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林静妍在阳台上搂着女朋友吹了好一阵的冷风,脸都僵硬。连忙把人拉进屋子里来取暖,贴心地给她倒半杯滚烫的水,又兑半杯凉白开,推进她手里都烫得脸红。

    撩人又自知。望一眼墙上的挂钟,距离汉江的无人机表演还有几个小时,她想带人跑一趟,“哥,我们两个去汉江的,你们要一起吗?”

    李度希好忙,手里的活像是细胞分裂一样源源不绝。抬头瞟一眼时间,又扭过脖子去看对面的穿着毛衣的周覆,问:“你想要去吗?”

    周覆盯一下李度希的笔电屏幕,开了好几个文档,只怕还有得忙。摇头拒绝了这件事,又找一个理由来婉言,“不去,太冷了,能把人冻成冰棍。”

    李度希颔首,跟林静妍讲:“我也不去,你们自己去就好了。”

    说完,又低头在笔电里磨,手指都快敲废了。

    林静妍也乐得自在,谁不会喜欢二人世界呢?但二人世界里得有一辆车才行。于是她将目光瞄向了李度希的suv,说:“既然你们不去,那就把车借我好吧?”

    李度希不抬头,一心二用地说:“现在不是时间还早吗?十二点之前蜗牛都能爬到。”

    “有车方便些,”林静妍又接着说,“再说了,外面好冷啊,会冻着的。”

    李度希冷淡地回答:“多穿点就行。”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林静妍开始软磨硬泡,喊一声:“哥。”

    “不行,我等下还要送人回去,你们两人坐地铁吧。”李度希拒绝得好干净利落,心硬邦邦得像个只对着周覆露出软肉与珍珠的蚌。

    林静妍没有办法,只得捞着女朋友跑进卧室数了帽子和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后背一只包推门走出,关门前还冲着李度希的背影做一个鬼脸发泄情绪。

    周覆看着就想笑,从往期的球赛里抽出目光,去找李度希的侧脸。在灯光下都显得白,眼尾落一寸阴影,看着就想藏进去陪他一起处理。想象与现实有一点的差距,他钻不进也陪不成,“很麻烦吗?”

    “嗯,”李度希心不在焉地点头,“好像此前的数据全部出错了。”

    行业不对口就是难关。周覆对于技术方面的问题一知半解,只知道数据的精确性至关重要。帮不上忙,只好说一句:“不急,慢点来。”

    李度希应一声,又投入进笔电中无法自拔。

    球赛正看到激动人心的时刻,周覆搁在茶几上的手机亮起了光,剥削走了他一半的注意力。闷闷不乐地朝里面看一眼,又是一个来走后门的,脸都硬成一截钢筋。李度希听见响动,也刮一眼,问为什么不接。他说不是什么好事情。

    李度希了然,无非就是与平安夜和机场当时的电话差不多性质,接起来能心烦意乱,那样太败兴致,倒不如晾在这里当背景音。

    周覆拎起后将它变成静音,自动挂断后刚放下,接过又来了几条防不住的消息。有些时候科技太发达也不是一件好事,什么都能搭一座桥,逼着另一端的人去瞧那边的人。他要烦死了,连进球都风平浪静,不情不愿地拎着手机朝阳台上走。

    李度希觑一眼他的背影,又心酸又好笑。小孩子能够堂而皇之地拒绝最厌恶的青菜,而成年人闲下来的时间也要被拨一部分出去应付笑面虎。

    周覆站阳台上,关上背后的玻璃滑门就与暖气割裂。没了雪,风还在,仅穿一件毛衣也冷飕飕。举起手机,皮笑肉不笑地听对面打招呼,他自己也回一个,趴在栏杆上眺望远方的光。

    那边说打扰了,又提前祝他快乐,但就是不去挂电话,好心口不一。他白眼一翻,将手机夹在肩膀与耳朵之间,捞兜里揣着的饼干。

    电视里的球赛还在继续无声播放,直到李度希找到错误源头后才决出胜负,不过只是一个小数点打错了位置,便将后续的所有都改动得面目全非。一时半会也修正不完全部,只将前面给校正过来了。

    眼睛都要盯瞎。放下笔电,拧拧酸痛的脖子,找玻璃门外的人,全都一览无遗。周覆的脊背在没有开灯的阳台上显得好单薄,屋内照出去的光仅有一抹影在地上,他贴着栏杆站都踩不上边。目光再往远处放一点,辉煌灯火没有一盏为他开。

    真冷。李度希坐在暖气里都觉得彻骨的寒,捞两件羽绒服出去,刚一推开门就带出一道喷出的暖流,打在周覆的后颈上。知道来人是谁,没有回头,只是挺了挺脊背让它不再像之前那样弯着,继续与对面的人虚情假意。

    他说:“您不是第一个来找我说这话的,但我能回的也只有相同的话。在校考试都要求公平公正,我们总不能活到现在这个岁数还只当作耳旁风吧?”

