才微微好转,不再如之前那么慌乱。不过他也没有放慢脚步,反而比之前更快。

    几乎是一路冲进了主殿内。

    ‘砰’地一声,门被踹开。

    殿内仙人皆惶恐侧目,宾客已来齐,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来?

    他们看见了崔煜。

    有几名男仙女仙聚集在殿首,背对殿门说说笑笑:“晨君此刻怕是还在春宵一刻……”

    话都还没有说完,崔煜猛挥袖,银锁链从手中掠出,将那群仙人绞起。

    全殿宛如平静湖面中突然被投入巨石,霎时间惊恐叫声不断。

    “崔煜上仙,你这是干什么?”

    “快松开武器,他们会死的!”

    “月神上仙,快劝劝崔煜上仙啊!”

    月神身批喜服,愣愣垂目看着崔煜。不等她上前制止,崔煜已经猛收锁链,‘咚咚咚’接连不断的顿响——

    仙人们的尸首掉落在殿中,不一会就变成了巨石、仙草等灵物。

    化作飞灰洒满殿中。

    “天啊,崔煜上仙这是疯了么!!!”仙人们惊慌地向外逃窜,方才还出声劝阻,此刻还劝什么劝,逃命都来不及。

    在月神诧异地视线下,只不过几分钟时间,殿内宾客都像是脚底抹了油一般,惊慌失措地逃出天际几公里之外。

    “……”殿内一片狼藉,与沉默。

    许久后月神才反应过来,疾步走下台阶,愣愣问:“你杀他们做什么?”

    崔煜转眸,眼尾微红。

    “他们该死。”

    “杀生只会徒增业障……”月神正要说教一通,崔煜像是忍受不了,出言打断道:“父亲就是觉得你会这样想,才什么也不跟你说。”

    “……?”月神茫然不解。

    直播间观众看得心焦意乱,直到这个时候才后之后就想起来发弹幕:

    “要告诉月神了!!!”

    “呜呜呜呜崔煜都放弃成神宿命,想逆天改命救月神,为什么还是没有成功啊?”

    “弑母是不是搞错了呀。”

    简云台站在崔煜身边,可以很清晰看见崔煜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在他看来。

    崔煜似乎并没有想说逆转时空的事情,也许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好提的。顿了顿,他开口道:“父亲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背弃您,我也没有。他带回香灰小仙,只是想杀了她做转移共感的容器。纳妾也只是想稳固红线,稳下红线,才能更大几率转移共感。”

    “他说要瞒您,不是想瞒纳妾,而是想瞒要杀了衍香的决定。所以一开始他带回衍香的时候,就叮嘱我与她,绝不能告诉您。他觉得您会极力阻拦此事,到最后共感未消除,您又会陷入更大的精神内耗中。”

    这可能是崔煜有史以来说的最长的话了,每一句都让月神面色微变。

    待他说完的时候,月神脸上已经满满的呆滞与迟疑,“他……他当真这样想?”

    “父亲已经杀死了衍香。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弃您。”崔煜再三强调道:“从未。”

    “竟然如此。”月神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似乎颇为感动。很快又目露一丝不忍与抗拒,“衍香还是一个孩子,你父亲实在是太……”

    崔煜紧紧抿唇。

    这就是晨君不愿意告知月神的重要原因,他们在一起的过程十分波折,两人对彼此又过于了解。

    晨君知道月神势必极力阻拦。

    就算解除了共感,月神说不定还会陷入新的执念中,觉得他们利用无辜生命解除共感,这和共感转移到崔煜阎罗身上并没有差别,从此又是新一轮的内耗魔障。

    就是因为知道,晨君才不敢告知月神。

    瞒着瞒着,最后瞒出了惨剧一场。

    微风拂过红烛,烛光映照在殿墙上,犹如一个狰狞又庞大的巨兽般。

    死寂中,月神疑惑开口:“晨君为什么不亲自来与我说这些?”

    “…………”崔煜罕见地陷入沉默。

    月神迷茫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又转眸看向窗外的山水草木。有一半的生灵颓然,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阴霾一般。

    看着看着,月神像是突然了悟,后撤数步跌落在台阶上,浑身颤抖着。

    “他、他是如何死的?”

