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将军府座落在城北皇亲贵族区,朱红大门耸立,只门口两个神态威严的石狮就足以让人生畏。

    金陵是江南水乡,房屋偏雅致小巧,很少见到如此雄浑大气的屋脊与石柱,压迫感十足,银屏与冷瑶相互看了眼,不敢吭声。

    马车停下,另有花府的轿子迎出来。

    轿边的小厮与丫鬟俱是眉清目秀,穿戴讲究,恭恭敬敬地将两个姑娘送上轿子往里去,来到正屋大厅,花夫人早已等候多时,满面笑容地迎出来。

    “总算来啦,一路上可还好吗?”花夫人年近五十,看上却至多不到四十模样,浑身素白,轻纱般淡黄色帔绕在两臂,尽显雍容大方。

    银屏与冷瑶连忙行礼,萧大小姐向前一步,想要介绍自己带来的小道姑,却见夫人侧身拉起冷瑶的手,十分亲昵。

    “这就是流云观玄静子仙姑的徒儿妙语,对不对?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好个不染凡尘的气质,我这么大把年纪也没见过第二个,子燕早就交代啦,你师父来之前尽管住在这里,要是玄静子仙姑肯大驾光临,我们更是求之不得!”

    一番话说下来,两个小丫头还有点愣。

    冷瑶受宠若惊,好在天生机灵又嘴甜,虽然从小长在道观不通人事,但毕竟和几百个师姐妹在一起,也惯会看人脸色,这会儿笑说自己真有福气,能住到花府都是多亏花公子念儿时情谊,还有托银屏福气。

    旁边的萧大小姐也显得没那么尴尬,真怀疑自己是来做陪。

    花夫人倒是一点儿没收敛,将二人带到鲜花环绕的后花园,一人一个小院子住下,风景位置居然冷瑶的更好。

    冷瑶赶紧说自己喜阴,这房子太晒,再说她也没有随身的人,只有络夏一个何必占这么大的地方,意思是想换,当时就被花夫人回绝。

    “妙语你爱生春癣,不能住背阴的地方,听我话就安心住下,我看银屏活蹦乱跳,阳气旺,住那间挺合适。”

    银屏瞬间脸上就挂不住,连妙语爱生春癣都知道,还不是花子燕交代过,可真是事无巨细,怎么看自己都显得无足轻重,像个大老远来凑热闹之人。

    她是孩子心性,憋气忍到晚上用饭,满桌子素食不用说又是为了妙语,小嘴撅起,高得就快能挂油壶。

    冷瑶已经不自在,花夫人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哪里不对,一边给冷瑶加菜一边还满面春风地说:“今晚子燕宫中有事,老爷常年驻守边关,只剩我这个老人家陪你们啦。”

    “夫人又说笑,怎么看您也和老字沾不到半点边啊?”银屏虽然受冷落,心里不乐意,但嘴上讨好的功夫可不能少,还不忘端起黄酒敬了花夫人一杯。

    冷瑶则瞧了眼桌上的山椒滑素鸡、鱼香茄饼,素烧鹅等等数十种叫不出名的菜肴,琳琅满目竟没有半点荤腥,不好意思地:“多谢夫人迁就,只是不好让大家跟我食素,其实仙姑时常教导众弟子,千万不要给人添麻烦。”

    花夫人笑得愈发慈眉善目,“怎么是麻烦呢,其实我早就常年食素啦。唉……”话锋一转,瞬间眼尾就湿润了些,“你们也都知道吧,花家世代全是在战场上卖命之人,刀光血影,我常想着能吃斋念佛或是修道修心,但愿能给他们祈点福分。”

    夫人眉眼都透着慈悲,气质娇柔,怎么看也不像是武将家里的人,原来她本是翰林大学士花自青之女,当初也想配个书香门第,哪知家道中落后因貌美被花家看上,才定下这门亲。

    按理说也称得上门当户对,只是一文一武并不甚和谐。花夫人最爱诗词曲赋,古玩金石,夫君则天天舞枪弄棒,虽然恩爱却总像隔着层什么,他总也不大懂她,附庸风雅之事更是烦得很。

    好不容易生下两个儿子却自小从军,没一个爱书香,心里想起来就凄凉无比。

    现在到了儿子们的婚事,前几年家里老太太还在,她说话不算,大公子便定下南疆节度使的女儿,又一个武将世家,据说那家小姐还能骑马打仗,可把花夫人吓得胆颤心惊。

    如今轮到小儿子,她一门心思要寻个侯门贵女,重要的不是出身,而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可惜老爷与萧家是至交,除夕之夜喝场酒就把婚事定下。