    忽地,周覆感觉背上一重,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隔绝寒气的温暖。转头去要去看,正好合了那人的心意,伸手帮他将最上面的扣子摁住,作一件武林大侠的战袍,替他遮风挡雨。

    李度希自己身上也搭一件,整理好周覆的衣服后将头顶的灯打开,瞬间,这里有了亮光,只为他一人而存在。

    石头扔进水里,没点波澜都说不过去。李度希朝栏杆上靠,双臂撑上冰冷的铁,隔着厚实的衣物感受不到它的温度。周覆的目光黏附在他的脸上,再度觉得温柔乡好磨人意志,左右都是麻痹神经的网,碰上去就软成一滩水。

    不愿意再与人多费口舌,撂下一句无能为力就斩钉截铁地挂断。兜里还剩一袋饼干,用手机作为交换将它拎了出来,撕开塑料包装后捻一片递给李度希,“我们分了吧。”

    周覆用错了词,把“分别”当做了“分享”,李度希转过头,一本正经地拒绝,“不分。”

    周覆在他的眼神里后知后觉,就发几声笑,讲:“抱歉,我说错了,再重新说一遍——我们两个把饼干分了吧。”

    “嗯。”李度希这才满意,接过后塞进自己嘴里,用牙齿研磨着它每一寸的咸鲜。

    周覆吃最后那一片,“你的数据都改完了?”

    “没有,”李度希摇头,一边咀嚼一边回答,“估计还需要个几天才能彻底更正。我原本打算着在过年前将这些全部完成,眼下或许要推迟一段时间了。”

    周覆说:“不用着急,你能完成的。”

    李度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下巴,眼中倒影着远方商圈里的光。他想最亮的地方一定人多,却没有力气朝那里走,叹一口气,说:“我好累,你也好累。”

    周覆问:“要睡了吗?”

    李度希咽下饼干,“还不想睡,至少要等着跨了年,把你送回去了之后再睡。”

    周覆转过脑袋去看客厅里挂着的时钟,还剩下一个小时多一点点两根指针才能在顶端交叠,骤然想起自己需要提前一小时跟周夫人发消息,于是连忙又掏出手机,找到周夫人的聊天框后给她打电话。没想到手误选成了视频,手忙脚乱地要挂断时,那边已经飞速接通了。

    周夫人的脸印在屏幕上,背景正是热闹非凡的外滩,好长好亮的一片黄浦江,对面的电子大屏幕上正在准备最后五分钟的倒计时。

    周遭人声鼎沸,她耳朵上塞着两只耳机,举起手机大声与周覆讲:“你怎么突然跟我打电话了?”

    周覆不知道她是怎么挤入人堆里面的,说:“想要第一个祝你新年快乐。”

    周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捏一捏被周局长紧紧攥住的手,洋洋得意地说:“你来晚了,你爸说他要做第一个。”

    周覆都无语,努努嘴说:“老夫老妻别这么腻歪行吗?”

    “你也找一个腻歪腻歪,然后就能大彻大悟两个人待在一起就只剩腻歪。”周夫人说一长串谜语,字里行间都是在催促他找对象。

    周覆将通明灯火当作背景,觑一下身侧站着的李度希。好像过来人的话都有理有据,在他身上全一一显现,“我要是找了你别把人赶走就行。”

    先打一剂预防针,以免未来重蹈前人的覆辙。但其实就算再走得磕磕绊绊也没有问题,只要李度希不放手,万山都无阻。

    周夫人吹胡子瞪眼,“我巴不得呢!还赶人走?”

    周覆又问:“我爸呢?”

    周夫人将镜头一转,框进身边牢牢护着她的周局长,身上的衣服被推搡得褶皱,一点都瞧不出来他的真实身份。她笑着说:“喏,你爸——快,跟你儿子打声招呼。”

    周局长保持高冷,扭头只对准镜头讲一句,“你在那边好好待着,别让你妈担心。”

    牙都甜得隐痛,像是一口气吞了一整袋糖。周局长只言片语里都是周夫人,周覆就宛如是他捡回来供周夫人消遣的玩具。周覆眼抽几下,胡乱应几声,“知道知道。”

    周夫人笑得更开心,转回手机,“你和你朋友没有在一起了吗?”

    “他在的,”周覆扭头去看低头玩手机的李度希,私心作祟想要领着他见一见自己爸妈,用韩语小声说,“我妈想见你。”

    “啊?”李度希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慌慌张张地整理自己,“不好吧?我都没有好好准备过,而且我们语言也不通。”

    “怕什么?我能给你们做翻译。”

    “哎,等等!”

    还未等李度希将话说完,周覆便毫不犹豫地把镜头转了一个方向,把自己与李度希一同框了进去,“妈,给你看我朋友!”

