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恨。”拾九道。

    语气很平静,像说着此刻的天气,非雨亦非晴。

    楚逐盯着她同样平静的表情,喉头紧涩,心头沉坠。

    可以向他哭诉,可以对他破口大骂……为什么,偏偏只是淡声说“不恨”。

    他宁愿拾九说“恨”,他希望她恨!

    是该恨的不是吗?

    不应该是此番,毫不在意的样子……

    “王爷,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拾九就先退下了。”拾九见他迟迟不说话,实在不愿耗在这里跟他打哑谜了。

    有什么好问的,当一切已经切切实实地发生,恨与不恨还重要么。

    楚逐喉间干涩,夹着两声咳嗽:“好,你回去休息吧。”

    他看着拾九毫不留恋地从自己身侧走过,不由得又摩挲起挂在腰间的平安符。

    她给他求平安符,为他诵经祈福……

    楚逐脸上又浮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来。

    她心里一定依旧有他,有浓烈的感情,有交织的爱恨,而不是……没有任何情绪,连恨也没有。

    “你只是还不习惯。”他低声自语。

    还不习惯他给予的好,还不习惯他此刻的改变。

    拾九回到房间,便一阵倦意袭来,恹恹欲睡。

    昨晚本就睁着眼睛熬了大半夜,今天又陪着楚老夫人上山礼佛,折腾下来已至天暮,着实有些困了。

    “拾九姐姐,好歹吃了晚膳再睡,饿着肚子睡觉对身体不好。”珠儿这趟没跟着去,方才见拾九回来了,早已一溜烟地跑去厨房,将一直温着的晚膳端了过来。

    拾九不忍拂了珠儿的好意,强打起精神来吃饭。

    她挺喜欢珠儿的,虽然年纪比她小,但生活上的很多地方比她还细致,平心而论,若是由她来做,定不如珠儿这般周到。

    拾九吃了大半碗,实在吃不下了才放下筷子。

    此时珠儿又已经端来了梳洗用具,拾九不由得在心里感慨,真是个伶俐的姑娘。

    “谢谢珠儿。”拾九柔声一笑,挽起袖口梳洗起来,一般能自己做的,她是不愿麻烦珠儿的。

    珠儿站在一边待她漱洗完,这才犹犹豫豫道:“拾九姐姐,明天我能不能告假回家一趟?”

    “可以啊。”拾九一诧,忽地想起珠儿已经大半年未回家了,“珠儿抱歉,是我疏忽了。”

    府中的下人都有轮值,偏生她身边只有珠儿,连一个轮班的人都没有,而珠儿年纪小,哪里敢去跟楚逐说这事,只能问到自己这里来了。

    不过,珠儿先前大半年都没提过回家的事,怎么现在突然提起?

    拾九便问了一嘴:“是家中有事吗?”

    “嗯!”珠儿得了回家的允许,脸上露出了满满笑意,“明儿我姐姐成婚,我娘已经跟后厨的婶子换了班,明儿一早便归家去,我也想去送我姐姐出嫁,才求到拾九姐姐这儿了。”

    “这是喜事啊,你早该跟我说!”拾九点了点珠儿的额头。

    珠儿笑眯了眼:“谢谢拾九姐姐。”

    “谢什么,那快去休息吧,明儿还要回家呢。”

    “哎。”珠儿往外走去,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拾九心念一转,忽地叫住了她:“明天我跟你一道去,吃个喜酒,凑凑热闹。”

    “真的吗?”珠儿惊喜,“那再好不过了!”

    “嗯。”拾九笑笑。

    她现在没有什么用得上钱的地方,手里还有些积蓄。平素想给珠儿一些额外的钱财补贴生活,珠儿总是不要,她正好可以借着吃酒的机会送出礼金,也算是她对他们一家的祝福了。

    而且,她也想体验一下寻常人家的生活。

    双亲尚在,还有个姐姐,而且一家人和睦融洽,真是幸福的一家啊……她打心底里羡慕珠儿。

    翌日一早,拾九就跟珠儿一块去了后厨,与夏婶汇合。

    楚逐给过她自由出府的权力,知道此事后便也不阻拦,还派了一辆马车送她们。

    正要出发,夏婶却发现她给女儿准备的银镯还放在下人院,连忙让珠儿去拿。

    “娘,你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忘了!”珠儿急得直埋怨,下人院与后厨离得可有些远,“你昨晚就应该随身带在身上的!”

