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丽娘处用完了一顿晚膳,离开之时夜幕已然黑沉。

    褚绥宁单手支着下下颌,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秦恪之。

    他终于在这样宛若实质一般的目光下生出些不自在来,把头转过去回望着褚绥宁,眼中含了一丝笑,“公主看了好半天,从臣脸上看出什么来了?”

    褚绥宁眯眼笑道:“看你,只是因为上将军郎艳独绝罢了。”

    “是吗。”秦恪之欣然受了这夸奖,“公主今日都同丽娘聊了什么?”

    他的容貌曾令自己所不喜。

    虽未到深痛恶绝的地步,却至少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并不想在镜中看到自己的脸。

    拥有俊朗的容貌对秦恪之来说未尝见得是件好事,相反着还会给他带来无尽的麻烦。

    曾经在军中拿他容貌来打趣的人不在少数,甚至有人拿他同军妓相较玩笑。他总是用指尖将掌心掐得出血,死死忍住生啖其肉的冲动。

    再后来,过于俊美的外表总是令他难以服众,秦恪之需要付出比旁人更多数倍的努力,才能将众人的注意力从他脸上挪开,真正放到他的能力之上来。

    数十年的时光匆匆而过,当初如临深渊的步履维艰,秦恪之本以为会终生铭记,却不想现下再来回忆时,很多记忆都已模糊不清了。

    他如今已经能十分自然地正视自己,甚至在被褚绥宁夸奖时微微一笑,庆幸自己还好长了这样的一张面容。

    褚绥宁被他这笑意微微晃了一下神,而后才道:“只是随便聊聊,什么也没说。”

    秦恪之道:“公主的眼神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还学会反将我一军了。”褚绥宁失笑,“比起丽娘,我更想听你亲口说出。等回京之后有机会,同我讲讲你的事吧。”

    秦恪之并不意外褚绥宁会说起这个,点头应承道:“好。”

    褚绥宁将车帘掀起一角,外头热闹的街市透进鼎沸的人声,她忽而心念一动,“下车走走吗,等回了京城,也许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京城里有着比这里繁华数倍的灯市,却远不能让他们这样自由。

    秦恪之依言随褚绥宁下车,屏退了带出来的几个侍卫,就与褚绥宁两个人并肩走在朔城的夜市中。

    “秦恪之。”周围人声喧闹,褚绥宁不由凑得更近了些,“还记得上次在宿弩灯会上我问过,你却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吗?”

    秦恪之似是有些忘了,“嗯?”

    “容青与苏赫尔都曾唤过你’阿放’,你这个放字,可有由来?”

    原来是这个。

    秦恪之朝褚绥宁的方向微微俯身,抬手抚了下她发顶,“公主觉得呢,我为何会有这个字?”

    褚绥宁道:“是我在问你。”

    秦恪之垂眸笑了。

    他侧身将褚绥宁往自己身侧带了带,温热有力的臂膀环上她的肩膀,低笑道:“恪与放的意思,就是公主所想的那个意思。我娘让我以恪为名,望我谨慎恭俭,师傅赐放为字,是言不必处处小心避让。”

    褚绥宁沉默了一瞬,“你并不喜欢这个名字。”

    掌心一热,是秦恪之的手指从指缝间挤进来,缓缓和褚绥宁十指相扣。

    宽大的袖袍滑下,遮住二人交握的双手。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一路朝前走,秦恪之看着朔城还算熟悉的街景,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他的确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

    恪字总是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起过往,那些黑暗的、压抑的岁月。

    还小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心里总是很愤慨。他怨恨命运让自己早早就失了母亲,也怨恨母亲满心满眼里都是那个抛弃了她的男人,从未想过尚且年幼的他。

    最落魄的时候,秦恪之混在一群乞儿里同野狗抢过食。他入军营之初容貌尚且不显,可五官渐渐长开就无法再设法遮掩。

    一开始秦恪之的确是如自己的名字所言,收敛锋芒,恪己隐忍,直至有人十分恶心地将主意打到了他的头上。

    至少在那之前,秦恪之不认为自己会是个这般冷心冷情的人。

    在混乱之中一剑刺穿了那人腰腹,不仅一次性替自己解决了麻烦,更令他凶名在外,从此无人敢再招惹。

    做这事的时候,秦恪之不过年仅十四。

    也是这一剑令他发觉,一味隐忍的“恪”,哪有明火执仗的“放”来得畅快。

    秦恪之总觉得自己已经走出来了,可这些被封尘在心底最深处的回忆还是会不时在他卸下心防时不经意窜进脑海中。

    比如在某个万籁寂静的夜里,又比如在褚绥宁一句平淡的“你并不喜欢这个名字”后。

    “那我以后都唤你秦放。”褚绥宁回握住他的手,轻声道。

    被人牵着手在人潮拥挤的街市之上闲逛是褚绥宁以前从未设想过的生活,秦恪之侧身隔开人群护住她的臂膀宽厚温暖得尤为让人安心。

    褚绥宁并不否认自己喜欢秦恪之,但她似乎也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与秦恪之的关系。

