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云滚在天边,眼见他们的马车就要走出宫门,段殊竹伸手碰一下冷瑶的发髻,迟疑地问:“你的樱花发簪呢?”

    “啊!不在了吗?”赶紧也慌忙顺着头发找,果然没有摸到,这是临出门前段殊竹说好看才特意别上的,不见了自然着急,“怎么回事嘛,我没取下来过啊?”

    “今儿外面风大,头发都吹乱,没准掉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对方淡淡地说,显然并不在意,“你喜欢再买就好。”

    冷瑶垂头丧气地撅着嘴,“哥哥不是说那只簪子是古玩意吗?很难得。”

    “仔细找,总也遇得到。”

    “那还不如……”小丫头不好意思地提议:“趁着还没宵禁,咱们回子华殿找一找吧。”

    段殊竹挑帘子看天,马上就要到关宫门的时辰,他先让轿子送冷瑶回府,自己则骑马往回走。

    枢密院主使离开又返回,侍女们都异常紧张,薛绾颜问清楚才知是替冷瑶寻簪子,吃惊不已。

    堂堂一个主使,每日手中都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如今却和个跑腿的闲散人员般,不嫌麻烦来找东西。

    她也不敢怠慢,仔细寻思一番,只有在卧房时注意到冷瑶戴着个樱花簪,立刻让伺诗去看。

    侍女不大会儿就出来,一脸为难地回:“昭仪,方才小娘子来的时候,奴婢们也不敢仔细瞧。樱花簪本来就是时下流行的样式,到处都有啊,只昭仪梳妆奁里就好几只,到底哪个是呢?”

    薛绾颜心想也对,就连她自己也不记得冷瑶的簪子有何不同,颜色似乎是旧些,但也不大确定。

    段殊竹坐在玫瑰椅里听得清楚,笑问自己能不能进去看一下,省的大费周折。

    他随薛绾颜走进偌大的卧房,两人分别四处开始检查,绕了一圈又都回到屋子中间,双手空空。

    气氛微秒,四目相对说不出得窘迫,这是他们从来没有过的时刻,一间屋子里单独相处。

    薛绾颜低下头,转到窗边好似在看外面的梨花树,柔声说:“冷娘子今天戴的花簪太小了,也不知道会滚到哪里去?”

    “是呀,兴许是掉在外面也未可知,既然找不到就算啦,我的心意总之是尽到。”语气谦和,倒有点怯花簪主人的意思,薛绾颜心里沉了沉。

    直到晚上临睡前,她还若有所思地在妆台前一边梳洗,一边琢磨那只樱花簪会不会落到梨花树下的草丛里,明天早上一定要让侍女们仔细去翻。

    若单说起这个簪子,普通物件他家糟蹋多少都舍得,但竟然让段殊竹回来,想必特别名贵,寻思到这层又坐不住,恨不得现在点灯去找。

    “哎呦!这是什么啊,居然放在枕头下面!”侍女念画站在床榻边,手里拿着个漂亮的花簪直晃悠,道:“肯定不是昭仪的东西,不会是哪个死丫头偷睡在这里,不小心落下的吧。这回可要依我,抓住好好教训一顿,都是昭仪脾气太好啦,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小花簪在她娇巧的手里闪烁,望上去十分晃眼。

    伺诗正替绾颜理发,疑惑地问:“莫非是主使今天要找的簪子?”

    “怎么可能?冷娘子又没睡咱们的床。”那位走过来,把簪子拿给薛绾颜瞧,接话道:“不过也巧啦,昭仪你看,真是只樱花簪!”

    薛绾颜挑眼扫了一下,小丫头们到底见识少,错把梨花当樱花,簪子上悬着的花瓣完整,顶端并没有樱花的分叉,笑说这是梨花簪。

    “哦,原来是梨花啊!”两个侍女都凑过来看,伺诗随口夸着:“离得近看做工还真好,就是有点旧。”

    “这就外行了吧,你看簪上的鎏金虽然稍暗,但映出的光彩却细腻柔美,可见是古玩意儿,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她也喜欢老物件,饶有兴致地左右打量,“也不知是哪个年代,雕工真是栩栩如生。”

    旁边的念画可不明白这些,只对簪子莫名奇妙出现在床上感兴趣,惊奇道:“哎呀,既然东西这么好,那肯定不是属于奴仆啦,哪里来的么?”

    薛绾颜这才把重心移回来,忽地想到今日段殊竹在床边走过,心里噗通直跳。

    她觉得自己在想入非非,但若不是他又能是谁,单看如此讲究的好东西,就不是随便一个人能弄来的。

    两个小丫头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猜,薛绾颜没了刚才的兴致,只觉得呱噪,她嘴上说着不是大事,却将那只簪子放在妆奁深处。

    不明不白地给自己一只梨花簪,当晚辗转反侧,天下人都知道自己喜欢梨花,子华殿里种的都是梨花树,陛下也常把她比作梨花。

    想必这位段大主使没可能不知道吧!