    “你赶紧去拿吧,就在我那枕头底下!”夏婶也急,把钥匙塞给珠儿,连忙催促。

    “没事,平黎这会儿牵马车去了,也还得一会儿。”拾九温声安抚两人。

    但凡她出府,平黎就会跟着的,不过他听说是她们三人坐马车过去,连忙挑起了车夫的重担,不肯跟她们三个女人一同坐在马车里。

    珠儿经常去母亲住的地方,轻车熟路,这会儿自然不能让母亲劳累,连忙去了。

    拾九便和夏婶寻了一处僻静的树荫下,等候珠儿归来。

    夏婶看着拾九,笑道:“拾九,当初咱们都住在下人院,如今你也算苦尽甘来,飞上枝头了。”

    那会子她们这些婶子辈的便在私下议论,王府统共就拾九一个年轻丫头,而且这丫头长得还漂亮,王爷迟早会安排到自己身边去,现在果真应验了。

    拾九与夏婶接触不多,对于她来说,下人院只是睡觉的地方,碰上比较棘手的任务,十来天不回来也是常事,而且她有自己单独的房间。

    不过,夏婶好歹也是珠儿的母亲,她还是有几分爱屋及乌的好感,也明白婶子们嘴碎是寻常事,便也不觉得冒犯,只不过懒得解释,便顺着夏婶的话回道:“大约……是吧。”

    夏婶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不过,婶子还是要提醒你,王府的高枝不好攀,听说,王爷和长公主年底便要成婚了!”

    “成婚?”拾九诧异,不过马上就平静了下来。

    对于她来说,这并不算什么石破天惊的消息,她早就知道他们肯定会成亲的,只不过,怎么提早了这么多……按照前世的时间,起码还得三年后呢。

    而且,连夏婶都知道了……她却竟未收到一丝风声。

    楚逐瞒着她。

    想着楚逐这段时间的表现,拾九颇觉讽刺,原本已经平静的心绪又被挑起,在胸口拉扯。

    夏婶又道:“你被带去内院那么久了,王爷也不给个名分,到了王爷与长公主成婚的时候,你该往哪儿去呢?话说回来,你便是被王爷收了通房,恐怕日子也不好过,你与长公主的地位千差万别,以后怕是连给长公主端洗脚水的资格都没有……”

    夏婶说了一通,却见拾九怔怔的,好像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不由得摇了摇她:“你可要及早为自己做打算啊!要婶子说,王爷若不想收你,就应该放了你,以后好安安生生地嫁一个老实人,我大女儿嫁的虽然只是一个庄上的教书先生,可那也是明媒正娶的,往后生了儿子,还能去考科举呢!”

    她见拾九还是没有反应,叹气道:“若你真的舍不下这根高枝,以后可得学会在长公主面前伏低做小,别仗着王爷如今宠你,便不把长公主放在眼里。你这点宠跟长公主比起来算什么!咱们大墨朝谁不知道王爷对长公主才是真的宠,只差没把星星捧给她了!”

    夏婶正待多说两句,却见平黎远远地走过来了,连忙道:“婶子这是好心提醒你,你自己心里琢磨就成,可千万别四处嚷嚷,更别供出婶子来!”

    “拾九明白。”这句话拾九听真切了,她当然不会辜负夏婶的好心,“多谢夏婶。”

    她此时胸口闷闷的,一时也没了去喝喜酒的兴致,便将怀中早已准备好的礼金塞到了夏婶的手里,“酒我就不去喝了,这是拾九的贺礼。”

    拾九心绪乱了。

    她才不在乎楚逐和墨萝嫣成婚一事,她只是想,倘或他们成婚了,她会怎么样?

    如果在那之前,楚逐便将她放出府去自然最好,可若是这样的话,他也不必瞒着婚讯。

    那他想怎样呢?

    是将她继续留在府里,给她多加一个主子,还是如前世那般,把她的命作为他们成婚的贺礼?

    拾九想不出来楚逐会怎么做。

    她不去了,平黎自然也不去了,另外派了个车夫,将珠儿母女送回了家。

    平黎觉得奇怪,怎么好端端就不去了呢,而且神色还这么落寞。

    拾九却摇头不语,她还没想好怎么办,楚逐这会儿上朝去了,便是等楚逐下了朝,她也肯定不能直接问他。

    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联系秦少安,将军府是肯定不能去的,平黎会第一个拦住她,说她发疯了。

    拾九回去房间,默默地想了一天。

    待到入夜,珠儿却满脸是泪地冲进来,一把跪在地上抱住她痛哭:“求求拾九姐姐救救我娘吧!珠儿不知道我娘犯了糊涂,竟被人指使说了那些话,现在王爷要罚我娘二十棍,这是要她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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