    襄阳公主从前的生活,在万众瞩目下容不得她行差踏错一步。

    她为了要替褚祁云稳固地位,为了要为诸位女官树立应有的表率,这些事情都是褚绥宁应该做,不是她想做。

    而现在,她觉得自己有点想同秦恪之就这么走下去。

    要秦恪之陪她走完从未这样逛过的街市,去看京郊慕名已久却一直没有兴致去观赏过的繁花。

    褚绥宁仰头看着秦恪之,眼底被灯火映出一片亮色,“秦放。”

    这一句“秦放”,仿佛将心头的愁绪都治愈了。

    秦恪之:“……嗯。”

    秦恪之轻声回应她,神色温柔。

    褚绥宁道:“等我们回京之后,算算时间就快到年关了。往年在这里的时候,你都是怎么过的?”

    “就在营中,人多,所以很热闹。”秦恪之回忆着以往,“寻常百姓家里怎么过,营中就怎么过。”

    “那今年回京,就没人陪你了。”

    秦恪之失笑,“臣不在意这些日子,过与不过都是一样。”

    褚绥宁笑了一下,眉眼弯起似皎月,“那可真遗憾,本来还想让你到公主府来,既然你不喜欢,还是算了。”

    秦恪之被噎了一下,又用那种湿漉漉的眼神看着她,轻声道:“喜欢的。”

    褚绥宁伸手轻轻给了他一下,没好气道:“不许撒娇。”

    两人走过一条无人的暗巷,前头是没路的死胡同,故没人会注意到这里来。秦恪之将褚绥宁捞腰一带,两人的身影顿时被黑暗吞没,闪身进了巷子中。

    不远处就是喧闹的人声,落在耳侧的呼吸声却清晰可闻。

    秦恪之俯身压下,将头埋进褚绥宁温热的颈窝。

    褚绥宁被他呼出的灼热气息激得一抖。

    “臣喜欢的,公主。”他拖长了尾音,声音低柔得似呢喃,“你方才说,想要臣到哪里去?”

    褚绥宁颈侧皮肤开始泛红,不由得忍笑推开他,秦恪之却不依,将人抱得更紧。

    “公主再说一次好不好。”他近乎放肆地将温热的薄唇移到褚绥宁耳畔,却只是轻轻一碰又随即很快移开,游离却不落下,“再说一次,臣想听。”

    在无人可以窥见端倪的黑暗中,秦恪之的眼尾有些微红。

    方才满街晃耀的灯火下,他分明看到了褚绥宁眼底不容错辨的疼惜。他不知丽娘究竟与褚绥宁说了什么,但是大抵褚绥宁心里是清楚的,秦恪之在每一个万家团圆的节日里,是怎么望着无数盏升起的灯火独身度过。

    这些灯火映亮了寂寥的长夜,却没有一盏是属于他的。

    秦恪之不舍放开怀中的这份温暖,他忽而有些委屈。

    这是十多年来他心底从未有过的情绪,这样的委屈无关身份地位,就像个在外头玩耍摔倒的孩子,若是没人在身侧,他也许自己就可以爬起来继续开开心心去玩。但若有人看着,他就会委屈大哭想要寻求安慰。

    秦恪之以前从未觉得委屈过,满街热闹更衬出他一人形单影只,那他不过这节便是。

    可是褚绥宁一问,他心头的情绪就开始溃散。

    褚绥宁被这似有似无的触碰弄得有些心猿意马,她垂在身侧的手揪紧了秦恪之的衣衫,长长的眼睫轻颤着,也没等来温热亲吻的落下。

    她有些愠怒,“秦放!”

    而下一秒下颌被轻轻抬起,撩拨了她许久的吻终于落下,却不是在耳侧,而是唇上。

    在宿弩那夜,褚绥宁跪坐在浮满了河灯的洮河边,凑过去将唇印在秦恪之的嘴角,因此若要算起来,这才是他们之间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秦恪之远表现得比褚绥宁要有耐心,可是略微粗重的呼吸也暴露了他其实并没有表现得那样游刃有余。

    微微干涸的唇瓣被一点一点润泽,褚绥宁抓住秦恪之衣衫的手慢慢收紧,他扣在她腰间的手也适时收拢,恰好能够让她借力,不至于站立不稳。

    街上喧闹的人声就近在咫尺,他们在这一方暗巷中,将彼此的呼吸声融到了一起。

    秦恪之喘息着将唇移开,低头和褚绥宁额头相抵。

    唇上一点水光让他看起来更加惑人,他仍然还记得刚才的目的,一开口就是会令人耳根发烫的喘音,“公主,还说吗?”

    褚绥宁:“……”

    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还有色令智昏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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