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秋天总是来得很突然，明明放假前还是不得不开空调的天气，等到放完假回来就已经需要把秋服外套带上了。
虽然温度降得快，但好在天亮得并不算太晚，朝霞倾斜着落进教室里，忽一转头还会觉得有些晃眼。
十一班的教室不做考场，因此哪怕楼上楼下都是桌椅挪动的声响，同学们却还是在施盈的注目下老老实实早读。
事实上，更多时候施盈都在往后排看。她倒是没有过分担心宋元翊，毕竟从一开始她就将要求放到了前进一名都算突破，真正让她操心的反而是钟景珩和顾璟年。
比起一班二班，十一班的进度不仅慢，还少了每天晚自习额外的两节延伸课，即便是放在普通学生身上也足以拉开差距，更何况两人的成绩原本是可以去一班的。
施盈看着三人的方向在心里叹了口气，直到铃声响起才抬手揉了揉紧皱的眉头，提高音量让所有人检查好要带的文具，到各自的考场准备考试。
一中的考场一向按照排名，25人一间，自然顾璟年和钟景珩就被分在了一起。
宋元翊陪着顾璟年去教室，钟景珩就走在两人身后，一路上吸引了不少同学的目光，哪怕进了考场，也还是有不少人假借路过的名义从走廊的窗户往里看。
顾璟年的位置在第三排靠窗，恰好就在钟景珩后面两排，两人中间是个个子娇小的女生，因此一抬头就能看见对方。
宋元翊当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觉得自己最近实在很怪，可又不知该怎么说，只好拐弯抹角对顾璟年嘱咐到：“你考完就到教室外面去站会儿，里面太闷了。”
后者把东西放好，拧开水壶乖巧地点了点头，等到把嘴里的水都咽了下去，便笑着拍拍宋元翊还捏在他颈窝上的手：“你快点去教室吧，要来不及了。”
一中的教学楼都连带一栋自习楼，每回月考排名前半的同学依次安排在各个教室，而后半的同学则会分散在对面的自习室里。
巧合的是，宋元翊的考场恰好就与一班的教室相对，哪怕不站在走廊上，只要视力足够，坐在窗边也可以看见远处的教室。
他跑上楼梯拐过拐角，还没进门就听见对面远远传来了自己的名字，抬头一看，顾璟年便隔着中间那一小片银杏林向他招手。
宋元翊同样举起手挥了挥，恰巧正碰上一阵风从两栋楼之间穿过。已然开始泛黄的银杏叶被裹挟着涌向走廊，铺天盖地在两人之间飞舞，他隔着镜片望向对面，顾璟年就站在那漫天金色的叶片之间，又轻又温柔地对他笑着。
宋元翊在一瞬间怔怔愣在了原地，心脏又开始剧烈且无序地跳动起来。
顾璟年做题很快，检查完见剩的时间还多就提前交了卷，出了教室安静地趴在走廊的扶手上往自习楼看。
他有些近视，因为度数不深就不怎么戴眼镜，这会儿倒是有些后悔，自己怎么没把眼镜一起拿出来。
两幢楼隔得其实不算太远，只是这会儿宋元翊还在考试，从窗户看进去几乎都是一样穿着校服的身影，因此格外难找。
顾璟年眯着眼睛，扮鬼脸似的用食指拉起眼尾，试图把宋元翊找出来。然而努力了许久也并没有什么结果，干脆丧气地趴在自己手臂上，也不管对面的人会不会注意到自己，顶着一头被风吹乱的头发就那么眼巴巴望着。
宋元翊其实一早就做完了试卷，只是学校规定自习楼不能提前交卷，故而只好坐在教室里，时不时就往窗外看上几眼。
从顾璟年走出教室那一刻他就注意到了对方，甚至还被那副认真找人的模样逗笑了，这会儿看着顾璟年因为找不到自己而满脸的沮丧，心情竟意外舒畅起来。
他不由与钟景珩比较了一番，并在确定顾璟年不会因为对方而露出这样的表情后，不顾监考老师凶狠的凝视，大着胆子朝窗外挥了挥手。
上午第二场考试结束前，顾璟年照旧提前交了卷。他迫不及待跑下楼梯，穿过那片银杏林，放轻脚步走上自习楼的二楼，抱着下午要考的物理复习资料安安静静地在门外等着。
宋元翊就坐在窗边，从他的角度堪堪能瞧见秋服鼓起的衣袖，以及翻页时顾璟年微微曲起的修长漂亮的手指。
至于为什么宋元翊能够肯定那就是顾璟年，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搞不明白。
高中生的心总是有些燥的，左等右等铃声都不响，顾璟年便悄悄蹭到靠窗的墙边，小心翼翼伸出点脑袋去看。
本想着先前怎么都看不清宋元翊在哪，大概也不会在太近的位置，可目光才刚越过玻璃窗，顾璟年就瞧见自己要找的人正支着下巴，摆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看着他笑。
他骤然红了脸，下意识就蹲了回去，靠着墙砖好半天都不敢再往里看一眼。倒是宋元翊举手打了个报告，说教室里太热了想开窗，在征得同意之后，趁着开窗的功夫朝外飞快地一瞥，心满意足地看见了顾璟年红着耳朵把自己的脸埋在那厚厚一叠复习资料里。
宋元翊不知道钟景珩是什么时候来的，总之，等他踩着铃声冲出教室，对方已然和顾璟年一起站在了教室门口。