    她倒也不是嫌弃萧家女儿,但总归是商人出身,能有多好的家教呢。

    因此今日对冷瑶格外亲昵,也有点借故给银屏下马威的意思,再者子燕出门前交代过,这个小道姑是枢密院请来的人,谁也不能得罪。

    冷瑶和银屏一无所知,两人只觉得别扭,喧宾夺主都不舒服。

    星河潋滟,宵禁的长安城尤显静谧。

    银白月色下,宫中宣德殿迎出几位身材健硕之人,老者半鬓微霜,少年英姿勃发,一团红绯服相应,俱是朝廷的三等大员。

    左右神武将军,御林军首领,还有棠烨朝的东西营大将军,国家的军事栋梁全聚集在此,就是为了与陛下商议对番外开战之事。

    军事会议已经连着开了三日,大家也都非常疲倦,寒暄几句就准备散开。

    左神武将军花子燕刚走下台阶没几步,抬眼瞧见大太监李琅钰提着盏琉璃灯等在不远处,那勾头朝自己笑又不敢放肆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大将军,”李琅钰赶紧往前走几步,小心翼翼地照着花子燕脚下的路,低眉顺眼地:“咱们主使想请您去他那里坐坐呐?”

    “他既然想见我,何不自己来?”花子燕故意开起玩笑,俊秀的身影在地上被拉出好长,年轻气盛的将军长了张雕刻感十足的脸,双目如炬地望着眼前人,“快,让你们主使自己来,他不来啊,我才不去。”

    “哎呦,这不是要老奴的命啊!”李琅钰差点跪下,都知道人家两个关系亲密,当初番子攻入长安,太子与主使被困在宫中,是花子燕拼着命从边关赶回来,杀出一条血路。后来太子登基,头一个封的是自家主使,下一个便是花子燕。

    何况还听说花将军与那位祖宗是旧交,当然更加不敢怠慢,舔着脸说:“将军与主使那是亲兄弟般的交情,小人……小人就算是传话也不敢嘞,花将军是在疆场上杀伐决断的大人物,肯定不会与老奴一般计较,让老奴为难。”

    枢密院里□□出来的人到底会说话,一副卑躬屈膝,可怜兮兮的样子也让人生出几分怜悯。

    花子燕本来也是倦了逗他玩,转身就往枢密院里去,径直走进段殊竹的小屋。

    紫檀木书桌上摆着成堆的蜀锦奏疏1,笔袋散开,一只雕玉莹润的手正握着宣州紫豪尖在灯下写字,听小太监通报神武大将军到,也不抬头,还是聚精会神在笔下。

    “主使大人,叫小的来有何吩咐啊?”花子燕坐在黄花梨摇椅里,一下下前后晃着说:“子燕侯着呢!”

    段殊竹挑了下眉,抿着薄唇问:“御前会议开完了?”

    “哈!?”真听着新鲜,谁不知道枢密院的眼睛到处都是,今天皇帝皱了几下眉都能摸清,居然问这种话。

    “主使大人,这你还不知道吗?就连我们每个人说过哪些话,枢密院也一清二楚吧。”

    “那倒不是,”段殊竹卷上一份奏疏,又打开另一份,眸子低垂始终没看过来,淡淡地:“像‘凡事但凭陛下定夺’这种废话,我们也不见得会记。”

    花子燕噎了一下,似乎好像大概觉得这一句非常耳熟,应该是自己的口头禅。

    他们从小便这样相处,总是段殊竹压自己一头,其实算起来他的年纪还略长几个月,人家却从来没叫过一声兄长。

    花大将军难免觉得好气哦!

    上私学时一起做了坏事也是他担着,哪怕明明是对方出的坏主意,都怪段殊竹长了张清风明月的脸,书又读得好,而自己看上去就像个贪玩惹事的主,纨绔子弟,天下第一。

    可偏偏两人感情又很好。

    花子燕顺手端起桌上的茶,气势汹汹地喝一口,喊了句:“有事就说,无事我还要睡觉!”

    段殊竹这才放下笔,脸上忽地浮现出一丝笑容,慢条斯理地问:“大将军觉得这茶怎么样?”

    “茶?”平白无故聊起茶来,他又不懂茶,只要不是酒又有什么区别,半夜三更和自己聊茶,这人八成是枢密院里待得太久,憋出毛病。

    瞧着花子燕一副懵懂无知,段殊竹倒笑意满满,饶有兴致地说:“这是太湖紫笋,还算不上好时候,等到清明过后才叫纯美。我听闻夫人最爱名茶,宫里也只剩几盒,你全带回去让她尝尝味,也好宴。”

    好端端的赏茶,花子燕总算反应过来,都是御前会议开得自己头晕,忘记最重要之事。

    凑过来,眸子里全是看破不说破的讳莫如深,好个段殊竹,总算世上也有你牵肠挂肚之人,揶揄道:“段大主使,今儿我家来了,是您老之前交代过要特别照顾的贵,要不要去会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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