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衔接不上读者可以看看上一章,  另外,这章我还会在后天多加点字数,  大家可以等等再回来看)

    木槿敏锐地察觉到崔家人的顾忌,  而让她从迷惘中反应过来的还要属崔太太。

    崔太太将陆泓当成半个儿子看待,何况心里隐隐有将陆泓与女儿凑成一对的心思,所以更不能眼睁睁看着陆泓的名声被毁掉。

    知情的人统共那么些,  对于府里的人,崔太太当然可以严加约束,  免得有风言风语传出去。

    至于王娘子和她两个兄弟却不好办。

    崔老爷崔太太并非张家那等毫无下限的人家,  他们自然不会明目张胆威吓木槿,只在话里敲打木槿几句罢了。

    王娘子看起来是个聪明人,  总不至于不明白她的意思。

    怕就怕王娘子贪图富贵,将此事添油加醋说出去。

    此时的读书人最在意名声,  如果陆泓在孝期传出与寡妇有染的事,往后的仕途恐怕就要被断送掉了。

    木槿并非木讷性子,穿越已经快要三年时间,  对世情不似刚过来时懵懂,  她立马明白了崔太太的意思。

    她道:“我只想与家里人一道安生过日子,  绝没有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只盼太太明察。”

    崔家先前毕竟给她提供过不少助力,  木槿总不能做白眼狼因为崔家此时的猜疑而将从前的恩情给忘掉,她对崔太太说话一如既往地恭敬。

    崔太太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女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丈夫在朝廷为官,崔太太免不得与许多官家内眷交际,男人有男人的斗争,女人之间的交往同样暗含机锋,见识多了,崔太太当然不会轻易相信木槿。

    她道:“我自然信得过王娘子的品性,  不过总有小人喜欢在背后嚼舌根,我到底是看着二郎长大的,实在不愿意二郎在孝期惹上麻烦亦不愿让王娘子的名节受损。”

    崔太太看似关心陆泓与木槿的名声,其实前半句带着警告,单看木槿能不能领会到了。

    “多谢太太好意,我与两个兄弟家去以后只说遇见麻烦被您收留几日,再不会提旁的。”

    接着,木槿又道:“妇人单打独斗来明州城买卖丝绸本就不容易,若非太太的照扶,我与族中姊妹再没有如今的运气将手里的缎子卖出去,我们感念太太的恩德,绝不会做黑心事令太太为难。”

    既然崔太太同她打机锋,木槿果断把话头转移到丝绸之事。

    表面上在感念崔太太的帮助,实际告诉她,看,我的命脉都被你抓到了手里,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这着实是一招险棋,然而木槿人微言轻,再没有旁的法子可以打消崔太太的猜疑,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暴露出底子来。

    反正崔家跟自己中间差了好几个阶级,只要陆泓这件事过去了,两边压根不会有利益冲突,木槿倒不怕引来麻烦。

    听完木槿的话,崔太太终于放松紧绷着的腰背。

    从她进门便开始忐忑不安的木槿知道,崔太太这是相信了自己的话。

    崔太太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二郎的麻烦牵扯到你到底是我们的不是,这些你且拿着,家去补补身子。”

    她招来守在门外的仆妇,两个婆子各自捧着个托盘,显然是有备而来。

    崔太太指着一个托盘道:“里头都是些药材,你且回去补补身子,听闻你族里亦有年老体弱之人,赠予他们也是使得的。”

    里头的药材颇为名贵,寻常人家压根用不起,木槿和王宝兴这种小地主之家不过能够勉强负担罢了。

    当初来崔家时,木槿提过族长生病之事,崔太太本就心细,自然没有忘记,她干脆投其所好。

    至于剩下的托盘,上头装了上百两银子,名头上说是给木槿压惊,实则属于变相的封口费。

    木槿没有接受崔太太的银子,对于出身大家拥有丰厚陪嫁的崔太太而言,几百两银子虽说不算小钱,却到底没那么重要,只够打副手饰而已,然而数百两银子却够普通平民吃用一辈子的,木槿着实不想收银子。

    她推辞说:“贵府和陆公子先前对我帮扶颇多,我虽迟钝,却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万万没有收银子的道理。”

    接着,木槿走到装药材的托盘旁边:“族长身体虚弱,我又没有延请郎中抓药的路子,只能厚颜收下太太的馈赠,贵府的恩德,我必不会忘记。”