    她是被情所惑,莫名其妙地胡思乱想,身为掌控枢密院之人,哪里会有糊涂事。

    那到底是为何!

    另一边的段殊竹回到府内,先去冷瑶的琼芝园,伸手往她的发髻上碰碰,笑:“以后可要仔细点,再丢了我可不管啦。”

    一枚樱花簪变戏法似地出现在乌云秀发中,冷瑶开心得不行,总算好东西没弄丢。

    “在哪里看见的,是子华殿里吗?”好奇地问,却见对方摇头,“让宫里的小太监在殿外找的,许是你不小心。”

    她对此也没印象,转身瞧着菱花镜,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头发,今日入了宫,没有她想得那般吓人,不过这会儿满脸写着欲言又止,小丫头本就对薛昭仪感兴趣,又看见真是那么个妙人,心里替段殊竹可惜千万遍。

    满腹愁绪,凭空地替古人伤心,寻思以兄长今日的情形肯定心里更难受吧!再难受也要忍着,她倒不用藏掖,既然是血浓与水,他心里的委屈,自己就全替对方全说出来。

    “唉!”腾地叹口气,目光落到黄杨木的梳子上,兀自伤心。

    其实陛下倒也是副好模样,可后宫争宠夺权,薛绾颜看上去就淡泊,只怕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唉!”又叹一声。

    段殊竹坐在不远处的摇椅上,心思飘忽,没搭应冷瑶的长吁短叹,眼神却在前方桌边的一封信上流连。那是段泽兰写的信,他前几日让李琅钰拿给冷瑶,小丫头心里藏不住话,事无巨细都会给自己讲,但这信的内容却只字未提。

    他也不自在呢。

    其实冷瑶早就忘了这茬,满脑子都是薛绾颜。

    “唉!”一会儿连叹了三回。

    段殊竹才抬起头,仍旧笑着问:“怎么啦,小祖宗不高兴,谁敢惹你不自在。”

    冷瑶顺话就走到椅子边,把头放在哥哥手臂上说:“妹妹替哥哥叫屈。”

    “委屈?我要心里还憋气,只怕天下人都要哭死了。”

    这幅举重若轻的神态更惹得小丫头难过,谁不知道高处不胜寒的道理,若是一个人飞升,沾光的不过是前后左右而已,陷在权利中心之人,除了做人的活靶子也没什么稀罕。

    他是她的至亲,平安顺遂才最重要。

    荣华富贵只是过眼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冷瑶可半点儿也不在乎。

    小丫头认真地抬起头,道:“大家都抢着要出人头地,却不明白那是给别人做嫁衣。自古以来,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平民百姓,就算再有能耐也不能够一辈子呼风唤雨。我师父说过人世间的一切皆有定数,此处溢,别处就缺,哥哥的官再大也是外人艳羡,瑶瑶是你的亲人,自然和他们不一样。”

    “我当然知道你不一样。”

    他抬手,懒懒地抚摸对方秀发,缎子般的触感流动在指尖,比刚来时柔滑多啦,人就是要好好地养,尤其是美人儿。

    可他把她养得这么好,又是便宜了谁呢,注意力再次回到那封信上。

    冷瑶浑然不知,还在一边声情并茂,“哥哥心里的难受妹妹都清楚,但也不用太焦心,人与人之间都是缘分,天下的好女子何其多,一定能找个称心如意的人。”

    段殊竹这才听明白,原来为他的终身大事操心,这倒巧合,两人不愧是兄妹,都在为对方将来做打算。

    他忍不住玩笑,“瑶瑶,你前几天不是还说这辈子要陪着兄长吗?如今没几日又催我找别人。”

    人家问的认真,眉宇不悦,小丫头赶紧解释:“肯定愿意陪哥哥一辈子,但枕边有个说暖心话的人总是好啊。”脸越来越红,眸子害羞地垂下,“我是看胡公公家里也挺多妻妾,李公公似乎也要娶亲啦,那凭哥哥的人品相貌,还不值得更好的人吗?”

    他闭上眼不答话,沉默起来周围的人都慌神。

    “瑶瑶知道哥哥心底好,不想耽误别人,但其实两情相悦更多的是相互陪伴,不一定要如何……对吧?”她是彻底开始着急,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什么话都敢说。

    头快要低得碰到他腿上,支支吾吾。

    段殊竹睁开眼,瞧小丫头红到耳根的脸颊,羞色娇艳,在烛火下美得让人胆战心惊,忽地想她这幅模样让自己看到也就罢了,要是将来被别人拥入怀中。

    如何……到底是如何呢。

    他的心腾地就扭住,像被人狠狠地抓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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