    阎罗杀的。简云台在旁边轻声道。

    崔煜顿了许久后,不知道这个过程中想了什么,抿唇说:“父亲死于妖族的报复,一击毙命没有苦痛。已化为天边一缕晨光。”

    简云台一愣,直播间观众们也纷纷惊奇叫出声来:

    “崔煜怎么不说是阎罗杀的啊!”

    “你是不是傻?这个时候说是阎罗杀的,对阎罗有什么伤害吗?只会伤害月神。”

    “之前看纪年簿的时候,上面写崔煜从小到不屑于撒谎,经常因为这一点闹出事来。没想到……他居然撒谎了。”

    “月神好像确实安心了许多。”

    无数人的注视下,月神浑身颤抖泪如泉涌,唇边却露出畅快笑意,大声道:“你父亲一生都在与妖族斗争,如今死于妖族之手,他定不悔。若是我,我也会与妖族殊死一战,不落你父亲的威名!”

    她背过身去,看向窗外的视线透着一丝决然,问:“你共感解除了吗?”

    “……解了。”崔煜答。

    “那便好,那就好!”月神最后一丝执念已了,缓声道:“你离去吧,我要休息了。”

    崔煜皱眉看着她的背影,未动。

    大约十几分钟后,月神并未回头看,许是慌神之际以为崔煜已经走了,竟然招手捏出一粒早就备好的黑色药丸。

    投入酒盅中,正要仰头饮下。

    簌簌——

    破空声。

    一道亮光将她手中的酒杯打开,酒水在月光中滑过一道美丽弧度。月神愣愣回眸,看向崔煜,“你……你怎么没走?”

    “母亲可是意已决?”崔煜沉声问。

    月神唇边露出一抹温柔笑意,叹道:“晨君已死,我便不愿独活。煜儿,仙者各有命,你不必为此挂怀。他作晨光我伴月行再入轮回,也许数万年后,你我依然能相见。”

    “仙者自尽,打入第十四层枉死地狱。永生永世受折磨,不能再入轮回。”

    崔煜眸光平静,眼尾红意却出卖了他。

    直播间观众差点当场给他跪下来:“崔煜这孩子打小就实诚!”

    “不能入轮回那就不能和晨君相伴了啊。月神应该不会再想死了吧。”

    “……你们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嘛!!!这个情况还不明显吗?”

    “啊啊啊?你说啥情况???”

    在观众们震惊的视线中,崔煜突然扬手,银锁链像是一个调皮的小精灵一般,温柔缠绕上月神的脖颈。

    月神微愣,又浅笑道:“谢谢。”泪水从她的脸庞落下,随即银锁链猛地一紧,月神呼吸困难,艰难道:“煜儿,不要看母亲。”

    “…………”崔煜果然转过身。

    直播间已经一片惊愕,从简云台的视角,可以很清晰看见崔煜死死绷紧下颚,眉头皱起,呼吸加重又深深闭上了眼。

    红烛照射出的阴影中,月神连动都没有动,恬静笑着安然赴死。

    她化作一缕月光,最后的声音清浅温柔,“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再入轮回与晨君共修,我们万年后再见。”

    “…………”殿中死寂。

    清风拂过,星辰陨落。

    壮丽又悲美,此生未见如此奇景。

    “咳——”崔煜突然轻咳一声,一丝鲜血从唇角溢出。他低头向下看,手中的银锁链已经寸寸断裂,上面满布他自己的鲜血。

    绞死月神,他亦心痛欲裂。

    直到这时才跌坐在殿中,白发散落在身下,月光余晖在他身边环绕。这整个过程他都表现得十分平静,然而等简云台同坐在崔煜身边时,才发现崔煜已潸然落泪。

    啪嗒——

    简云台接住了那滴泪,奇怪的是泪水并没有穿过他的手,而是凝聚成璀璨光点。

    “谁在这里?!”崔煜突然抬眸,直视着简云台,视线却不能定焦。

    简云台心下一震,还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殿外突然传来数声破风声。

    天兵来临。

    崔煜又转眸看向那些天兵,只见所有人都神情震愕,呆呆看着碎裂的银锁链。

    “崔煜上仙,你竟然绞死了月神!”

    “阎罗弑父的消息还未平息,你——你又弑母,你们都疯了么?”

    “都噤声。”又有一人从白甲天兵中穿过,定睛一看,竟然是之前的那名神君!

