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道木怜南,这是我现在的名字。

    但七岁那年,稍微有一段时间,我并不叫这个名字。

    是为什么呢?看着天空有时飞过的候鸟,我知道,请求着牠们带我飞走的那一刻,我就下定了决心,抛弃出生的地方和生母。

    或许原来的道木怜南没有离开。

    但她已然去了天国。

    留在这里的我想祝福她和她妈妈,在那里可以从头开始。

    而对于离开了的我,那段时间是我人生的转折点,我随着那个人开始了一段逃亡。

    那个人,是我的妈妈。

    她叫我继美。

    于是我有了新的名字,铃原继美。

    回想起来,不管别人怎么说,那都是我人生中非常幸福的一些日子。尽管连累了许多许多人,尽管也连累了妈妈……

    我们是不被世间允许的关系,所以逃亡的终点是被警察捉到,我和妈妈从此不能再相见。

    事到如今,我已明白当初她所背负的所有压力,我也明白她被我搞垮的人生。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怀抱着对她的所有思念,日复一日,我静静的等待我们再次相见的一天。

    妈妈在我们最后的一程,给了我一封二十岁之后才能看的信,我带着它回到孤儿院,每天忍耐着不要打开。

    我其实还有一双妈妈买给我的红鞋子,它记录着我们走过的路和回忆,于是年纪小小的我时不时也会像时代剧里的大叔学会睹物思人。

    而粗心婆婆留下的粗粗和心心,照顾牠们成为我最大的乐趣,而牠们也同样照顾我。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牠们与我相依为命,即使我辗转流落到另一间孤儿院。那时的我面对新的小朋友们,虽然也努力笑的开朗活泼,但心里还是忐忑,陪着我一起过来的粗粗和心心就成为了我的幸运。

    小朋友们面对新来的我没有抗拒,因为被我同时带来了两只蓝色鸟儿,他们没有养过宠物,对我们主宠三只都感到新奇和接纳。

    于是我很快就交上朋友,平常来往多的有高桥,白井和中村。

    我只叫她们的姓,因为我们现在已经不是朋友了。

    但还是朋友的时候,小我两岁的高桥经常粘着我,我会教她写汉字,而她陪着我玩羽毛球,经常院子里一起疯跑。

    我们一起帮院长阿姨做饭,夜里在被窝我们一起谈心。

    她告诉我,她好想好想要一个妈妈,要一个属于她的家。

    我也告诉她我正在等待着与妈妈见面的一天。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是好朋友。

    直到那一天,我刚刚喂完粗粗和心心,在进门前听到高桥追着院长阿姨问:“为什么只有怜南酱有小鸟?”

    我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我只是走过去跟她说大家可以一起照顾粗粗和心心,让她不用羡慕。

    她笑着应我好。

    又过了一段日子,高桥被一对夫妻看中,她兴奋地跑过来跟我说她就会有家了。

    我站在原地,心里有些寂寞和不舍,但我用最开心的笑容看着她,我们彼此紧紧的拥抱。

    ——将会失去。

    这种预感在我心里隐隐约约的浮起,那时的我以为是指高桥的事。

    一天平常的放学之后回到孤儿院,我听到一阵又一阵奇怪的唧唧声,当时赶过去我没想到再一次看见令我痛苦至深的一幕。

    高桥,白井和中村三人围着我的粗粗和心心回过头来。

    “你、你们在做什么?”

    我几乎失声的问。

    但她们还是听到,“不关我们的事,都是怜南酱不好!……”

    “……为什么只有怜南酱有小鸟?”

    我没有再听下去,只是捧起奄奄一息的鸟儿,用最快的速度跑去附近的儿童诊所。我不知道那里的医生不是兽医,他无论如何也拯救不了粗粗和心心。

    我只听到医生的一声叹息:“对不起。”

    我明白,牠们去了天国。

    院长阿姨用担忧的眼神看着我,我几度欲要开口,但高桥哭着来求我:“怜南酱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说:“不是朋友了。”

    高桥用尽全力摇头:“不可以说出去。如果被人知道了,妈妈肯定就不会收养我了!怜南酱,我求求你,你知道我最想要妈妈的,我发梦也想要妈妈来接我,我求求你原谅我!”

    “……”

    她的眼睛红了,明明最不该哭的是她。

    但最该死的却是我。

    几天后高桥离开孤儿院,院长阿姨问我为什么不去送她,我默不作声。

    从此我和孤儿院里的其他小朋友们已经不能友好共处,我远离他们,变成一个人呆着。孤儿院的阿姨叔叔面前我还是乖孩子的模样,他们当然有疑惑,但我不知道如何应对的时候,傻傻的笑过去就好。

    只有我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好孩子,夜里趁着其他小朋友睡觉,以前我会抱着红鞋子想妈妈,但现在,我暂时没有脸面对着它撒娇。

    漆黑里我一个人偷偷的走到厨房后的院子,因为牠们就被埋在那里。

    风吹着,树哗啦啦的响,插在土里的小木牌摇摇欲坠,我一言不发的跪下来。

    “我知道你们没有去天国,根本没有这种好地方,死了就是死了,你们就在土里。”

