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煜额角一抽一抽地疼,  半晌,他才憋出一句:

    “去颐和宫打探打探,她倒底做了什么。”

    刘安刚要离开,  他又将人拦住:

    “罢了,朕亲自去看看。”

    刘安扯了扯唇角,  颇有些无语地看着养心殿上下都动起来,  皇上要去后宫,  尤其是去颐和宫,  小皇子自然要跟着的,襁褓、大氅轮番上阵,将小皇子遮得严严实实,  最后进了銮仗,  半点风都没让小皇子受到。

    知晓皇上来时,顾晗怔了下,  等小皇子被抱进来,  她就全然没有心思放在陆煜身上了,直到陆煜问她:

    “娆贵嫔来和你说什么了?”

    顾晗一顿,情绪便冷了下来:“臣妾以为皇上是想念臣妾,  才会来颐和宫,  原是为了给娆贵嫔作主而来。”

    话中阴阳,  多含有情绪。

    叫陆煜一时不是滋味,他不担这罪名:

    “朕只问了一句,  怎就还落了你埋怨?”

    楹窗被关着,顾晗瞧不清外间时辰,  但殿内有沙漏,她觑了眼,就赌气道:“从娆贵嫔离了臣妾这颐和宫,  到皇上来,连半个时辰都没有,想必娆贵嫔是一离了颐和宫,就赶去和皇上告状了,臣妾说得有错?”

    无错,她说得皆对,可陆煜也委实冤枉,他抚额倒抽了口气:

    “你猜得没错,但朕不是为她来的。”

    顾晗半信半疑地看向他,手上动作仍扯着手帕,陆煜是半分不愿她在月子中费心神的,不由得直接和她解释:

    “她跑到朕面前哭哭啼啼一番让朕给她作主,朕未应,她便道朕偏袒于你,直接甩袖离去。”

    说到偏袒二字时,陆煜不动声色地觑了女子一眼,可女子没领会到他的意思,反而被他后半句惊住,半晌未曾说出话,许久,才堪堪震惊重复:

    “甩袖离去?”

    顾晗目瞪口呆,她是知道娆贵嫔有些公主脾气的,但将这脾气使到皇上身上,这宫中也是寻不到第二个人了。

    顾晗将落在小皇子身上的心神收了几分回来,专心地听起戏来:

    “就无下文了?”

    陆煜察觉出她心思,一时颇有些无言以对,又问了一遍她发生了什么,顾晗不做遮掩地恹恹垂眸道:

    “她一来就让臣妾将小皇子带回来,更是意有所指地让臣妾不要犯了众怒,将小公主惊吓到,臣妾一时恼怒,才让人掌掴了她。”

    她话落,陆煜浑身气压骤然低沉了些,若放在旁人身上,陆煜许是还会怀疑顾晗话中真假。

    毕竟以顾晗如今在宫中身份,敢如此趾高气昂和她说话的人甚少,但偏生今日娆贵嫔在他面前都敢甩脸色,让顾晗的话顿时多了几分可信度。

    陆煜很快说:“她没规矩,你罚她就是。”

    半分没觉得顾晗有错。

    哪怕顾晗也不觉得她不对,但陆煜这般爽利的态度也让她些许惊讶,她轻挑眉:“那般佳人受苦,皇上就一点都不心疼?”

    陆煜噎住,他是不爱和顾晗说这些的,总叫他浑身不自在。

    陆煜拒而不答,陪顾晗用了午膳,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和顾晗说起年宴一事:

    “还有七日就是年宴,你身子不便,又要空缺一年,可有什么想要的,朕让人给你送来。”

    顾晗被问得属实一懵,中省殿从不会短缺中省殿的用度,一时半会儿的,顾晗也真的想不出她有什么想要的,半晌,不经意觑见玖念的手绳,她说了句:

    “臣妾无甚想求,只想有和皇上一对相同的物件,玉镯、手链,或是玉佩,都是不拘的。”

    说这话时,顾晗轻垂下眼睑,似矜持地不好意思看向陆煜。

    陆煜动作顿了下,可惜无人发现,陆煜调整了下坐姿,才面不改色道:

    “你让朕想想。”

    玉镯、手链这些,他戴在身上皆不合适,可若只是玉佩,又似不若前二者亲昵,陆煜一时为难,半晌拿不定主意。

    等带着小皇子回宫时,他仍在想这件事,最终,还是快熄灯前,刘安见他心不在焉的,纳闷地问了句:

    “皇上在想些什么?”

    陆煜心有所想,下意识地就问道:

    “你说,朕是送她玉镯为好,还是手链为好?”

    言下之意,完全将玉佩剔除在选项之外了。

    刘安不知为何,忽觉有点牙疼,沉默了会,他才说:“娘娘见的稀奇物多,也只想全一份心意,玉镯终归女子气了些,若皇上真的要在这二者中挑其一,奴才还是觉得手链为好。”

    起码那玩意做得单调点,哪怕皇上时刻戴在身上,也说得过去。所以,他话中才着重强调了娘娘见的稀奇物多。

    刘安说得无错,陆煜又添了新的烦恼,手链该如何做?