    神君招手间,周身环绕云雾。

    天兵们纷纷被阻拦在外。

    静默片刻,神君叹息道:“我已经提醒过你了,月神与晨君情劫未过,这是他们的宿命。你贸然插手也无用,只会将自己一并牵扯进去,受到连累。”

    “你认为我做了无用功?”崔煜缓缓抬眸,浅色的眸子微闪,突然笑了:“难怪你能登上神位,愚钝至此活得一塌糊涂。”

    “我不懂。我也不想懂。”神君也笑了,道:“只有不懂,才能断情冷心。你已经逆天改命,新的宿命——”

    神君再一次看向了简云台,语气复杂颇具有深意说:“他会让你懂的。”

    崔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简云台与他对视,登时浑身汗毛一立。不过很快崔煜就移开了视线,皱眉问神君:“你在看谁?”

    “异世而来。”神君道:“断情冷心之人。”

    话音刚落,简云台的反应比崔煜要大上许多,甚至‘唰’地一下子直接站起了身。

    直播间更是瞬间就炸了:

    “卧槽卧槽卧槽!天天都在吵副本是不是真实的世界,npc是不是真实的人,这个总能证明了吧?他提到了异世!”

    “断情冷心是啥意思啊,为啥要这样说简大胆,简大胆明明还算有情有义呀。”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在众人茫然地注视下,神君道:“崔煜上仙。你损坏时器,是为重罪。你一脉所有仙者罚下地府,永生赎罪,你可有怨言?”

    “……”崔煜垂目不答。

    神君又道:“赐你勾魂笔、生死簿。首页便是晨君与月神之名,待你想清楚了,你可将他们重新送入轮回,再续前缘。”

    说罢,神君挥手散开云雾。

    “上仙崔煜,徒有上神之命格,却犯下重罪自毁命格。今罚下地府作阴律司判官,晨月峦一脉所有仙者数罪并罚,同入地府。”

    这声音响彻天庭,天界震动举世皆惊。一直以来平静的天庭突然接连传来数个巨大变动,晨月消逝无数仙者受罚,众人面露惊愕,面面相觑实在不明白:

    “怎么会罚得这样重?单单弑杀月神,怎么可能牵连整个晨月峦?!”

    “这罚得太重了,不正常啊!是不是还犯了其他罪?没有听说啊!”

    崔煜缓缓站起身,面无表情地从无数面色惊异的天兵中走过。

    走向了堕仙台。

    天之骄子让无数人羡慕的崔煜上仙,自此削去上仙籍,沦为地府一名阴官。

    ……

    ……

    砰砰——

    砰砰——

    床板震动得越来越厉害,整个床似乎都要散架了。孙玢躺在床底下,心中已经开始泪奔地打起了遗书草稿。

    怎么会这样啊啊啊啊!

    崔煜的旧事到底是什么?他情绪越激动就越控制不住威压,就此时的威压来看,崔煜的梦里可能已经百草枯萎尸横遍野,他自己估计也已经陷入癫狂状态。

    孙玢是这样想的。

    他实在是害怕,正要一个蛤/蟆滚泥往外滚时,床上突然传来简云台的急呼声:“崔煜!醒醒,快醒醒!”

    “……!”孙玢吓得又往里侧缩了缩。

    ‘咔哒咔哒’耳旁有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传来,孙玢几乎是窒息地一点点转过头,看向右侧的床板,紧接着眼前猛地一黑。

    妈呀!床板中间裂开了!

    现在裂开的不仅仅只有床板,孙玢也跟着裂开了。在他近乎绝望的凝视中,那床板终于不堪其重压,轰隆一声巨响——

    首先掉下来的是碗,碗沿嗑在地上,里面的水像老母亲的大嘴巴子,噗的一下子全部打在了孙玢的脸上。

    他愣愣张大嘴巴,脸上还在滴水。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不等他反应过来,眼前闪过熠熠生辉的白发。

    很好看,但孙玢看了直呼生草。

    嗒嗒水声不断,崔煜眼神里全然戾气,似乎还沉浸在梦境旧事中未曾脱离出来。微微偏眸,孙玢猝不及防与他对视,瞬时间腿就吓软了,只觉得和妖魔对视了一样。

    只是看一眼,呼吸就静止了。

    就在孙玢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上方又有阴影笼罩下来。简云台此时出现,在孙玢眼中简直就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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