    当初托付崔老爷替木槿摆平张家之事时,陆泓就曾说王娘子是个良善人,崔太太见她面对上百两银子依旧面不改色、丝毫不见半点动摇,便明白陆泓没有看错人,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既然王娘子推辞,我便不同你客气了,待你家去,我让府里的郎中同你们一道过去,正好帮着瞧瞧你们族长的病。”

    木槿听见崔太太的话,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她甚至想立刻启程,最后还是崔太太劝住她:“你到底受了些伤,且慢慢收拾着,明日我让府里的人护送你们回去。”

    木槿只好应下。

    待崔太太离开,崇文崇武过来看木槿。

    崔家的态度他们看在眼里,即使心有不忿照样得憋着,毕竟崔家与张家那种土财主不同,人家可是正经的官宦人家,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他们没办法继续在明州城呆下去。

    木槿说道:“读书人比寡妇更在乎名声,崔家人指定会打点各处不传出半点风声,兄长,我眼下有旁的事嘱咐你跟崇武两句。”

    崇文赶紧说:“你说就是,只要我们能办到,指定替你办了去。”

    “方才崔太太明里暗里敲打我,说怕有不该传的话被传出去,等我们回东小庄,切莫再同第四个人提起此事,就算爹娘和嫂子也不成,知道的人越多反而会招致越多祸端,我们在东小庄立足未稳,切不可再将崔家给得罪掉。”

    崇文却没有立刻答应。

    他是家中长子,说话份量比木槿和崇武重得多,饶是如此,碰见大事依旧要听爹娘的意思,崇文没料到妹妹居然连爹娘都要瞒住。

    他犹豫道:“爹娘那里也要瞒下去?”

    木槿点头:“当然,我这般考量也是为了爹娘好。”

    崇武尚显懵懂,崇文却清楚妹妹的意思,他慎重地点头。

    木槿又嘱咐道:“回去以后只管说咱们遇见了张家的麻烦,为避险才在崔府躲了几日,眼下崔老爷已经替咱们摆平了。”

    他们商议的功夫,崔太太也没有闲着。

    崔家老爷太太原本在说话,听见下人的禀告,崔太太惊呼:“什么,二郎要见王娘子?”

    “陆少爷说若没有王娘子,他恐怕难以活着回来,何况还想着就晌午太太说的那事再嘱咐王娘子几句。”

    陆泓伤势颇为严重,刚归来时可谓奄奄一息,休养几日之后虽说不再整日昏睡,却到底没大有精力,连从床榻上起身都费力气。

    崔太太原本不愿意让陆泓再与木槿见面,毕竟孤男寡女赶紧避嫌才是,奈何一向让人省心的陆泓却提出了见木槿的要求。

    待听到后头说陆泓想要再嘱咐木槿几句,崔太太才点头答应让他们见面:“在屋里留几个婆子和小厮,莫教他们单独相处。”

    便是在如此情形之下,木槿被带到陆泓面前。

    经历过崔家人几番敲打,木槿怎会不懂避嫌的道理,她在距离桌案十步远的地方停下。

    考虑到木槿是非亲非故的女眷,陆泓勉强让小厮帮忙穿戴齐整,坐到外屋的椅子上,但整个人蔫蔫的,瞧着没怎么有精神。

    他看木槿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又联想到刚回来时老师同师母问的话,如果再反应不过来恐怕就是傻子了。

    他挥手屏退下人。

    小厮自来在他跟前伺候,听见陆泓的吩咐,二话不说就退到门外头去,几个婆子却是崔太太的人,又得了崔太太的吩咐说要看好二人,切莫再让他们孤男寡女单独相处,听见陆泓的话照旧不肯往后退。

    陆泓的语气愈发严肃:“出去罢,倘若师母问起来就说我让你们出去的。”

    如此,几个婆子才肯离开。

    陆泓看着木槿的样子,身子前倾,却不慎牵扯到伤口,嘶的一声喊出来。

    木槿只好上前:“想必陆公子比我更清楚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放心,我嘴里不会透漏半点口风,定然不会污了你的名声。”

    她误会了他的意思,陆泓讷讷解释:“我不是……”

    独自在外头相依为命的几日,他们已经变得熟稔,待回到明州城,两个人中间又恢复了泾渭分明的情形。

    不知为何,陆泓总觉得心里酸酸的。

    冲动之下,他道:“如果王娘子觉得委屈,我自可以娶你。”1

    木槿惊得直接愣在原处。

    在她的眼里,陆泓不像好些世家公子不拿正眼瞧她们,陆泓对底下人照样礼遇有加,木槿没有好感是假的。

    然而,这种所谓的好感却并非女人对男人,只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罢了。

    她内外交困,时刻在生死线上挣扎,委实没有精力顾及所谓的男女情爱。

    对于木槿而言,活下去才是重中之重,至于那些风花雪月之事,得等到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去考量,想必这辈子她是没有机会了。