去食堂的路上，宋元翊小心眼地拽着顾璟年往另一边走，试图用人流将钟景珩隔开，可对方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顾璟年身后，也不说话，像是看穿了宋元翊的想法似的就那么将视线自然地落向前方。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宋元翊毕竟还指望着钟景珩给自己讲题，因此也不好太明显地表现出什么情绪，只能用力捏了捏顾璟年的手，一顿挤眉弄眼，试图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
“进沙子了？”顾璟年倒是离他更近了些，只是对方不但没懂他想表达些什么，反而踮起脚撑开他的眼皮吹了吹。
“好点了吗？”指尖从眼睑上移开，顾璟年的手就轻轻落在了宋元翊的耳边，擦过耳根捧着他的脸。
干净明澈的眼神与后者直直对上，看得宋元翊都不好意思不接话。
“好了。”宋元翊觉得自己突然有些害羞。
他把顾璟年的手从自己脸上拿开，心虚地撇过眼不再看对方，紧张得仿佛自己是撒了什么弥天大谎。
下午的时间还是和先前一样，两门考试结束后，三个人便慢悠悠往超市走。钟景珩看见宋元翊给顾璟年买了一个白桃味的冰淇淋，后者撕开塑封，青涩的果香就传了出来，光是闻着气味都能想象到酸甜冰凉的口感。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一旁看着，顾璟年吃冰淇淋时也是一样的慢条斯理，用手掌托着纸杯，五指就向上贴着杯壁握拢，时间久了便冻出一层浅浅的红。
“好冷。”顾璟年撒娇似的抱怨了一声，他笑眯眯地抬眼去看宋元翊，后者便理所当然地将冰淇淋杯接了过去，顺便还用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了包纸巾递给顾璟年。
唇间叼着塑料勺，双手便空了下来，顾璟年拆开纸巾抽了一张将手上的水珠擦干，接着又把勺子拿下来，小口小口继续挖那杯握在宋元翊手里的冰淇淋。
钟景珩静静看着，他不好说自己现在的想法，但至少他认为他是在学习的。
如果说先前他认为自己和宋元翊的差距只体现在与顾璟年相处的时间，那么现在他却从顾璟年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些更为冗杂的情绪。
他不好去定义，但却隐约能够从对方极力掩饰的行为里捕捉到蛛丝马迹。
回到望梅弄，顾璟年照旧选择了住在宋元翊家，后者在下车之前炫耀似的从后座伸出手挠了挠顾璟年的下巴，仿佛一位溺爱宠物的主人，一手强势地卡住顾璟年的脖子，另一只手却温柔地用指尖擦过对方细白的皮肤。
“晚安。”这是顾璟年在下车时对钟景珩说的话。
后者看了一眼顾璟年被宋元翊扣住的手腕，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拎起书包走上了台阶。
对面的灯熄得很快，大约是因为月考期间作业不多的原因，钟景珩才刚洗完澡出来，对面的窗口就只剩下了一片黑暗。
即便顾璟年不在，他还是拿着明天要穿的衣服走进了对方的房间。
“你在看什么？”宋元翊只拉了一层纱帘，窗外的灯光幽幽落进室内，恰好就可以看见顾璟年正睁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
“我睡不着。”顾璟年说着侧过头，那双眼睛便亮晶晶地对着宋元翊眨了眨。
“没考好吗？”虽然这么说着，宋元翊的目光却游移着从顾璟年的脸上划过，心不在焉地停在了对方的唇瓣上。
“你有喜欢的人吗？”他看着那两瓣嘴唇并不明显地开合，耳中缓慢地被灌进了这样一个问句。
宋元翊迟疑着又将视线对上了顾璟年的眼睛，沉默了几秒，继而并不那么肯定地答道：“应该……没有吧。”
“那你以后要是有喜欢的人了可以告诉我吗？”他看见顾璟年急切地向自己靠近了些，挺拔的鼻尖几乎就要点上自己的，连带着那股香味都变得清晰了些。
“一定会告诉你的。”宋元翊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口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尴尬且多余的动作，可身体却本能地完成了行动。
“那你会告诉我吗？”宋元翊突然伸手拽住了顾璟年，不让对方将脸转回去。
他看见顾璟年露出了一个带着犹豫的表情，眼神也躲闪着不再与他交汇，于是宋元翊莫名便产生了一丝焦虑，急切地坐起身将对方的手腕扣在了枕边。
“你有喜欢的人了？”宋元翊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语气，甚至还掩饰着带上了几分调笑，落进顾璟年的眼里，便也如他所愿，成了一副仅仅只是带着玩味的好奇模样。
良久，顾璟年看着宋元翊那圈逆着光的轮廓安静地摇了摇头，哑声答到：“我没有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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