    刘安看不下去了,道:

    “依奴才看,让宫人挑选出大小相同的玛瑙珠,再用红绳将其串起,就再妥当不过了。”

    可万不得繁琐。

    陆煜挑眉,也觉得不错,赞赏地看了眼刘安:“你今日倒是机灵。”

    刘安不想应这话,其实他有好多话未说,比如那玛瑙珠多成红色,而除皇后外的妃嫔不得穿戴这色,皇上可想过这一点?

    许是想过的,但皇上根本不曾在意。

    皇上向来如此,任性时,规矩是大不过他心情的。

    娆贵嫔去颐和宫一事,后宫人都盯着,想要静观其变,结果娆贵嫔吃了挂落,也让一众后妃安静下来。

    翊安宫中。

    淑妃烦躁地闭着眼,不远处的偏殿,自午时娆贵嫔回来后就哭闹个不停,又一阵玉器破碎声后,淑妃忽地冷声道:

    “吩咐中省殿,不许给娆贵嫔另添摆件。”

    娆贵嫔爱摔,淑妃懒得管她,但摔完了她殿中的那些摆件后,就休得想要再添补。

    雅络自是应她的,眼见娘娘翻着卷案,而细眉紧拧在一起,就有些心疼:

    “娘娘歇会儿吧。”

    淑妃摆手,疲倦抚额道:“再有几日就是年宴,本宫哪有时间休息。”

    雅络堪堪哑声,许久,她才低声说:

    “娘娘再如此操劳,奴婢都要将你错认为皇后了。”

    这个错认,不是指容貌,亦不是身份,单单指那份神情和作态。

    分明知道皇上不会真的放权给娘娘,娘娘还一心投入其中,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淑妃一怔,雅络见她停下,忙忙说:“娘娘还记得,皇上都多久不曾来翊安宫了吗?”

    自娆贵嫔搬进来,皇上就未曾来过,至今都有月余了。

    幸亏皇上很久不进后宫,才没让其余妃嫔察觉出不对劲,可身为娘娘身边的亲近人,雅络哪里不知翊安宫的实情?

    淑妃推开卷案,她抚额,眼眸中有些恍惚,半晌才自嘲道:

    “你说的对,是本宫魔怔了。”

    她一心想让皇上看见她,可惜,在皇上眼中,她的形象和作用早就根深蒂固,根本不是她可以轻易改变得了的。

    所有的努力和尽心,都是她不甘心罢了。

    皇上久不来翊安宫,是提醒,也是告诫,让她不要忘了“本分”,可她未读懂,竟险些迷失在这些权柄中。

    雅络见终于又看见娘娘往日的神情,差些喜极而泣,她捂唇道:

    “娘娘看明白就好。”

    并非雅络悲观,而是她清楚地知道,少生妄念,往后才不会失望。

    这段时辰淑妃沉浸于宫中琐事,但雅络却不敢放松警惕,如今见娘娘终于有了心思,忙忙将后宫的消息禀上去:

    “皇后被夺了册印后,就看似一直安安分分地待在坤宁宫养胎。”

    雅络见娘娘拧起了眉,才继续道:“但我们的人查到,皇后朝重辉宫传了条消息,似有意想让重辉宫知道皇上对小公主的看重。”

    雅络话落,淑妃就知道了皇后在打什么主意,她倏地嗤笑一声:

    “她想要借令昭仪的手对付昭修容?”

    “是这段时间的失利和打击让她昏了头?竟忘了她往日是如何针对令昭仪的?若非她,令昭仪生产时岂会——”

    淑妃似顾忌什么,话音戛然而止,但也掩饰不了她眉眼间的嘲讽,她说:

    “令昭仪不和昭修容联手对付她,她就该谢天谢地了,她们这样的人,只以为自己高高在上,旁人不过是她们手中肆意可利用的棋子,殊不知,这人心岂是那般好掌控的?!”

    富贵的确迷人眼,可总有人意不在权力。

    令昭仪的确在意大公主,但皇上对皇嗣不说一视同仁,至少也不会偏袒太过,哪怕有了小公主,也不会让人轻视大公主一分,令昭仪向来清醒,她才不会因宫中多了公主,就转而去对付昭修容。

    甚至,到现在淑妃都怀疑,那日昭修容险些小产时,中省殿送来的那些证据就是令昭仪所为。

    令昭仪太安静了,让人哪怕都记得她,平时也少不得将她疏忽掉,她陪在皇上身边八年多,谁都不知这宫中哪个奴才就是她的人,让人防不胜防。

    雅络迟疑地问:“娘娘似乎不看好皇后和令昭仪联手,您不是很讨厌昭修容吗?”

    夜深人静时,娘娘时常看着颐和宫的方向而发呆。

    殿内静了一刹,半晌,才响起淑妃轻低的声音:

    “……本宫不讨厌她。”

    她讨厌的从不是昭修容。

    雅络还想说什么,偏殿又传来一阵声响,让人不得安生,雅络回头看了眼:

    “这娆贵嫔也太闹腾了。”

    娆贵嫔仗着身份和背景,搬进翊安宫那一日就在撂脸色,至今未来给淑妃请安过,虽然淑妃也没有时间搭理她,但今日烦心事甚多,淑妃不耐忍她,眸色有一刹转凉道:

    “那就让她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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