    风声过耳,却没有任何生灵回应。

    我再也听不到粗粗和心心整天哔哔哔的叫声。

    我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我怪不了高桥她们,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好好保护你们……对不起……”

    “对不起粗粗……”

    “对不起心心……”

    但所有乞求已没有回应。

    后来我还是被大人发现,院长阿姨没有责罚我,她只是心知肚明的表情,和看着我淡淡的叹息。

    之后我被送走了。

    我想这不是抛弃,而是院长阿姨对我的善意,因为我在那个地方已经无法存活下去。

    我一个人去到新的收容所,很快融入到小朋友们的之间,我还能够笑容满面。

    但实际上我对妈妈的思念几乎无法抑制,夜里睡梦也是她渐渐模糊的样子。我很害怕,已经,快要想不起妈妈的脸了。

    每当我剩下一个人抱着自己,所有的回忆总会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而淡忘。

    越去想,反而越想不起那些画面。发现到这件事之后,一段时间里我便静静待着。

    也不用去笑。

    于是花了一段时间才打起精神。

    我发现自己还能振作,因为我有一个盼头——

    与妈妈再次相遇。

    这是多么快乐的事情,只要想想,我一个人呆着也可以傻笑出来。

    所以就算忘记再多,我想我们的羁绊也不会消失。

    如此怀抱着希望的我再次每日朝气满满的生活着。

    然后,迎来了成田家。

    他们是一对温柔和蔼的夫妻,每次来都带着玩具和新衣服。但是因为成田叔叔有点严肃,其他小朋友都不太敢靠近。

    我倒是从来不怕生。跟他们也能像跟小朋友们一样聊天,我说我的趣事,他们也说他们的。

    我知道了成田叔叔是一个医生,成田阿姨是一个营养师,他们还有一个儿子比我大两岁。

    日子过着,有一天我被叫到院长的房间。

    在那里成田叔叔阿姨笑着看我,问我愿不愿意成为他们家的孩子。

    我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这样发展,二愣子一样的说:“还有其他比我更加开朗活泼的孩子哦,不选择我也可以哦。”

    他们失笑。

    “当然和这个没关系。”

    “怜南酱,我们没有在选择你。而是因为我们相遇了,因为我们将会成为家人。”

    他们说着这样的一句话。

    所以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他们深深的敲开心里的门。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这句话对我的影响有多么的大。

    我却没有什么能够回报他们,甚至我还告诉他们不能改姓。

    是的,我怕如果我连姓名也改了,彻底融入了这个家……

    那终有一天我会完全忘记妈妈的事。

    我并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他们却连这样的我也接纳了,把我带回了家。

    我拥有了一个家。

    进门口的时候,一个穿着初中生校服的小哥哥站在那里迎着,我知道他就是比我大两岁的儿子,步。

    我有点紧张的不知如何开口。

    他的样子看起来也紧张,只是先我一步顺好气。

    他就对我说:“……我以后就是你哥哥了。”

    我一愣,“哥哥……”

    “嗨!”响亮的回应像小学生敬礼一样。

    一郎叔叔和美子阿姨在我身后笑成只海豹,我也笑了。

    其实小学就快毕业的我和初中生的步没有太多共同语言。我爱运动和看杂书,他喜欢数学和音乐,但这不妨碍我们开心友好的相处。

    有时候我也会跟着他一起捣蛋,趁着深夜两个人偷跑到便利店,为了买最新推出的限量布丁。

    回到家两个一起被骂。

    就算是这样也很开心的一起偷笑。

    步是一个重视家人的人,他愿意把我当成他家人。

    在这个家里我得到以前失去的一切,教我做菜温柔的美子阿姨、沉默寡言却很关心我们的一郎叔叔、和直率的照顾着我的步。

    他们是我触手可及的宝物。

    所以我的笑容变得轻飘飘起来。我让自己忘记藏在幸福日子底下的瑕疵,直到无法避免的那一刻。

    美子阿姨和我在厨房做饭,她不经意的提起:“怜南酱,喜欢我们吗?”

    我用力的点头:“当然啦!”

    她的语气带着期待:“那以后就叫我妈妈吧!我们成为真正的家人好不好……”

    妈妈……

    我已经有了一个妈妈……

    我只能沉默地低下头。

    美子阿姨见状,自然明白了。她失落的声音传来:“是呢,还没到时候。没关系的,怜南酱不要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我抬头看她,呐呐的一笑。

    我也只有笑了。

    在他们面前我全力以赴能够做到的只有展露笑颜,这以外的事,我深知自己无能为力。

    我从来都没有做到回报他们……

    砰的一声门突然被撞开。

    步从走廊走出来,他一脸倔强的看着我:“为什么?”

    我却不敢直视他。

    对啊,我怎么会不知道,这对最重视家人的步来说才不是没关系……

    我原来又伤害了他们……

    他气坏的道:“狼心狗肺!你以后也不要叫我哥哥!”

    美子阿姨在一旁拦住要走的他,让他道歉。

    但他没有回头。

    我也没有留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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