    李度希吓得脸都绯红,在学术交流会上当着业界顶尖人物发表演讲都眼下这么胆战心惊,无措地冲屏幕里的周夫人招了招手,吐词不清地喊一声:“妈妈好。”

    周覆的嘴都张成一个圈,下一秒,又笑得肚子疼,眼角挤出好多泪花。周夫人听见后也震惊,瞪大眼睛盯着晃动镜头里的李度希,老半天都没有反应。

    李度希反应过来后恨不得夺门而出,将自己甩进笔电前面继续被数据折磨,“那个,我……”

    周覆忍俊不禁,抓住正欲逃跑的他,把他扯回了画面中,仗着周夫人听不懂,光明正大地说:“你跟着我叫也没错。”

    周夫人看着两人的互动,以为是周覆故意教错的称呼给人难堪,连忙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你别拿别人开玩笑,小心挨揍。”

    “他舍不得揍我。”周覆自信满满地回一句。

    周夫人不跟自己没个正经样子的儿子计较,转头冲李度希打招呼,拿出她看韩剧积累下来的功底去实战,和蔼可亲地说你好。李度希连忙回她一个你好。通俗易懂的“撒浪嘿呦”她可不敢讲,只说你非常好看。李度希先说谢谢,后又推了一把自告奋勇做翻译的周覆,接一句您看起来也非常年轻。

    周覆看着听不懂的周夫人,解释道:“他夸你年轻漂亮,是个大美女。”

    周夫人老脸一红,又零零散散地聊了几句。

    周局长被冷落了好久,有些拈酸吃味。瞟一眼对面正在倒数十个数的电子大屏,振振有词地出声提醒道:“要放烟花了。”

    “哦好!”周夫人立马从手机里面回神,顺着周局长的视线一同眺望闪动的数字,“马上就要放烟花了,还有五秒钟,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周局长倾身,凑近她的耳边呢喃,“囡囡,新年快乐。”

    沸反盈天里,她笑得两眼弯弯像个孩子,在周局长的身边,她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挂了挂了,新年快乐!”周覆听得脸都皱成一张被折腾过后展开的纸,不愿意当老夫老妻的电灯泡,主动挂断了电话。

    李度希松一口气,又轻轻推一下身边的周覆,冷起脸来说:“都怪你,我一开始就说错话了。”

    周覆笑得眼睛都瞧不见白,把手机揣进口袋里藏着,一耸肩,“讲真话不好吗?”

    “谁跟你讲这真话?”李度希耳垂红,甩开周覆的手就拉开玻璃门朝暖气里面钻,抱过笔电后胡乱翻里面的文件,猛地反应过来话不应该这样答,脖子也匀了一圈的红。

    周覆笑得花枝乱颤,几盏声控灯都被吓得睁开眼。他踩着李度希走过的路折返回去,继续窝在电视面前看球赛,摸过遥控器调进度条的同时,也光明正大地将屁股挪得靠李度希近了许多。

    李度希斜眼擦过两人之间仅剩一个拳头的距离,一句话也没说,算是默许了他的动作。

    周覆左手捞一只橘红香,右手拎一把水果刀,摆在茶几上切成八瓣,递一瓣喂给拿余光瞥他的李度希,温声细语地示好道:“别生气。”

    嘴唇上沾一点汁水,舌尖尝到的甜比整个吃进去都浓烈。李度希瞧他一眼,兀自在笑,怎样看都没觉得他在认错。他的火一直都上不来,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情绪并不属于气愤,而是披着纸折的尖刺外壳的羞涩。

    纸遇到水就软绵绵,比晴空里飘着的云更轻柔。真的是败给他了,李度希想着,直至嘴微微张开一条缝隙,叼住了他送过来的那一瓣诱人的橘子。

    万物相生相克,制衡的世界里最坚硬的金刚石都会被石墨化,所以总有一个人能来压你一头,把你变成另一样脆弱的东西。

    分针比时针挪得快,拼尽全力去追赶一天内的二十四次重逢。周覆美滋滋地看完球赛,抬头扫一眼时间,还差一分钟不到,险些就错过了跨年。唰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抓着李度希的手就赤着脚朝阳台跑。

    “哎!穿好鞋再出去!”李度希一脸茫然地撂下笔电,匆匆忙忙捡了一双鞋套在脚上,盯着周覆的后脑勺,跟着他一道钻出了玻璃滑门。

    或许是因为即将辞旧迎新,原本藏在屋里的人都陆陆续续出现在了阳台上,一同期待新年的来临。有人开始倒数,有人准备欢呼,有人站在阴影里搂搂抱抱。

    周覆松开李度希的手,两人的胸膛抵在栏杆上,一起远眺远方的光景——全是光芒,像铺撒在人间的璀璨银河带。

    李度希见过无数次灯火,却头一遭觉得它们如此盛大,正陷入其中无法自拔时,倏地觉察裸露在外的脖颈上抖落一阵热意。好痒,他本能地想要躲开,腰身上却探来一双手,禁锢着不让他动弹半寸,像是兔子护住一根最脆甜的胡萝卜。

    “周……”

    颈部大动脉的位置能清楚感受到心跳的频率,一个湿热的触碰就降落在那里,更活跃了。李度希想心动过速是种心律失常的病症,但这基于器质性的疾病,他不算,仅是单纯的生理因素在为非作歹。

    呼吸都一凝,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出声也不敢动。触碰散了,却又感觉早已刻入脉搏难舍难分,听见耳边传来一道低笑声,只讲:“哥哥,新年快乐。”

    不是意外与过失,是人为,是心之所向,是生生不息造就的厚积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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