    说完这句话,陆泓同样后悔。

    他向来谨慎自持,自从奉父亲遗命来到明州城,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唯恐招致更多麻烦,陆泓自己都不清楚为何突然蹦出这句话来。

    木槿当然没有错过陆泓脸上后悔的表情,她罕见地撕下谨慎小心的面具,用手指着陆泓道:“我清楚自己的斤两,不敢高攀陆公子,想必陆公子亦不愿同我有牵连,何必在此惺惺作态呢。”

    穿越以来,木槿无时无刻都能感觉到自己命如草芥的事实。

    逃荒以前,她是令人唏嘘可怜的寡妇;逃荒时,她是居无定所的灾民;待安定下来,她则属于来路不明的异乡人。

    至于同达官显贵们交往,她的命就跟田里的野草般不值钱,面对他们的轻视,木槿不断告诉自己她与他们一样高贵,人命从没有贵贱之分,那些人不过是会投胎而已。

    被崔家人反复暗示时,木槿就险些指着他们的鼻子说她不稀罕,然而理智告诉她不能冲动,一时的冲动固然可以出气,却到底会将人给得罪掉,往后想要继续在明州城做生意恐怕不容易。

    今日见陆泓带着一副自我牺牲的模样说要娶她,木槿终于忍不下去,索性将心里话一股脑全盘托出。

    陆泓解释:“我并非……”

    木槿冷笑:“是啊,你表面一副谦逊的君子模样,看似不在乎我们的身份如何,心里头却照样觉得与我们来往太过屈尊降贵,而同意娶一个民女、一个寡妇更是做了天大的牺牲,你做的事是对我无上的恩赐对吧?”

    木槿的话仿佛是无数把锋利的刀子,不停往陆泓身上扎去。

    然而他无法反驳——

    陆泓不似好些官家子弟高傲不假,但他从骨子里觉得士庶有别。

    他愿意像父亲般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亦认同父亲为扶助灾民而拿出大半家财的义举,他在同王宝兴等人的来往中甚至从不摆架子,但不意味着陆泓愿意同庶民女子共同度过后半生。

    陆泓早年跟随崔老爷读书,除却师娘和府里的丫鬟,极少有同女眷接触的机会,即使崔小姐,也不过是儿时的玩伴,待长大些,整年都说不上一句话,等到后来,世道大乱、父亲离世,他更没有谈情说爱的心思。

    因此,活了十九年接近二十年的陆泓并不明白情爱的滋味。

    陆泓一直觉得,他会娶个门当户对的官家小姐,不拘对方容貌性情如何,只要能管家算账、能与同僚家眷往来交际即可。

    他不明白自己方才为何如同着魔般说出要娶王娘子的话。

    何况眼前父亲离世不过一年功夫,他尚且处于孝期,更不能有半分旁的想法。

    木槿看着手足无措的陆泓,忍不住冷笑。

    看吧,他带着高高在上的俯视去看待她、看待他们,实际上心里门清大家不是一路人,他与张老爷、崔老爷崔太太之流没有区别,只不过手段和态度更为温和,给人制造一种他将自己当做自己人的假象。

    如果那人糊涂些,便很容易陷入他制造的迷网里头。

    “陆公子,我要告诉你,我不乐意。不要觉得你自以为委屈自己说要娶我就如同天大的恩赐,我只有感恩戴德接受的份,你不过比我更会投胎,靠投胎在高门大户才能衣食无忧,才能借用父辈的荫蔽拜师启蒙、比寒门学子更容易科举做官。而我,单单活下来便耗费了全部力气,我并不觉得生来比你们低贱,公子觉得屈尊降贵娶我委屈,我却觉得你不过如此,你们不过如此!”

    说罢,她控制不住地流下泪水。

    事后,木槿总忍不住思考,她已经忍受对平民百姓的不公、对女性的不公有三年之久,为何单单面对陆泓时破防呢?

    或许是他制造的假象太过逼真、亦或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日子才过去不久那些温情尚且有几分残留,即使清醒如她依旧觉得陆泓同那些达官显贵不同、同那些男人不同,他至少肯正视自己的尊严。

    然而,听见陆泓如同恩赐般说出要娶她的话,木槿终于忍不住将所有所有的委屈倾泻而出。

    原来,他在骨子里同那些人没有半点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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